上官良時而清醒，時而迷糊，身子時冷時熱。夢中盡是孤魂野鬼、白骨鮮血，淒慘可怖。半睡半醒時見一人影在為自己拭汗，冰涼之意驅除身上燥熱，往往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上官良悠悠醒來，睜開眼睛，但見月光從窗外灑下，潔白如霜。在窗邊淡黃的燈光下，一名年約十五六歲、身穿粗布衣衫的少女刺繡，在繡**。青絲隨風飄動，白嫩的鵝蛋臉上透著專注的神色，明眸如水。

    上官良口幹舌燥，見桌上有茶壺，便動身要下床。那少女聽到聲響，慌忙道：“公子，你醒了？崔郎中你要多多休息。有什麽事，你吩咐我就好了。”說著，到了床邊，低頭躬身站立，神色頗為恭敬。

    上官良心知她是劉知府請來伺候自己的婢女，卻哪曾給人如此恭敬伺候過？頗感不適應，道：“我……我要喝水。”指向桌上茶壺。

    婢女看向茶壺，不好意思道：“公子，茶壺裏的茶水涼了。你傷勢未愈，我去給你燒熱的。”轉眼間出了房門。

    上官良麵色慘白、神色難看，自言自語地說道：“真麻煩。等你燒熱的，我還不得渴死了。”走下床，恍惚中舉起茶壺咕咕地喝了好幾口，癱坐桌邊。迷糊間，忽見上官不成微笑著坐在身畔，道：“良兒，你怎麽喝茶跟我喝酒似呢？不懂品茶，不如與我喝酒。”上官良叫道：“爸爸！”伸手一抓，卻抓了個空。身畔哪有一人？兩串淚珠滾滾落下。

    不知何時，隻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公子，你哭了？”

    那婢女放下手中茶壺，掏出青花手帕，輕撫上官良臉頰。上官良推開她的手，冷然道：“誰說老子哭了？老子眼裏進沙子了。”婢女嚇了一跳，白皙玉手回縮，道：“奴婢給公子斟熱茶。”取杯斟茶。熱氣騰騰的茶水，散發幽香，遞到了上官良麵前。

    上官良道：“我不喝茶，你去給我帶酒來。記住，隻要上好的酒。”

    婢女茫然道：“公子，三更半夜了，酒家關門了……何況你傷勢未愈……”

    上官良瞪視婢女，沉聲道：“偌大洛安城總有全天不關門的酒家。現在，隻有美酒美肉能治愈我的傷……”

    婢女點頭道：“是！”

    上官良心中空蕩蕩的，一時苦楚萬狀，覺得天下之事與己無幹，什麽經書都可丟棄不顧，一時又想無始真君能救出自己至親之人，目光閃動，但又想魔龍吞食法器，攪天裂地，摧毀巍峨山嶽，力量何其強大。真君怎是其對手？他能不能保全自己尚未可知。

    上官良恨意陡升：“魔龍，哪來的畜生？好歹我叫你一聲‘蟒兄’，原來卻是一條傷人不眨眼的妖獸。傷我至親、毀我家園……”一拳猛擊桌上，砰的一聲大響。茶壺震碎，熱水橫流。

    這是一個月光朦朧的夜晚，四周一片寂靜，隻餘咕咕的喝酒聲。混混沉沉的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夜夜如此，時醒時醉。醉時記憶如潮，如入一個新的天地，能見到想見到的人。忘掉疲憊、忘掉悲傷，身子如在雲端飄飄蕩蕩，精神為之一爽。上官良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這一日清晨，上官良醒來坐起，呆呆出神。那婢女見了，飛快走到，嫣然一笑，說道：“公子，你醒了。這是你醒來最早的一次。”上官良昏昏沉沉地應道：“是麽？”婢女又笑道：“是啊，是啊。公子要不要喝酒？我給你弄去。”轉身要走。上官良一把抓住她白皙的手，但她的手柔軟圓滑，好似無骨，一抓即刻滑脫。婢女臉頰飛紅，道：“公子，你幹什麽？”

    上官良心想：“我要幹什麽？”已知其意，輕輕咳了一聲，掩飾尷尬之色，淡淡道：“我要告訴你，我不喝酒了。”

    婢女古怪地看了上官良一眼，“哦”了一聲，想了想，問道：“恕奴婢鬥膽一問，公子在半醒半醉時常叫一個人的名字，是欣兒。不知欣兒是公子的什麽人？看樣子公子很掛念她。”

    上官良神色黯然，許久不言。婢女道：“奴婢多嘴了。”上官良揚頭道：“她是我心愛的女孩子，但……”轉頭不言。婢女吃驚道：“她不在人世上了麽？”上官良點了點頭。婢女淒然道：“節哀。”走到門口，又道：“公子不要再喝酒了。喝酒傷身。”上官良點了點頭，問道：“我叫陶良，你叫我小良子就好了。姑娘叫什麽名字？”婢女一怔，道：“我叫郭曉霞。叫公子小良子，奴婢可不敢。奴婢是知府讓來伺奉公子的。”說完，微微一笑，出了門。

    上官良頗感拘束，心想：“伺奉？有什麽好伺奉的！”踱步到窗口，一縷陽光耀眼，溫暖灑下，精神為之一振。取鏡自顧，但見鏡中之人形容瘦削、麵色蒼白，心中一震：“這是我麽？”兀自苦笑。望見庭院中假山堆砌、綠草茵茵，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聞著草木淡淡的泥土之氣，心神一蕩，心想：“上官良啊上官良，你買酒澆愁，辜負了好時光，爸爸希望看到你這樣麽？”轉身出屋。

    劉府內百廊回折、曲徑萬千，樓宇飛簷，金碧輝煌，堪比皇家內苑。上官良嘖嘖稱讚，暗道：“洛安城富庶之極，天下聞名。劉退之這老家夥竟敢越製建造這般規模巨大的府邸，也不怕朝廷知道，砍了腦袋。”順著長廊左折右拐。一路上家仆婢女遇見上官良，無比退至一旁，恭敬讓路，顯得小心謹慎，生怕犯錯。

    上官良頗感不自在，卻不知說些什麽，隻點頭如啄米，心想：“劉府內仆人、丫鬟也多，劉知府管理吳州肥地，儼然過著土皇帝般的生活。”出了劉府，徑自來到街上。但見酒棧大樓匯聚，大道縱橫交錯。鹽商大賈聚居，處處可遇。小販的吆喝聲、歡笑之聲等等交織一起，加之坊南坊北動人笙歌，一片升平景象。

    上官良東望西望，心想：“許久不見劉知府，不知躲在哪處酒肉之地逍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