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魂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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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返回駱駝峰時,莫誌明仍驚疑不定,那道光影哪兒去了?怎麽會和夢中巨人那般相像?韓誌誠一路罵罵咧咧,對剛才異象竟絲毫未覺。
晚上打坐調息時,莫誌明隱隱覺得自己身上多了些什麽東西,但仔細琢磨時,又覺一切如常,未曾有變,一時坐立難安,心神不寧。
韓誌誠見他神情焦慮,便問道:“八師弟,你臉色怎麽這樣難看?”
莫誌明搖頭道:“沒事。”
蒙上被褥,仰天而臥,恍恍惚惚,進入夢鄉。忽然耳邊一聲大喝:“以我三魂七魄,乃成天地九州!”嚇得心膽俱裂,猛然坐起身來,隻見窗外明月在天,旁邊韓誌誠呼呼而睡,四下一片靜謐,不禁苦笑:“又是噩夢!”然而再要睡時,總無法入眠。
又過了不知多久,猛覺腦海一陣劇烈疼痛,宛如利劍擊刺,但神智卻並不恍惚,反倒無比清晰,因此更覺難挨,忍不住shēn yín出聲。他仿佛看見腦海裏有兩個人影互相碰撞,正散出刺目光芒。
韓誌誠驚醒過來,問道:“八師弟,怎麽了?”隻道是被薩天刺所打之故,恨得咬牙切齒,罵道:“這小婦養的!”若是薩天刺此刻便在左近,他恐怕要揮拳而上了。
那兩道人影不住撕扯,直過了約莫半柱香時間,竟忽然融合在一起,霎時之間,腦海一片澄明,不僅疼痛消解,反覺無限清涼,便如炎夏酷暑之際,一陣東南風起,全身盡皆通透。
人影融合之後,驀地飛出無數金字,莫誌明凝神一看,頂頭兩個大字:“魂訣!”再往下看,又有四個稍小金字:“煉魂訣、搜魂訣、滅魂訣、噬魂訣!”每個稍小金字之下,皆有無數蠅頭金字,似是修煉訣竅。
莫誌明驚駭莫名:“怎麽我腦海裏忽然出現這些字?魂訣又是什麽?”一時想到鎮魔山頂那道光影,心頭隱隱有些聯想,卻無法連貫。
韓誌誠見莫誌明滿頭冷汗,急得手足無措,隻來回痛罵:“薩天刺這狗娘養的,老子非得扒了他皮!”
莫誌明回過神,安慰韓誌誠道:“七師兄,我沒事。”
韓誌誠道:“怎會沒事?痛成這樣還說沒事?定是薩天刺這狗賊打的……還有江尤那混蛋!”
莫誌明道:“不是因為這個。”
韓誌誠奇道:“那是因為什麽?”
莫誌明無從解釋,隻敷衍道:“我又做了個噩夢,所以……”
韓誌誠聽了,半晌無語,不由翻了個白眼,道:“八師弟,你膽子也忒小,做夢也嚇成這副模樣?我還擔心你被揍壞了呢。”說完,打了個哈欠,自去睡覺去了。
這裏莫誌明仍呆呆發愣,腦海裏金字雖漸漸消散,然而修煉之法卻如刀削斧刻,印在他記憶之中。仔細揣摩之下,他發覺魂訣其實乃是一門極為霸道功法,與神霄派修煉之法不盡相同,甚至頗有抵牾。
神霄派素重內丹,兼修符籙,其內丹法雲:“夫人之一身,二熙五行之精而己,聖賢設為法以衛民。證諸於己,大抵法本諸道,道源諸心。能以吾之精神,融會一炁之精神,以吾之造化,適量五行之造化,則道法妙矣”,又雲:“夫五行根於二黑,二黑分而為五行。人能聚五行之黑,運五行之黑為五雷,則雷法乃先天之道,雷神乃在我之神。以黑合黑,以神合神,豈不如響斯答耶。夫二黑五行萃於人之一身,非通道者不足以語法也。且如肝氣通左目,訣用卯文,取東黑行事;心氣通口,訣用午文,取南炁行事;脾氣通鼻,訣用中指中文,取中炁行事;肺氣通右目,訣用酉文,取西炁行事;腎氣通耳,訣用子文,取北炁行事。會此之道,參此之理,則二炁不在二炁,而在吾身,五行不在五行,亦在吾身。吹而為風,運而為雷,噓而為雲,嗬而為雨,千變萬化,千態萬狀,種種皆心內物。質之聖人之論,有日:精氣為物,斂之不盈一握,道之體也。遊魂為變,散而可彌**,道之用也。有道則有體,有法則有用也”,以為人身五髒,皆可與天地交感,自成世界,若能修成內丹,天人合一,則可呼風喚雨,永生不死,其修行之法,在精氣神,在人身五髒,有歌訣雲:“舌拄上齶目視頂,閉戶澄心神息定。鎖兌含流合正源,鼻引清氣持金井。三宮升降往來頻,明珠飛入昆侖頂。撒開金鎖火龍飛,希夷養就醍醐飲。烹精煉液過寶台,玉堂景景添真境”,可見是由精而氣,由氣而神。
魂訣則不同。魂訣不修精氣,專修神魂。其總綱雲:“人之一身,最要為神,神強則強,神弱則弱”,又雲:“眾人非不欲修神,而苦於無法可修,不得已而求其次,煉精化氣,煉氣化神,大費周折,徒耗心力”。
莫誌明看了,心想:說得倒也明白,可是神魂乃虛無縹緲之事,如何修煉?又往底下看去,發現所載修煉之法極為詳盡,並不晦澀難解,心中便暗自納罕:“這法訣如此玄奧,究竟是何人發明?怎麽從來沒聽別人提起過?”揣摩良久,無從解答,便想:“我且依法修煉,看看究竟有何奇異處。”
說做便做,當即依法修煉,不一會兒,隻覺腦海一片空明,似有覺似無覺,惝惝恍恍,沉入修煉之中。
再睜眼時,天色已明,似乎略微清醒些,但也並未有甚特異之處,胸口被打所在,仍覺陣陣悶痛,不禁嗤之以鼻:“這魂訣說得天花亂墜,誰知不過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心想:“不知是哪個無聊之人,捏造出這等修煉之法,騙人玩麽?隻怕有害無益亦未可知,以後萬萬不可修煉。”
兩人洗漱完畢,和往日一樣,趕往道場。到道場時,六位師兄已經到齊。眾人見他兩人臉上青紅一片,大感奇怪,便問:“七師弟,八師弟,你們臉是怎麽回事?跟誰打架了麽?”
韓誌誠支吾道:“沒跟誰打架……嗯,昨兒……昨兒晚上不小心跌了一跤……”
眾人不信,道:“摔能摔成這副模樣?”獨陳誌信哼了一聲,冷笑道:“兩個窩囊廢,真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韓誌誠勃然怒道:“陳誌信,你胡唚什麽呢?”
陳誌信凜然不懼,想起那日鎮魔山下,礙於外人跟前,沒曾與他爭詰,真當自己怕他不成?當即冷笑道:“怎麽?想動手麽?”
韓誌誠道:“動手便動手!”
眾人見不是勢頭,連忙解勸住了。大師兄裘誌道卻目光如炬,看了韓誌誠與莫誌明一眼,道:“你兩個真是跌倒了?”
韓誌誠素來畏懼大師兄,一時有些忐忑,勉強笑道:“我們怎敢欺騙大師兄?果真是摔得!”
裘誌道將信將疑,不再言語。
眾人站在道場之上,直等到日上三竿,也沒瞧見譚悟真身影。眾人大感奇怪:“若在往日,師父早該來了,怎麽今天這麽遲?”
又等半晌,仍不見人影。韓誌誠便道:“大師兄,師父呢?”
裘誌道道:“我去看看。”離開道場,走向譚悟真住處,敲了敲房門,喊道:“師父!”然而屋裏靜悄悄的,沒聽見回答。裘誌道心想:“師父修為精深,絕不可能聽不見敲門,難道不在屋裏?”使勁一推,房門並未反鎖,一推便開。
裘誌道往屋裏一看,隻見一人歪倒在蒲團之上,頭上道髻散亂,衣衫不整,正是譚悟真。裘誌道吃了一驚,心想:“師父向來注重儀表,衣衫向來潔淨妥帖,怎麽今日這般模樣?”躬身喊道:“師父,弟子們已經到齊了……”
譚悟真並未轉頭,仍一動不動。
裘誌道覺得不大對勁,擔心師父已遭不測,連忙跑到譚悟真身前,卻見譚悟真並未受傷,隻是目中毫無神采,喪魂落魄。
裘誌道顫聲道:“師……師父,你……你怎麽了?”
譚悟真不言語,良久才長歎一口氣,道:“我哪裏還配做你師父?”
裘誌道不明所以,大感惶恐,跪下道:“師父說哪裏話來?弟子二十一歲上才成為正一道士,本無資格進入神霄派,若非師父在掌門rén miàn前苦苦哀求,弟子恐怕還在裘家村受盡欺淩呢。”
當年譚悟真外出雲遊,於兩界山撿拾莫誌明後,路經一小山村,名為裘家村,見一少年被人欺淩,當即出手救下了他,因他年紀已大得多,無法收入宗門,卻又憐他孤苦,便傳他神霄道法,心想:“即便他無修道天資,如此修煉,也自能強壯體魄,不必再受欺負。”這少年便是裘誌道。
誰知他修道天資甚佳,隻一年便破入正一道士。後來尋到駱駝宗,懇求譚悟真收入門牆。譚悟真有惜才之意,便求掌門人破格錄入宗門。掌門人以為門規豈能擅改,但挨不住譚悟真苦苦哀求,隻好允諾裘誌道為記名弟子。裘誌道為人正直,處事公正,眾駱駝宗弟子心服口服,都尊他為大師兄。
譚悟真聽了裘誌道的話,仰天長籲,歎道:“自神霄派創建以來,駱駝宗便沒出幾個棟梁之才,我接任宗主之時,以為隻需多多用心,定可教導出一兩個,給掌門人和其他三宗看看。誰知並非如此,情況不僅並未好轉,反而每況愈下了。這些年薩師兄常常冷嘲暗諷,說我駱駝宗盡是些酒囊飯袋,我聽了雖暗暗生氣,卻並未心灰意懶,誌道,你可知為什麽?”
裘誌道道:“師父定是看我們幾個頗有資質,因此寄予厚望。”
譚悟真搖了搖頭,道:“不是。你們八個之中,以你天資最高,可若放在整個神霄派,也不過中等之資,且又入門太遲,想要領先同儕,可說難如登天。其餘弟子大都在伯仲之間,至善略強些,誌誠略差些,而誌明尤為遲鈍,十八歲前能否破入正一道士,也尚未可知……”
裘誌道從來不曾聽師父說過這樣喪氣話,隻得唯唯道:“是,隻怪弟子們不爭氣。”
譚悟真道:“這也怪不得你們,天賦二字,生來注定,你們又有什麽法子?”頓了頓,又道:“這些年來,我之所以並未心灰意懶,說白了是對自己並未失望,認為弟子雖然並不出色,但若論本身修為,我絕不輸於汪師兄、林師姊、薩師兄!”
裘誌道聽得隱隱有些明白,果聽譚悟真道:“誰知大謬不然,鎮魔山一戰,我才醍醐灌頂,不僅教導弟子一無是處,連我自己真實修為,和另三宗宗主也相差甚遠。看來正如薩師兄所說,我根本不配執掌駱駝宗。”
裘誌道忙勸道:“薩師伯野心勃勃,似乎別有用心,他所說的話,師父萬萬不必在意。”
譚悟真不答,隻道:“這番魔頭因我而逃出封印,以後不知要鬧出怎樣的血雨腥風,我靜夜思之,實是不寒而栗。如此罪孽深重,不日九泉之下,如何再去見神霄派眾位祖師?”言至此處,眼淚竟滾滾而下。
裘誌道心中默然。他與譚悟真相處時日已久,知他外表雖謙和淡泊,內心卻甚為心高氣傲,不肯輕易服輸。鎮魔山一戰,卻將他狠狠擊垮了。一時無可言語,隻好強勸道:“師父,不就一隻千年精怪麽?跑了便跑了,有什麽大礙?他逃出封印時,口出狂言,誰也不會信他。再來時,隻捉住他便是。”
譚悟真道:“談何容易!許多事情,你們小輩弟子並不知道而已。這精怪……”
正欲往下說時,忽聽門外韓誌誠笑道:“師父,咱們都在道場上聚集了,你怎麽還不來?莫不是和我一樣,睡過……頭了……”
眾弟子見大師兄去請師父,長時間沒回,更是奇怪,因此都往師父住處趕來。韓誌誠得意洋洋,以為師父起遲了,想開口嘲笑一番,進門後看見如此光景,不由目瞪口呆,道:“師父,你怎麽了?”見譚悟真不回答,又問裘誌道:“大師兄,怎麽一回事?”
譚悟真見眾人都來了,便顫悠悠站起,肅然道:“正好你們都來了,我有一事宣布,誌清,誌靜,誌信,誌真,誌善,誌誠,誌明……”
眾弟子都道:“弟子在。”
譚悟真道:“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是駱駝宗宗主,你們也不必每日晨起,等候我去道場,我是再也不會去道場的了。”
韓誌誠愣道:“師父,是弟子們犯了什麽錯麽?”
譚悟真道:“不是,隻不過我無才無德,不足以任駱駝宗宗主之位,沒臉再教導你們。昨日我已稟告掌門人,不再擔任宗主,掌門人雖未允可,我卻執意不做了。”
韓誌誠聽了,呆呆發愣,渾不解師父何出此言。莫誌明心思卻轉得極快,立時想到師父恐怕是因為鎮魔山之事。
眾弟子還想再說,譚悟真攔住道:“你們什麽都不必再問,以後隻自個兒修行。若是汪師兄、林師姊、薩師兄肯收留你們,也可改入他宗,不必顧忌。”
莫誌明聽了,心中暗暗有氣,心想:這是什麽話?我從六歲上便入駱駝宗,和你朝夕相處十餘年,名為師徒,實同父子,難道我竟會嫌你修為低下?哼,可見你還是把我們當做外人看待,說把我們丟下便丟下,竟無一分留戀。但他素來敬重師父,不肯出言頂撞,隻好道:“弟子生是駱駝宗的人,死是駱駝宗的鬼,絕不改投他宗,師父若嫌弟子資質愚魯,不願再行教導,盡可自行將弟子逐出山門。”說完,竟轉身走了。
韓誌誠也道:“師父,我也是不走的!”說完,便跟上莫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