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約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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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天色漸黑,韓誌誠便要下山,赴薩天刺之約。莫誌明見他一個人出去,問道:“七師兄,你幹什麽去?”

    韓誌誠道:“沒什麽事,今兒憋悶一天了,出去透透氣……”

    莫誌明與他相處十餘年,見他臉上神色變幻,便知他在撒謊,威脅道:“你若不說,我可要稟告師父了!”

    韓誌誠無可奈何,這才如實相告。

    莫誌明道:“薩天刺半年前便已是正一道士,你如今還未曾突破,不是他對手,去了不過是白白挨揍!”

    韓誌誠卻道:“挨揍也要去!”

    莫誌明聽聞此言,見韓誌誠神色堅毅,驀地隻覺胸口熱血上湧,心想:人生在世,固需冷靜沉著,但若事事謀定而後動,畏畏葸葸,那活著還有什麽味道?當即道:“不錯,我陪你一起去!”

    韓誌誠奇道:“你去做什麽?我倆是單打獨鬥,你要是一起上,那便壞了規矩,架還沒打倒先輸了!”

    莫誌明道:“你們單打獨鬥便是,我隻在旁看著,若你輸了,我再上不遲!”

    韓誌誠大喜道:“好,就是這樣,咱們一起去。”

    兩人慷慨激昂,快速下了駱駝峰。到了鎮魔山時,並未望見薩天刺人影。韓誌誠恨恨罵道:“這龜孫子不會怕了吧?”

    忽聽身後腳步聲響,一人道:“你倒真敢來!”

    兩人回頭一看,果然便是薩天刺,身邊站著兩人,正是江尤與賈仁。

    韓誌誠呸了一聲,罵道:“我自坦坦蕩蕩,怕什麽無恥匪類!”

    薩天刺並不動怒,隻笑道:“此刻你倒嘴硬得很,待會挨了揍,可莫要哭爹喊娘!”他本來擔心韓誌誠會請裘誌道相助,自己不是對手,便在林子裏等了一等,見跟來的不是裘誌道,而是莫誌明,這才放了心。

    韓誌誠拉開架勢,準備惡鬥。他知自己修為較弱,若是四平八穩與薩天刺相鬥,隻會一敗塗地,因此一路上便苦苦思索,如何能出其不意,打敗薩天刺。但翻來覆去,並無良策,隻得咬了咬牙:“最多不過是被揍個鼻青臉腫,又怕什麽?”當即收攝心神,左腳斜伸,成丁字步,右手掐訣,驀地一道白光浮起,擊向薩天刺。

    薩天刺好整以暇,見白光浮起,便笑道:“修為不錯嘛,已經修成了十將軍籙,破入正一道士指日可待!”

    將軍籙乃是神霄派入門符籙,分十個境界,若能修得圓滿,便可破入正一道士。此符籙威力並不甚強,且又頗費心神,但勝在有助內丹修煉,因此便作為入門弟子必修之符籙。

    薩天刺也左腳伸出,右手掐訣,隻見白光浮起,也是一道十將軍籙。雖然同樣一道符籙,但威力卻不可同日而語,薩天刺所出白光顯然更加強勁迅捷,後發先至,直接擊散了韓誌誠那道白光,餘力未衰,又向韓誌誠直穿過去。

    韓誌誠大驚,忙撲地臥倒,躲開攻擊,再起身時,滿身皆是塵土,模樣甚為狼狽。

    薩天刺哈哈大笑道:“怎樣?若是此刻跪地哀求,我便饒了你,如何?”

    後邊賈仁與江尤也跟著大笑出聲:“師父不行,弟子又怎麽能行?不妨回去請教譚師叔,怎樣在跌倒時少吃些灰塵,想來譚師叔對此應當感悟頗深!”

    韓誌誠大怒,又發出一記符籙。薩天刺混不當一回事,隨手便化解了,還將韓誌誠又擊了個跟頭。他黔驢技窮,再也顧不得什麽符籙不符籙,見薩天刺白光襲來,竟不管不顧,硬生生挨了一記,猛撲過去,一頓拳打足踢。

    莫誌明站在後麵,見韓誌誠勢如瘋虎,不禁暗暗皺眉:“這薩天刺也不過初入正一道士,偏又自高自大,輕蔑對手,七師兄若能冷靜些,未必不能敗中取勝。這般亂打一通,恐怕一點機會也沒有了……”又想:“在正一道士之境,修為略弱一絲,尚能招架,但若是到了掌門人那等境界,可就不行了,一招神霄五雷訣,便避無可避,以弱勝強根本是天方夜譚!怪不得師父平素常說,內丹為本,符籙為末,若是境界不如別人,根本束手無策。”其實他這些想法也有失偏頗,內丹與符籙相輔相成,若境界略遜,而符籙稍強,也未始不能以弱勝強,隻不過他所熟識之人皆是神霄弟子,所用符籙相同,自然是修為強者勝,而弱者敗。

    誰知薩天刺被韓誌誠亂打一通,倒鬧了個手忙腳亂。原來薩天刺身材矮胖,趨退之際,略顯笨拙,韓誌誠卻身手矯捷,動作極快。薩天刺窮於招架,便來不及掐訣,無法使用符籙,隻得連連後退。

    莫誌明見此情景,心下恍然:“若想打敗薩天刺,隻需近身相鬥,讓他來不及掐訣!”忽又擔心:“若是他上來便施辣手,那就沒半點機會。”

    韓誌誠打了半晌,也有些氣喘籲籲,見薩天刺不住趨避,便停了一停。薩天刺得此良機,連忙掐訣,喝道:“大金光咒!”一道金光風馳電掣般襲出,威力無比強勁,地下塵土立時漫天飄揚。

    隻聽一聲悶哼,接著便是跌倒之聲。莫誌明凝目看時,隻見漫天塵土之中,韓誌誠仰天倒在地上,鮮血嘔了一地。他連忙跑過去,扶起韓誌誠道:“七師兄,沒事吧?”

    韓誌誠受創頗重,兀自不服,往地上吐了半口血漬,恨恨罵道:“這小婦養的!”

    莫誌明便道:“七師兄,你歇息片刻,我來鬥他!”

    韓誌誠攔住道:“八師弟,不用了,你不是他對手,咱們回去勤加修煉,待修為有成,再找他算賬!”

    莫誌明卻道:“咱們從小一起長大,還說這樣話?便是挨揍,也要一起挨!”轉頭對薩天刺道:“我來領教。”說完,見薩天刺正自得意洋洋,疏於防備,暗忖機不可失,當即急往薩天刺撲去。

    薩天刺聽莫誌明挑戰,知道他修為更低,並不懸心,正想調笑兩句,不曾想莫誌明說打便打,話沒出口便見莫誌明已撲到身前。待要躲閃,身材笨重,又兼剛才一番廝鬥,累得額頭見汗,一時沒能挪步,被莫誌明一頭撞在在肚子上,痛得哇哇大叫。

    莫誌明猱身而上,不想給薩天刺喘息之機,然而無巧不巧,薩天刺落身之地乃是一個斜坡,跌倒之後,便往下滾了一滾。莫誌明撲了個空。

    薩天刺迅速爬起,百忙之中,無法使出大金光咒,隻發出一記十將軍籙。

    莫誌明見白光襲來,知道自己絕對抵擋不住,但若是避開,自己更沒半點機會,當即不管不顧,也學韓誌誠直接迎了上去,白光正擊在肚腹之上,一時喉頭發甜,頭腦發蒙,但借著一衝之力,卻也衝散白光,落在薩天刺身上。他勢如猛虎,也分不清是打向哪裏,雙拳如雨點般打落下來。

    江尤與賈仁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見莫誌明口中鮮血淋漓,目中凶光大露,都想:“這小子怎麽跟餓狼一般?”

    江尤不敢怠慢,當即出手,一記大金光咒,將莫誌明擊飛出去,走到薩天刺身邊時,隻見薩天刺鼻青目腫,口角歪斜,臉上一片模糊,連忙問道:“薩師弟,沒事吧?”

    韓誌誠見江尤出手,便罵道:“卑鄙!兩個打一個麽?”

    江尤笑嘻嘻道:“咦?我出手了麽?誰瞧見了?”

    賈仁也道:“這小子明明是被薩師弟打倒的,怎的是兩個打一個?”

    韓誌誠怒塞胸臆,無可奈何,隻恨恨罵道:“無恥!”江尤賈仁渾不在意,相視而笑。

    薩天刺挨了這許多下,雖然隻是皮肉之傷,卻也痛徹心扉,一時暴跳如雷,奔至莫誌明身邊,瘋狂踢打,道:“小雜種,你敢打我!”

    莫誌明無力反抗,然而他既不哀嚎,亦不求饒,隻冷冷看著薩天刺。

    薩天刺被他盯得發毛,道:“跪在地上叫我三聲爺爺,今兒便饒了你,否則讓你去見祖師爺!”

    莫誌明冷笑了一聲,索性閉上了眼睛。

    薩天刺大怒,右手上早浮起一道金光,道:“你叫不叫?”

    莫誌明淡淡道:“你怎的不叫我爺爺?”

    薩天刺火冒三丈,便要出手,卻被江尤攔住道:“薩師弟,萬萬不可!”

    薩天刺怒道:“放屁!什麽萬萬不可?今兒誰也莫要攔我,偏要打死這小子!”

    江尤道:“神霄派門規,嚴禁宗門私鬥,違者逐出師門,更何況殺了這小子?”

    薩天刺道:“我爹是太極宗宗主,誰敢動我?不日掌門人鶴駕歸西,我爹便是神霄派掌門,哪個敢將我逐出師門?”話雖如此說,但他畢竟不是草包,知道事關重大,手上金光卻也慢慢散了,但胸口這股惡氣無論如何也難以消解,隻好狠狠踢了莫誌明幾腳,隨即揚長而去。

    江尤與賈仁二人見薩天刺離開,對望了一眼,各自走到莫誌明與韓誌誠身邊,踩住兩人胸脯,道:“今日之事,你們不妨回去稟告譚師叔……”

    賈仁道:“不錯,你們便這樣跟譚師叔說,”學女兒模樣,作出一副哭哭啼啼的姿態,道:“哎呀,師父,我們兩個被太極宗弟子給揍了個鼻青臉腫,恐怕連媽媽也認不得了,嗚嗚,您老人家可要替我做主!”說完仰天大笑。

    韓誌誠呸了一聲,罵道:“烏龜王八蛋才會找師父!”

    江尤道:“誰又能知道呢?哈哈……不過我們倒也不怕,譚師叔太也膿包,這會子自己還嫌丟人呢,也沒工夫理會你們。”

    賈仁笑道:“窩囊師父,教了一群窩囊弟子,倒也般配!”說完,便與江尤大搖大擺走了。

    待三人走後,韓誌誠爬起身來,問道:“八師弟,你怎麽樣?”

    莫誌明咧嘴笑了笑,勉強道:“沒事。”

    韓誌誠扶起他,兩人對視半晌,也不知何種心情,隻是覺著好笑,便哈哈大笑起來。

    韓誌誠道:“他媽的,薩天刺這狗雜種,遲早有一日,老子要他跪地求饒!”

    莫誌明笑道:“你還是去想想怎樣破入正一道士吧。”他挨了這樣一頓狠揍,卻並不感到氣沮,反而感到說不出的痛快,心想:“原來有些架,明知不敵,也要打的。”又看了看韓誌誠,更是大為欽佩,心想:“七師兄性格單純,衝動莽撞,我時常嫌他蠢笨,原來他才是最聰明的一個。”

    韓誌誠又道:“八師弟,今日之事,莫要跟師父說,連大師兄他們也別說。”

    莫誌明道:“這個自然,打輸了找師父,算是怎麽一回事?不過江尤賈仁真是小人之心……”

    韓誌誠道:“怎麽?”

    莫誌明道:“他二人最後那番言語,顯然是激將法,讓咱們不要將此事泄露,否則同門私鬥,他們也逃不了幹係。”

    韓誌誠道:“這我倒沒想過……管他們什麽齷齪念頭,咱們隻打定主意不說便了。”

    莫誌明點頭稱是,四處打量時,隻見暗夜之下,鎮魔山宛如狼亢蠢物,臥在一片黝綠之中。山上鎮魔塔被王文卿收走之後,鎮魔山便失去了光澤,隻剩一片泥土瓦礫,一時想起逃出封印的魔頭,便問道:“七師兄,其實我一直不知道,從鎮魔山逃出的那魔頭究竟是誰?”

    韓誌誠道:“我聽大師兄提起過,說是一隻千年精怪。”

    莫誌明奇道:“精怪?”

    韓誌誠道:“你沒聽掌門人說麽?除人類而外,山川樹木,鳥獸蟲魚,凡生靈識者,皆可修道成仙,隻修道方法與人類不同。”

    莫誌明道:“聽是聽了,就隻沒見過。”

    正說時,忽聽一聲異響,仿佛猛獸嘶吼之聲,從鎮魔山頂傳來。莫誌明回頭一看,隻見鎮魔山頂之上,幽幽浮起一點光芒,宛如暗夜燈火,被風一吹,正自搖曳不定。光芒漸漸飛出鎮魔山,蕩在半空中,擴散伸展,形成一道人形輪廓。

    莫誌明看了,不覺大吃一驚,心想:這人形輪廓怎麽和夢中巨人這般相像?剛想說話,轉頭看韓誌誠時,卻見韓誌誠一動不動,正望著自己,於是便推了他一把:“七師兄,你幹什麽?”這一推之下,更是吃驚,原來韓誌誠仍一動未動。他右腳抬離地麵,作勢欲行,嘴唇微張,似是在說什麽。

    這畫麵極為詭異,韓誌誠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再四處打量時,周圍竟無半點聲息。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止了,隻有空中那道光影仍自隨風掀動,明滅不定。

    猛地轉頭,再看光影時,卻見光影倏然向著自己直飛過來。莫誌明慘呼一聲,便要臥倒,然而身體竟不能稍動,眼睜睜看著光影竟擊在自己身上,隨即消失不見。

    莫誌明臉色慘白,立時摸了摸自己,仍舊完好無損,並未覺著不適,然而越是如此,他越是驚駭,腦中一片空白:這是怎麽回事?光影呢?但任憑他如何拍打自己身體,光影卻再未顯現。

    而隨著光影消失,四周也恢複如初。莫誌明隱隱聽得風吹過樹梢,樹葉嗦嗦作響。

    忽聽旁邊一人道:“八師弟……”

    莫誌明陡聽此聲,嚇得跳了起來,再一定神,才想到是韓誌誠說話。

    韓誌誠見他如此反應,反而奇怪道:“八師弟,你幹什麽?”

    莫誌明驚道:“你……你……”

    韓誌誠摸了摸自己臉頰,一時大為迷惑,問道:“我怎麽了?”

    莫誌明卻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