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醜直直望著鬱無關，一字一句問道：“姑娘師父，三年伐木，為何隻是凝神致誌，而不塑神成像？”

    鬱無關頓時一陣驚慌，退開一步道：“我，我......”

    乙醜卻上前一步，雙眼更直射著鬱無關：“姑娘師父，不塑神，即便入神百年，也不過是無魂之人，終究難登昆侖。”

    鬱無關心中那一座頂天立地的巨大女神像倏忽間睜開了眼睛，光芒四射，天地腳下，鬱無關啊的一聲，已然滿頭大汗，連聲叫道：“不不，不，我不......”

    “姑娘師傅，天所賜，不可棄！”乙醜又更上前一步。

    甲醜身形一動，已擋在了鬱無關和乙醜之間，沉聲道：“夠了！”

    乙醜深深望一眼甲醜，漠然的向後退了開來。

    “我靠，到底誰打我啊，丁醜好痛的啊！”兵王丁醜忽然揉著腦袋，呲牙咧嘴的坐了起來，嘴裏嘟囔個不住，“丁醜我正捉了一頭好大好大的牛，可那牛喘的卻像是打雷似得，又一下飛到了半天中，丁醜隻是要用力捉住這大牛，可有人卻在後麵打我，嘶！”

    “是不是你！”丁醜虎視眈眈的望著白發無愁，乜斜著眼睛道，“哼，我雖然沒有看見你，可你身上泥巴的味道可是獨一無二的，我絕不會嗅錯的！”

    “你身上的泥巴又鹹又臭還有幾分爛樹根泡水似得騷味道，我決然不會嗅錯的，來，你搓下一丸泥來讓大家聞聞便知道的！”

    甲醜皺眉道：“好了，是我讓白發無愁打你的。”

    “啊，甲醜為什麽要打丁醜啊？難道你要我身上的泥巴？”兵王丁醜瞪大眼睛望著甲醜，忽然一陣慌亂的捂住身上的臭泥道，“這個不可以的，丁醜用了三年，才很不容易和他們有了一點點溝通，你要了也無用的，他們又倔又笨，天天就喜歡睡覺做夢，不會理會你的。”

    甲醜點點頭，忽然從懷中摸出一柄鋒銳的小小石刀來。

    “姑娘師傅，甲醜又要打我了！”兵王丁醜一蹦老高，捂著腦袋躲在了鬱無關的身後。

    “甲醜，你？”鬱無關驚疑的眨眼道。

    甲醜笑著搖搖頭，仔細摩挲著手中的石刀會心笑道：“三年來，石刀片刻不離我身，我依稀也似乎和這石刀有了一絲溝通，有時候，刀不在是刀，人也不在是人。”

    鬱無關瞪大眼睛不解的問道：“什麽？”

    甲醜笑著向鬱無關深深一躬：“這要多謝師父姑娘的漫天雷聲，當頭霹靂，令我猛然醒轉，否則甲醜不會有這樣快悟到的。”

    鬱無關用力咽口唾沫：“三年，還快嗎？再說，什麽漫天雷聲啊。”

    甲醜搖搖頭，隨手從泥牆上摳出一塊幹泥來，左手三指輕拿，右手石刀在五指間轉動盤旋，擦擦聲響，土落紛紛，竟旁若無人的自顧自的在小屋中雕琢了起來。

    鬱無關用力拍下腦袋，無語的閉上了眼睛：“她太天真了，這些人還是一個個傻瓜，不論何時何地，說發呆就發呆的主啊，咦？怎麽感覺自己也好像發了一個很奇妙的呆，古怪，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土屋中的眾人都默不作聲，目不轉睛的望著甲醜運指轉刀，土塊被不斷轉動著，不斷縮小著，漸漸的棱角分明，漸漸的起伏凹凸起來，鬱無關也不由得看的入神，這家夥，雖然莫名其妙，可刀與土塊之間竟然似乎是有奇妙律動似得，讓人忍不住就想要靜靜聽下去，這聲音，千回百轉，微妙不同，竟然和她鬱無關砍樹的聲音好像能絲絲入扣，此吟彼唱一般的。

    鬱無關雙眼倏的一下睜大：“難道，每一刀都在同土塊共鳴？刀並未削土，土亦未被剝，刀與土不過是此吟彼唱共譜一曲而已。這樣的刀法？就是目無全牛，和《桑林之舞》，中《經首》之樂，以無厚入乎有間，恢恢遊刃而有餘嗎？”

    呼！萬點黃塵霧似得被一吹而散，甲醜小心翼翼的捧著手中的事物，猶如自己的孩子，恭恭敬敬的送到了鬱無關麵前。

    “給我？”鬱無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是。”

    鬱無關雙眼凝望著那事物，卻忽然一陣牙花子疼，這什麽東西？雙手接過來細細看著，越看越是納悶不解，心理忍不住腹誹了起來，白白的坐了三年，手藝倒是好像大大的不如以前了。

    當初甲醜雕琢的小牛可是栩栩如生的，可現在，鬱無關翻來覆去的看著，這究竟雕的是什麽啊？

    幹縮蘿卜上套了好多歪歪扭扭的圈圈？還是，柱子上盤著一條怪龍？或者，雲霧濃裹中有一口劍？總之是莫名其妙，似是而非，鬱無關摸摸腦袋，有些頭疼的搖搖頭，非要說這是什麽，鬱無關隻好解釋為是現代抽象派的作品，或者中國道家的鬼畫符，絕不用你來看的懂，隻問創造者心中的神。

    “這東西！”鬱無關凝神看著，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甲醜卻微笑著：“不懂才對，他隻是我心中的神思揮灑，沒有人會懂，也不需要人懂，我就是我，天上地下絕無僅有，唯此一家。”

    “你牛！非常班克西！”鬱無關豎起了大拇指。

    “班克西，他是什麽人？”

    “他啊，他是嘲諷一切以為可以理解他，讚揚他的人的聖人。”

    甲醜若有所思的點頭：“嗯，很好，一個人與身俱來的天賦靈性又豈是別人可隨意理解、評判的，我很喜歡，班克西。”

    鬱無關點頭笑道：“我也很喜歡他，我那個世界，有幾百萬人都喜歡他。可惜，他對我們的喜歡嗤之以鼻，沒人知道他長什麽樣，他多大，他我行我素，在整個世界任意的妄為，嗬嗬，神龍般的活著。”

    “神龍？”兵王丁醜摸摸腦袋，一臉悠然向往的樣子。

    鬱無關翻來覆去的盯著手上的土塊，不知何時，忽然一種異樣的感覺直湧上了心頭，這土塊，完全的似是而非無可定論，它明明有形，卻偏偏猶如一尊明鏡，你心中如何想，那鏡子就如何照出，鏡子的美或者醜完全由你來定，他始終隻是靜靜的等你來照而已，鬱無關不由得喃喃自語道：“照神！？”

    兵王丁醜和白發無愁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鬱無關手中的土塊：“照神？”

    甲醜仰天一嘯，已大笑了出來：“好一個照神，多謝姑娘師父賜名，甲醜從此知道自己的道了，倚刀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