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葫蘆街如今是整個永安縣最熱鬧的地方。

    過去的葫蘆街沒有名字，居住在這裏的百姓無非靠著自己祖上多年傳下的的手藝和一畝三分地的微薄收入勉強過活。這裏物產本就匱乏，每逢天災**就餓殍遍地，極是淒慘，於是外遷的人數與日俱增，幾乎成了荒地。

    不過後來隨著奉陽王朝定鼎中原、分封郡縣之後，這種狀況有所改變。商道的確是一門生命力十足的行當，軍閥割據戰火燎原時，一些投機商人靠倒賣軍火大發戰爭財，到了hé píng年代，一些財大氣粗的經商聯盟和眼光獨到的商人隻要在喂飽當權者後在其庇護下能“本份”做生意，仍然不必擔心賺不到錢。

    興許是位於縣城葫蘆口地形的原因，外地的客商經過這裏去往江陵郡做生意時都要在這裏盤桓一陣。一方麵可以派人打聽一下江陵郡內時下的物價變動，方便作出相應調整，另一方麵天南海北的這一路趕來距離可不短，難免人困馬乏，需要休整一番。於是耳目靈通的機敏小販看到那些大客商一來就四處打探消息，索性扔下本就不怎麽賺錢的小本買賣幹起了倒賣消息的生意。後來手腳慢一些的來不及捶胸頓足也就隨之拋開了原本的活計開始專心做起伺候這些外來大爺的生意。沒多久，林林總總的酒樓客棧和不一而足的糧油貨鋪就沿著屋舍零丁的街道鋪陳開來，大概就連夢想著在近些年越發繁榮的江陵攫取巨大財富的關外豪商們也沒想到在他們的無心插柳之下，竟使得這葫蘆街遍地開花。

    也差不多是在這時候，一個看起來憨厚十足的年輕人帶著一個性格幹淨爽利的姑娘來到了這個地方並定居了下來。

    這就是後來的福來客棧。

    最初拿定主意留在這裏的老板娘倒不是一開始就慧眼獨具到能看出了這是一片風水寶地，隻不過這個地方在當時的她看來夠寬敞、陌生，離家也足夠遠，僅此而已。

    一個女人，最幸福的事是什麽？是一份旁人殷羨的事業有成？是父母和順、家庭和睦？還是嫁個好相公、生個好孩子？不一定。

    一個女人的幸福，莫過於可以過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日子，還能保留自己中意的些許散淡追求…一言以蔽之，不失靈氣。

    她不是大家閨秀出身，父親隻是個小商人，溫飽有餘。雖也是個讀過書的，但要像那些富家名媛一般成天吟詩作對傷春悲秋卻是難能。此外幼年還跟一個遊方道士學過幾手武藝防身，因而說一句“文武雙全”倒也不為過。

    這樣的讚譽要是放在男人身上那是錦上添花，然而放在她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身上卻無異於火上澆油，蓋因時人皆以女子居家不出為賢、以嬌若扶柳為美。她這樣的女子，前來問詢的媒婆言辭稍有不對都會被轟出去，可想而知她在同輩適齡男子中的風評如何，不出意外的話，做個方士口中的“天煞孤星”倒是十拿九穩。

    但“意外”偏偏出現了。

    當身邊同齡女子次第出閣，當她引以為傲的自信漸漸凋零之際，一個男人走進了她的生命，隻說了一句話她便隨他而去:

    “隨我來…你就是你，無須依附任何人。”

    他沒有要求她“三從四德”，她卻懂得了“嫁夫隨夫”；他沒有桎梏她身上不合時宜的野性，她卻寧願為他賢惠持家。

    他，是老板。

    她，是他的老板娘。

    小艾此時還不懂得在這樣一位一邊輕揉耳朵小聲呼痛一邊哭笑不得無可奈何的老板眼底掠過的“寵溺”代表著什麽，但他覺得，相較於他所聽過見過的一些個最初相敬如賓後來生生變成相敬如兵的夫妻而言，老板老板娘這樣兩口子每天吵吵鬧鬧言語無忌卻異常愜意的生活…似乎才是真正的過日子！

    自小便在外闖蕩的小艾總覺得這個江湖已把他磨了個通透，但自己對江湖卻一直是霧裏看花看不真切，少年的心裏一直認為仗劍天下快意恩仇那才是江湖，而自己那些狼狽奔竄的曾經不過是羞於掛在嘴上的混日子罷了。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座江湖，或是風花雪月的纏纏綿綿或是殺機四伏的驚險連連，無論是陽春白雪詩情畫意抑或下裏巴人焚琴煮鶴，人人都有為之奮鬥的的理由。或許有一天當他們老了，老的連聊天打屁都成為奢望的時候他們會記得，自己也曾意氣風發不可一世過，會有人將他們未竟的事業傳承下去…然後，安詳的離開這個世界。

    而對於此刻的小艾來說，不遠處一直吸引他目光的刀就是他最向往的。握住它，在小艾看來無疑就意味著握住了整座江湖！

    老板娘顯然看到了少年眼中的渴望，心裏浮現一層憂慮。老板輕輕拍了拍夫人的背，沒說什麽。

    喝酒的人繼續喝酒，客棧門前每天依舊迎來送往，但少年的心已不再平靜，像一顆經久不見太陽的種子終於撕開黑暗瞥見一絲曙光，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的拚命茁壯成長…

    一年後。

    “你真的想好了麽？”

    “嗯。”

    “如果厭倦了，就回來。”

    “好嘞！”

    經過一番思量和準備，禁不住內心渴望的範艾終於還是向老板和老板娘提出了辭行的請求。盡管心中萬分不舍，但老板娘還是沒有阻攔他，好男兒誌在四方…老板娘是真把範艾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雖然知道江湖險惡，卻也不希望他年紀輕輕便偏於一隅無所作為。

    範艾站在客棧門口向裏麵看了一眼。老板沒有出來送他，也許是怪他明知老板娘不願他走卻還執意要走，也許是嘲弄他小小年紀不知天高地厚地要闖蕩江湖…但在心裏，範艾對老板隻有濃濃的感激。沒有他，自己也許一生都沒有機會好好地看看這個江湖，也許一生都找不到如老板娘一樣疼愛自己的親人！

    他對自己發誓，一定要混出個名堂再回來，讓二老不用再終日忙碌，能夠安心的頤養天年。

    擲地有聲地磕了三個響頭後，範艾毅然轉身大跨步離開。

    老板娘望著他的背影淚眼婆娑…

    風起，街上的塵土被嗚咽的風卷起來打了幾個旋兒才重新四散開去。

    未曾出麵話別卻親自為其置辦了一身行頭的老板從牆角緩緩走出，望著天色喃喃道:

    “小二，上酒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