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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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羽問完了話,也不知道如何處置那鬼先鋒,正在猶豫時,那阮生青反苦苦哀求,又自告奮勇要給陳羽來驅使。
既然那阮生青自願,陳羽便按照道書中說的,用木頭削了個人偶,畫了符咒將阮生青盛了進去。
“你又不會養小鬼,留他做甚麽?平白耗費自己的精血。”
紀離容見陳羽割破了中指,將血塗在木偶上麵,有些不高興。因為所用的木頭是平常事物,陳羽沒有道門的法力,又不能放出這鬼物去禍害人命,隻能用自己的血氣滋養這鬼先鋒,紀離容心中有些不快。
“還不如滅了算了。”
阮生青聽了,嚇得半死,連忙在人偶中道:“奶奶......姑娘饒命,小人其實耗費不了多少。何況小人也不是全無用處的,尋常穿牆過戶,打探消息,搬運一二事物都是可以的。”
陳羽聽了,道:“就留他吧。”
紀離容聽了,嘴巴癟了癟,便不說話了。
紀離容想了一想,忽然看著陳羽,道:“大家都在搶那什麽聚魄丹,我們也去看看吧!”
陳羽聽了,便將那阮生青放出來,問道:“那聚魄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阮生青被那符咒禁製,又受了陳羽的精血供養,便不能有所欺瞞,隻得道:“這枚聚魄丹是不久之前鬼山觀的道人送到定王府中的,但那鬼山觀怕陷得太深,故此不肯派人運送這枚丹藥去崇都。天城的大將軍許晃親自派了角營精銳前來押送,但消息不知道為何走漏,不隻是我們落魄嶺知道了,赤山的慈雲洞、苦山的狐狸坑等西南有點手段的外道都收到了消息,紛紛都趕來了,甚至我還聽說正道中的幾個小派也有派人前來打探。
這次我家將軍得了大老爺的命令,帶來十八個先鋒官、三千陰兵,就是為了這枚丹藥來的。”
陳羽道:“鬼山觀是正道領袖,他們的丹藥你家大老爺也敢染指?”
阮生青道:“大老爺的意思就不是我們能揣度的了。”
陳羽道:“你們原本是做的什麽打算?”
阮生青道:“我們三日之前就到了附近的衣領峽了,聽說是大老爺親自布置下的計劃,就在此地布下了萬鬼噬魂大陣等著。”
陳羽點點頭,道門中人多有涉獵卜算之術,那落魄嶺的岐勞老鬼,身位一派之尊,雖然是外道旁門,但算術一道當也不疏,在此布置下手段也應該有他的道理。
陳羽聽完了阮生青的話,知道來的這些人都不是能夠輕予的,單單是那落魄嶺的癆將軍手下的一個鬼先鋒,他若不是有正好克製鬼物的正陽青罡在手,也要不是對手,更何況還有其他許多正邪修士,水陸武林的豪傑都紛紛而來。他自幼生長在丹道宗門,對丹藥一類見的多了,便不特別在意,反倒想著盡早離開此是非之地,便對紀離容道:“此地不久將起爭鬥,還是先走吧。”
紀離容先前見到那阮生青的手段,現在聽說像他這樣的還有十六七個,心中便也有些忐忑,絕了心思,道:“那我們走吧。”
兩人收拾了殘局,便往西邊投去。
崇國立國近千年,曆來奉行拓邊的國策,不斷分封諸王,經略四邊。
西南在立國之時,所轄不過三洲之地,且半是邊窮險惡之處,民戶不過百萬戶。但冊封定王府之後,曆經數百年經略,現如今已經有十州之地,軍民億萬。
但天道如此,有進便有退,西南新化七州,原本卻是越人的土地。
古來越族分三部,崇人稱為三越。三越之中,青越以耕獵為生,風俗與崇人相類,二百年前最後一個部族便已經歸化,曆經數代同化,如今耕種漁獵,已經與崇國人差別無多。
海越古來便以海為生,天生善水,一部同為崇人,以捕魚商貿為生。一部退避海外,越洋遠遁,尋那世外之地去了。剩餘一部還在沿海諸島有些小部族,但並無太大實力,已然是不足為患。
唯有山越,居於窮山之中,性情凶厲不屈,自古便是三越之中最為凶悍的一族。
數百年前,青越式微,西南的拓邊,便主要是山越一族與定王府的爭鬥,拖累崇國大半國力,都在西南與之周旋。
雙方戰鬥,年年不休,每年都是無數死傷,已是結下血海深仇。
十數年前,許晃帶著四營精銳,一路南下,終於將山越十三部精銳擊破,生擒了越王阿衣奪,山越由三州之地,一下子被逼入窮山莽嶺之中,人丁也由數百萬,減到如今的百萬不足,一路上老弱婦孺,死傷無算。
但山越秉性凶厲堅忍,兀自不肯歸降,依托茫茫大山,每每便來騷擾,攻城拔寨,燒殺掠奪,所到之處,雞犬不留。定王府也入山年年清剿,甚至縱火燒山,屠村滅寨。
陳羽和紀離容兩個一路往西,進入窮山邊麓之後,便遇見數十個廢棄的村寨,既有崇人的,也有越人的,或者坍圮,或者燒毀。房舍已經十戶九空,柴骨嶙峋的野犬背毛倒豎,見人便目露凶光,甚至路旁就有吊在樹上,晾得烏青的野人屍體,處處一派凋零景象。
“沒想到諸王拓邊,竟這樣慘烈。”
紀離容見到這樣淒涼的景象,有些鬱然不樂。
陳羽聽了,也是默不作聲,他流民堆裏出來,自開眼便是隨著父母顛沛流離,四處奔逃求活,見慣了淒慘景象,懂事之後,過了幾年清寧時日,又遭巨變,自此旬日煎熬,早已心硬,於此並無太多傷感。
“崇國位處東南,原本局促狹窄,無有進退之地,且民風奢靡柔弱,窮富懸殊。若非是拓邊,將流民分流到新化之土,又收納三越之中的凶悍敢死之士以為幹城,早便自亂。更不必說北伐開國,一舉定鼎,怕是連存續都做不到了。”
就在二人說話之時,前麵路口忽然走出來一個灰衣青袍之人,手持一柄折扇,笑吟吟道:“在下柳之化。”
“柳師傅!”
陳羽本待是青牙軍的追兵,沒想到紀離容忽然叫起來,道:“你怎麽來了?”
那柳之化聽了這話,微微一笑,道:“若我不來,你就要被人搶了做媳婦去了。”
說罷,腳下一動,使了個縮地成寸的身法,數十丈的距離呼吸間便到了眼前,折扇一指,便往陳羽肩頭打去。
陳羽聽得那折扇劃過虛空,激起緊促的風聲,如同平地驚雷,這輕飄飄的折扇,剛猛竟然不弱於百斤重的大鐵鞭。饒是陳羽有外功橫練,去哪裏敢硬碰,連忙側身讓過,橫掌作刀,去斫那柳之化的手腕。
柳之化輕笑一聲,手腕一收,折扇橫過來,正擋在陳羽掌刀前麵。
砰!
兩人硬碰一記,陳羽隻覺得相碰的一刹那,那折扇微微一顫,刹那間連震數百下,他摧碑裂石的勁力如泥牛入海,盡數被卸掉,反而一股刁鑽的勁道自手掌度過來。
這鑽勁又刁又利,陳羽百煉的筋骨竟然毫無用處,隻覺得手臂一麻,整條手臂失去知覺。而且那勁力猶如磁石吸鐵,整個人被勁力一帶,竟然便往柳之化懷中倒去。
陳羽連忙腰腿一顫,以渾身的整勁將勁力泄去,而後腳下一蹬,另一隻手拖著紀離容猛地往後退出去三四丈。
陳羽隻覺得右手自肩部往下,筋肉如同火燒,已然提不起力氣。這一攻一防,如兔起鷹落,不過稍微交手,陳羽便被廢去一條手臂,這柳之化武功之高,勝過他下山之後遇到的任何人。
外功橫練,果然比不過內家正宗,這一比試,便判了高下。
不過柳之化一擊之後,卻並不追擊,隻是站定,對紀離容道:“果然是外家高手,功夫霸道,難怪青牙軍追擊失利。”
說罷搖搖扇子,好好的扇子卻似落葉般,化為一片片,紛紛下落。
陳羽道:“你內勁雄厚遠非我所及。但你吃了女兒之身的虧,氣力不足。故此不耐久戰。”
這柳之化身量極高,約有九尺來長,又是個文士打扮,一開始陳羽也沒注意,不過交手之後,自然看出來了。
陳羽雖無內力,處處吃虧,但一身筋骨橫練,最不缺悠長氣力,一旦相鬥,柳之化女兒之身,氣息終究有限,隻需扛過開始,後麵慢慢耗盡柳之化的力氣,久戰之後,便有機會得勝。
聽得陳羽點破,柳之化也不反駁,反而偏過頭來,看著紀離容,笑道:“想不想師傅?”
紀離容顯然與這柳之化十分親近,連忙跑了過去,將頭埋在柳之化懷中撒了個嬌,道:“師傅你怎麽到西南來了?”
忽然又將頭抬起來,驚道:“你是得了皇帝的命令來追我回去的?”
柳之化笑道:“你說呢?”
紀離容連忙掙脫出來,道:“我不回去!柳師傅你不要帶我回去!”
柳之化笑道:“傻丫頭,師傅這次來西南,不是陛下的意思。”
紀離容驚道:“那師傅怎麽離得了崇都?”
柳之化道:“我已經向陛下告歸了,此後我與朝廷再無關係。”
“呀!”
紀離容驚訝道:“皇帝沒有留你?”
柳之化彈指崩了她一下,道:“什麽皇帝皇帝的,他是你伯伯,要叫陛下。”
“哼!”
紀離容摸了摸額頭,癟嘴道:“柳師傅你來西南到底幹什麽?”
柳之化道:“這些年天城中富貴日子過膩了,想回到山林之中過些快活的日子,也正好來看看你啊。”
紀離容聽了,不信道:“騙人,我知道柳師傅來西南幹什麽?你是想搶一枚丹藥對不對?”
柳之化聽了,身子一僵,道:“你知道?”
紀離容得意洋洋的搖著頭,道:“我還知道好多呢......”
柳之化忽然拿手遮住她的嘴,道:“別說。”
紀離容眉頭一皺,伸手想要將柳之化的手搬開,柳之化卻將眼睛看向陳羽,道:“帶她離開此地,越遠越好。”
陳羽看著她,與她對視了片刻,點點頭。
柳之化這才放下心來,對陳羽道:“我六歲習武,自外門橫練入手,chéng rén之後方才轉修內門。但幼時橫練外功,損耗頗大,修煉到現在,因為先天血氣不足,已經到了關隘了,若非是聚魄丹這等靈丹,不能補足血氣虧損,打開後天桎梏,進軍先天。”
又歎了一口氣,道:“我也自知此行成者不過一二層把握,但若是失掉此次良機,可能我這一輩子再無機會一窺先天境界了吧?因此此行無論多麽凶險,我也要試上一試。你我都是習武之人,當能知道我的心境。”
柳之化說話之間,昂首挺胸,顧盼之間多有英武之氣,但柳之化以為陳羽也是自幼習武,追尋武道巔峰的武者一流,卻有些錯看他了。
雖然如此,但人心趨同,陳羽見了柳之化的英姿,心中也有些動容,卻不知道說什麽,隻是點點頭。
柳之化見了,微微一笑,將懷中的紀離容輕輕推開,道:“師傅去了,你好自為之。”
說罷,轉身便走,紀離容要追,卻吃陳羽在身後輕輕將後領拉住,追之不及,眼見她走得遠了。
“接兵!”
陳羽思量了一下,忽然叫了一聲,自身後抽出正陽青罡戈,往那柳之化擲去。
柳之化身形一頓,伸手便將電掣般飛來的長兵接在手中,觀看了一下,回過身來拱手作禮,也不推辭,便提著長戈轉過身去,腳下生風,不片刻便消失在視野之中。
紀離容見了柳之化遠去,忽然隻覺得心中湧起無窮悲慟,猛地轉過身來,拉住陳羽的衣服將頭埋在陳羽的懷中,嚎啕大哭起來。
陳羽身子一僵,忘了動作,便讓紀離容在懷中直哭得渾身顫抖、聲音嘶啞,過了一刻鍾方才斷斷續續的回過氣來,將頭從陳羽的懷中拿出來,低頭道:“所有師傅裏,柳師傅對我最好,今天一別,怕是再見不到了,隻覺得十分難過。”
陳羽伸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卻又放了下去,小聲道:“我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