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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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虛空之中,十二顆赤色大星,圍繞著一種未知的旋律,緩緩轉動。
陳羽便在這虛空之中憑虛盤腿而坐,上下左右皆是虛空,幽暗之中透出詭異的淡淡紅芒。
在仿佛隔了無數個世界的無窮遠處,與他對麵的,是一尊龍首人身的魔像。
這魔像也是憑空站立在虛空之中,左腳腳下踏著一張滴血的rén pí,身著一身灰黑色的骨甲,周身長滿銳刺,掛著零碎的血肉髒器,六臂分別握著寶珠、寶劍、骷髏碗、骨杖、黑蛇、銅釘。
魔像的右腳下麵,是一片茫茫無垠的血海,波濤洶湧,無數的活人死人在其中沉浮,發出無聲的呐喊。
魔像兩眼緊閉,陳羽的兩眼也微微閉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羽眼皮忽然輕輕一動,然後便睜開來,一隻是黑色的正常眼睛,一隻卻是黑魆魆的眼窩之中,一團白融融的微光形成的眼睛,這兩隻眼都定定的望在無盡虛空之外的那魔像的眼睛上。
魔像的眼睛被那眼睛看到,也忽然之間一動,陡然睜開來,赤紅的眼睛中,一道紅芒瞬間飛躍千萬億裏的時空,印在陳羽的眼睛之中。
轟的一聲。
無盡的虛空陡然之間炸響出翻天的聲響,有掙紮呼喊的聲音、有哀求尖叫的聲音、有大聲嚎啕的聲音、有shēn yín啜泣的聲音、有血浪翻滾的聲音。
那無窮的血海忽然出現在陳羽的眼前,陡然之間,周身冷風颯颯、腥氣滾滾,無數蒼白的手臂自其中伸出來,要來抓住陳羽。
陳羽心中升起恐懼,想要躲開,但身子卻一點兒也動不了,被那滑膩膩的手抓住腳踝,猛地往血海之拖去中。
“此魔君勾起心中怖懼,你心中若無怖懼,則其與你無緣,不能引動其魔念加持,若你心中怖懼充滿,則要為他魔國所牽引,落入他的魔國之中,做他的魔子魔孫。”
眼見得身子被那手臂扯著往血海中倒去,陳羽想起那魚龍魔王的話,心中篤定,便將躲開的心思放下,任由著那手抓住自己往血海中拉去。
不曾想,他心中放下躲開的心思,那手反倒拉不動自己。
這時血海忽然漲了起來,轉眼間已經沒過下半身,陳羽卻緊守心神,一動不動,任由著那腥冷粘膩的血水將自己沒過,自腹部沒到胸口,再到下頜,最終到了頭頂。
陳羽感受著那血海的腥冷,看到那血海之中沉浮著斷臂殘肢、頭顱內髒,心中恐懼猶存,但他卻如旁觀者一般,便自看著那恐懼,感受著自己心頭的慌張:急促的呼吸、微微顫抖的手腳、不自主的輕磕的牙齒。
仿佛那坐著的,已然不是自己。
“原來如此!”
陳羽心中已然明了,便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周圍的血海忽然急速退去,仿佛無窮無盡的血海刹那間縮小,化為一道紅光。
陳羽伸出手,那紅光便飛過來,印在他的額頭上,化成一道淡淡的紅斑。陳羽看著那紅斑,將心神沉入進去,那紅斑便化成一條血河,在虛空之中緩緩流動,沒有源頭,也無盡頭。
再看那魔像,又慢慢閉上了眼睛,無窮高大的身軀矗立在無盡的虛空之中,再無動靜。
陳羽將眼睛閉上,無窮的虛空便在眼前消失了,又慢慢睜開,正看到一抹魚肚白在山間露出來。
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來,是紀離容起來了。
伸了個及其長的懶腰,紀離容似乎夜裏沒有睡好,不高興的揉了揉眼睛,道:“你怎麽起來這麽早?是要采集初陽之氣麽?”
陳羽道:“我不修道法。”
紀離容見和他說話無趣,癟了癟嘴,自去旁邊溪水中洗了把臉,回來拿一根樹枝從篝火灰堆中扒拉幾下,扒出來幾個芋頭,搓幹淨了遞給陳羽兩個,道:“這裏是獨狼嶺了,我們要趕過前麵的兩座山,今天就去羊山驛等著嗎?”
陳羽道:“走不了了。”
紀離容吃著芋頭,道:“為什麽?”
陳羽道:“你看前麵的山頭。”
紀離容往陳羽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卻見太陽還沒出來,黑魆魆一片,沒什麽要緊的。
陳羽道:“我們這邊鳥鳴之聲已經起來,那邊卻是死寂一片,分明那邊的山中藏著人。看那裏黑氣盤踞,應該是邪門中的人。我們要再往前,就要惹動山中的人了。”
紀離容聽了,再仔細去看,果然見到那邊山頭安靜得出奇,有一股黑森森的味道,雖然看起來並無異常,但就是讓人心中不能安寧。
紀離容擔憂道:“那柳師傅怎麽辦?”
陳羽道:“柳先生出身江湖,又在廟堂之中閱曆多年,見多了場麵,前麵有事她應該也是能夠察覺的,我想她應該也如同我們一般,便在附近的山中藏著身。”
紀離容道:“那就好了。”
陳羽道:“這番柳先生對那丹藥有誌在必得之心,想必有萬全之策,不會魯莽行事的。我們隻要等到她動手之後,遇到困難之時幫上一把即可,不要貿然向前,反倒打攪了她的行事。”
紀離容聽了陳羽的話,心中便放下許多,看著陳羽道:“好在有你幫忙。”
陳羽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便又轉過頭,將芋頭掰開來,放在嘴裏吃了起來著,他雖然是小口的吃,但卻是一口接著一口並不停歇,不消片刻便將兩個大芋頭吃完,坐在一旁喝起酒來。
紀離容吃得頗慢,等到吃完的時候,日頭已經在東方灑出來一片金燦燦的光了。
兩人吃完了芋頭,方才將行跡掩去,就聽到遠遠的傳來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兩人對視一眼,便看到山下繞過來兩隊人馬。
來人大約有十五六個,都作綠林打扮,身穿各色衣物,腳跨大馬,拿的不同的兵刃。
兩隊人在山腳下匯合,抬頭正看見陳羽和紀離容兩個,領頭的一個吹了一聲響亮的口號,一撥馬頭,便自崎嶇的小路上策馬奔來,身後的人馬自也跟著,十幾匹馬呼啦啦卷著沙塵,轉眼便來到陳羽麵前。
當頭的是個黃臉卷毛的好漢,在五步外勒了馬,將兩人打量一番,問道:“你們也是為那靈丹來的?”
陳羽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那人嘿嘿一笑,道:“就憑你們也配想這事?”
又看著紀離容,見她杏目圓瞪,氣鼓鼓的看著自己一群人,笑道:“妞還不錯,小的們,老規矩,男的砍了,女的留下。”
手下的人發出一陣吆喝,策馬便要上前,就在這時,就聽見林中忽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好似有什麽事物在林中急速穿過。
十幾匹馬都好像感覺到什麽,紛紛狂躁起來,仰天長嘶,掙紮著想要往山下跑,但吃主人勒住,不住悲鳴。
“有一句話說得好,就憑你們也配想爭奪靈丹?”
話音剛落,茂密的林中忽然飛出一個龐然巨物,轟的落在人群麵前。
眾人一看,卻是一口巨大的朱漆棺材,塗的鮮紅鋥亮,由四個昂然巨漢抬著,四個巨漢怕不有一丈來高,上下短打扮,透出烏青壯碩的筋肉,脖子和腰上套著黑油油的鐵鏈,站在那裏如同四尊鐵塔。
紀離容原本見到眾多綠林好漢,還有些想要大戰一場的氣概,但看到這詭異的壯漢和棺材,也不由得有些怕了,攥住陳羽的衣角,道:“這些人好怕人。”
陳羽盯著那四個壯漢,四個人都是一般整齊,麵色青黑,眼神呆滯,臉上籠罩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黑氣,再看胸膛並沒有絲毫起伏。
“這四個是死人。”
陳羽將紀離容撥到身後,小聲道:“來的是邪道中的人物。”
那邊的綠林好漢們也紛紛棄了陳羽和紀離容,各自緊握兵刃,牢牢盯住那四個巨漢和抬著的棺材。
當頭的好漢麵色凝重,但仍然鎮定心神,深吸一口氣,對著棺材拱手為禮,洪聲道:“這位老祖師請了,某乃是玉皇嶺三龍寨大頭領尉遲風,今次帶著弟兄們出門辦事,在此與老祖師狹路相逢,不敢衝撞老祖師仙架,我等兄弟願退避三裏。還願老祖師留下仙號,後麵山高水長,某定當備下三牲美酒,親自shàng mén拜見老祖師。”
“嘿嘿嘿!”
那棺材裏傳來一陣尖酸的笑聲,好似什麽事物磨牙一般,道:“乖孫,說話倒也中聽,若是平時,也就算了,不過老夫今次,正好缺些人手,你們還是和我走一趟吧。”
話音剛落,棺材蓋嘎吱一聲,衝出一道黑煙來,衝著一群好漢便纏了過去。
側麵的兩個好漢來不及反應,便被黑煙纏住,那黑煙仿佛有靈性一般,見孔便入,嗖然衝擊口鼻之中,登時麵色烏黑,直挺挺的摔倒馬下,連那馬兒也不幸免,嘶吼一聲,也倒在地上。
“小心!”
尉遲風大吼一聲,自懷中掏出一張玉符來,口中飛速念了兩句咒語,那符飛到半空,滴溜溜轉動,灑下一片青光籠住眾人,將黑氣都屏在外麵。
尉遲風又不遲疑,懷中再掏出一枚玉劍,舌尖上一抹,沾了血,又念動咒語,那劍頓時化作一道白光,往朱紅棺材中衝了進去。
轟!
白光好似一道霹靂,入了那棺材,陡然炸開,將那巨大的棺材炸的四散飛開,連同四個抬棺的巨人,都炸的粉碎。
“二氣歸元劍!玄黃子你敢算計我!”
被炸碎的棺材中傳來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忽然衝出來一團黑白相間的事物,猛地衝向被青光照著的人群,一個漆黑的手爪抓向那玉符。
喀拉一聲。
手爪好似抓在門板上,玉符登時承受不住巨力,忽然碎開,青光一時消失無蹤。
尉遲風連忙又拿出一枚玉劍,依樣畫葫蘆,往那黑白相間的事物上扔去。
不料那事物閃動的飛快,白光還沒有近身,它早躲開了去,尉遲風大驚失色,那事物登時落到他的頭上,一隻爪子抓出來,爪在肩膀上。
“啊!”
尉遲風慘叫一聲,一條手臂已經被扯下來,尉遲風猛地墜馬,血如泉湧,一口氣上不來昏死過去。
那事物了結了尉遲風,落到地上,眾人方看清楚,乃是個高瘦的怪人。這人一頭亂蓬蓬的雪白長發,身上烏黑一片,臉麵被黑氣罩著,看不真切,但一雙眼睛赤紅如血。
此人身上卻穿著一身道門的法袍,早被炸的破破爛爛,腹部被炸出一個大洞,但並沒有鮮血流出,反倒是露出一些青黑的破皮爛肉,透著黑氣。他的手臂尤其長,幾乎垂到膝蓋,站在那裏好似一隻大馬猴,手爪如鳥爪,骨節粗大,正兀抓著那尉遲風的一條手臂。
“桀桀!”
那怪環顧四周,見到眾人都露出懼色,喉嚨中發出兩聲幹笑,將那條手臂伸到嘴裏,喀喀喀如同吃菜吃瓜一般嚼吃起來。
眾人都被這一幕攝住,眼見著那怪吃得鮮血骨碴飛濺,不消一口氣的功夫便將一條手臂吞到肚子裏,肚子上黑氣流動,傷口竟然愈合許多。
那怪吃完了手臂,一雙赤紅的眼睛又看向眾人,眾人方才醒過神來,連忙要跑,卻那裏跑得了,那怪跳將起來,如同閃電,不多時跑得快的幾個都被爪倒,或是手腳或是心肝都被那怪吃掉。
那怪連吃了五六個,腹部的傷口竟然都已經痊愈,方才滿足起來,伸手扯下一根白發,揉成寸長小段,當空一撒。
白發宛如有靈,當空散開,嗖地刺入剩下的眾人的額頭裏。
便見被刺入的人同時發出慘叫,齊齊跌在地上,瘋狂扭動,身上青筋暴起,渾身上下都變作青黑色,漸漸被黑色霧氣籠罩起來。
“咦,還有兩個漏網之魚。”
那怪四下一看,正看到陳羽拉著紀離容,飛一般往林中跑去。
那怪笑了一下,手上一彈,兩截白發同樣將紀離容和陳羽刺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