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相見時難別亦難

    這日，柳傑已經來到了苦竹庵外二十丈處，遠遠地聽著庵內傳出來的梵唄聲。雖然時隔

    二十多年，他已經心境平和了許多，但此刻心湖又起了一絲波瀾。開始回憶起當日宇文冬梅

    出家的那一幕。

    青燈娓娓，香煙嫋嫋。

    苦竹庵的佛堂裏，宇文冬梅長跪佛前，臉上一片肅穆莊嚴之色。

    庵主慈慧師太肅立桌邊，宣了一聲佛號之後，沉聲道：“佛門雖廣，隻度有緣之人，施

    主果真立意皈依我佛了嗎？”

    宇文冬梅道：“是的，弟子苦海回頭，已經決意了！”

    慈慧師太又宣了一聲佛號，道：“施主，落發之後，便是佛門弟子，永絕塵俗，如有俗

    因未了，便無法證果，施主先帶發修持一段時間，等問佛之誌堅定之後再落如何？”

    宇文冬梅斷然道：“弟子已是再世為人的人，俗垢已除，但求禪機，請師太慈悲！”原

    來她因為孽海情苦想不開欲自決，卻被慈慧師太所救。

    慈慧師太合什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既然如此，貧尼為你落發就是！”

    柳傑忘命狂奔，夕陽返照中，來到了苦竹庵前。

    庵門緊閉，隱隱傳出了梵唄之聲。柳傑懷著一顆惶恐的心，上前叩門。

    庵門開啟，現身的是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女尼，掃了柳傑一眼，垂眉合什，宣了聲佛號

    ，道：“施主，此地是尼庵，不接待男賓！”說完，就要關門。

    柳傑忙用手抵住門扇，道：“少師太，在下不是隨緣拜佛，是來找人的！”

    女尼道：“施主找的是何等樣人？”

    柳傑道：“一個俗家弟子，叫宇文冬梅！”

    女尼麵色微變，道：“此地沒有俗家人！”

    柳傑聲音一寒，道：“佛門戒妄，少師太說的是真的？”

    女尼怔了片刻，期期艾艾地道：“施主上姓？”

    “在下姓柳名傑！”

    “如此請在庵外稍候，容小尼去稟明師尊！”

    “少師太請！”

    約莫半盞工夫，另一個頭頂放光的灰衣少年女尼，低頭走了出來，到了門檻停住。

    柳傑皺了皺眉頭，道：“請問少師太，剛才……”

    少尼緩緩抬頭。

    柳傑全身一震，眼前發了黑，這刹那之間，他有一種被推下萬丈懸岩的感覺，一顆心似

    沉向無底深淵。

    這女尼正是宇文冬梅！宇文冬梅竟然已經落發為尼！

    久久，他才狂叫道：“梅妹，你……為什麽？”

    宇文冬梅目光下垂，幽幽地道：“小尼佛號‘明覺’……”

    柳傑腦海一片昏亂，俊麵連連抽扭，咬著牙道：“你……你……這是為什麽？”

    宇文冬梅竭力控製情緒，好半晌才道：“孽海無邊，回頭是岸，小尼已經大徹大悟，現

    在奉師命出來見施主最後一麵，算是了消夙因，以求佛果，施主……可以請回了！”

    柳傑大叫道：“不，不，梅妹……你不能出家……”

    宇文冬梅宣了聲佛號，沉靜地道：“柳施主，不要執迷，你還是請轉吧！”

    柳傑星目蘊淚，激聲道：“我要知道一件事……”

    “施主要知道什麽？”

    “你為什麽要變？是什麽原因使你變成這樣？”

    宇文冬梅沉靜道：“是造化的安排……”

    柳傑叫道：“我不要聽那空洞的話，事實！我要知道事實真相！”

    就在此刻，數條人影疾奔而至。

    當先的是陸地神仙宇文一，其次是宇文冬梅的奶娘薛四姑，最後是柳傑的母親，也就是

    之前一直裝扮座行屍女的江湖第一秀，還有mèi mèi“吊亡仙子”陸金嬋。驚叫聲中，全怔住了

    。

    陸地神仙激越無比地大吼道：“膽敢蠱惑老夫的女兒出家，老夫非拆了這庵堂不可……

    ”

    宇文冬梅含淚望著陸地神仙道：“爹，女兒最後一次如此稱呼您……”

    陸地神仙簌簌發抖，抖聲道：“你……你……大逆不孝！”

    宇文冬梅淒然道：“女兒是不孝，請爹原諒。”

    陸地神仙叫道：“跟我回桃花汀……”

    宇文冬梅合十道：“女兒已經是佛門弟子了！”

    陸地神仙狂怒道：“我……打死你……”

    “女兒決無怨言！”聲音不大，卻帶著無比的堅定。

    薛四姑老淚縱橫，哀聲道：“孩子，你為什麽這樣糊塗？”

    宇文冬梅搖頭道：“四姑，我沒糊塗，這是我唯一可以走的一條路！”

    陸地神仙轉向柳傑，滿臉殺機，厲喝道：“全是你造成的！”

    柳傑木然沒有反應，他已完全浸在極度的痛苦裏，身心全麻木了，連意念都在喪失。

    陸地神仙暴吼道：“我劈了你這小畜牲！”拐杖陡地揚了起來。

    江湖第一秀與陸金嬋雙雙跪了下去。

    宇文冬梅淚水大滴地滾落，淒聲道：“不是他的錯！”

    江湖第一秀道：“師父，請暫息雷霆之怒，殺了傑兒也於事無補。”

    陸地神仙放落拐杖，瞪著宇文冬梅道：“你是死不回頭的了？”

    宇文冬梅道：“請您老人家恕罪，女兒心誌已決，不會更改的了！”

    “哈哈哈哈！”陸地神仙狂笑奔離。

    江湖第一秀與陸金嬋站起身來。

    庵門掩上，消失了宇文冬梅的影子。柳傑怪叫一聲，舉掌劈向庵門。

    江湖第一秀彈身向前，抓住柳傑的手道：“孩子，你不能放肆！”

    柳傑痛苦地嘶叫道：“娘！這到底算什麽？”

    薛四姑冷靜道：“告訴他吧！”

    江湖第一秀一字一句地道：“孩子，你聽清楚了，我、你爹、柳宋兩位伯叔，全是桃花

    汀門下，冬梅在輩份上是你師姑，所以……”

    柳傑恍如雷擊，這才知道為什麽陸地神仙、江湖第一秀等人都一直阻止他和宇文冬梅的

    原因。不禁連連後退，口裏道：“師姑……師姑！為什麽……不早早說出來？”

    陸金嬋道：“哥哥，這是師祖立的規矩，師門片語隻字，都不許泄出江湖……”

    柳傑狂聲道：“這是什麽規矩？難道……我是外人？”

    薛四姑道：“不錯，凡沒承受本門武功，沒正式拜過祖的就是外人！”

    柳傑發狂地笑了起來，大叫道：“外人，外人……不錯，我是外人，哈哈哈哈……既然

    是外人，為什麽梅妹卻要算我的師姑？”

    江湖第一秀痛苦地道：“孩子，我另外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春桃是冬梅的胞姐，她們自

    幼分離，所以互不相識。春桃的母親，是你師祖母！”

    這又不啻一個令柳傑震驚的霹靂。想不到另一位對自己有情的女子竟然也是自己的師姑

    ！輪回穀主竟然是陸地神仙的妻子，宇文冬梅和春桃的母親！

    柳傑忽然狂叫道：“我不信！陸地神仙這麽大的年紀，怎會有年齡如此懸殊的妻女？”

    江湖第一秀默然了半晌，才低聲道：“孩子，說來話長。簡單告訴你吧，你師祖與你師

    祖母的結合是非常偶然的，那時，你師祖已近花甲，是你師祖母因報恩而自薦，生下了春桃

    和冬梅。後來，因為受不了你師祖的怪癖而反目分手，各帶一個女兒，大概的情形就是如此

    。”

    柳傑茫然道：“陸地神仙怎麽年近花甲不娶？”他仍不願承認陸地神仙是師祖。

    江湖第一秀搖頭歎息道：“孩子，你應該叫師祖。你師祖為人古怪，沒有肯嫁他！”

    柳傑再次狂笑起來，掉頭疾奔而去。他的夢醒了，心也碎了，造物主的安排，就是如此

    的殘酷。

    情天夢回！隻留下恨水悠悠！

    前塵往事的回憶中，柳傑已經來到了苦竹庵的門外。

    梵唄聲中，神智慢慢回到了現實，雙目已經銜著淚水。宇文冬梅出家已有二十多年了，

    如今他和她都已到了不惑之年，時光能衝淡一切。

    想到她當初造墓假死、後來出家的決絕，一心要忘掉這段她視為孽的情緣，從未想過和

    自己一起試圖努力打破這個世俗禮法的束縛，改變陸地神仙、江湖第一秀、薛四姑等人的反

    對。

    也許現在她已經一心向佛，徹底忘掉過往那一段塵緣了。即使相見又有何用？

    柳傑呆呆地望著苦竹庵，卻始終沒有勇氣去敲庵門。在他的潛意識中，知道敲了庵門隻

    有讓自己又再次陷入當初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行屍走肉般的日子。他不想再加深那痛苦的記

    憶了。

    終於，柳傑邁著沉重地步伐離開了。梵唄聲還在繼續。

    正是：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