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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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天一碧,萬裏澄明,時值寒露過去,又臨雙九重陽。秋天的味道已經濃濃地散發到人間來了。

    就在這個周六的風爽日麗的中午放學以後,劉端成破天荒地讓師生過了一個完整的周末,帶著他學校裏中層以上的領導,租定一輛豪華的中巴客車,向著一處遙遠的當時人們誰也不知道的地方考察學習去了。

    車子載著滿車的激動狂放的心一路向西,繞過莽莽的魯中西部丘陵,風馳電掣,呼嘯奔走。這些四牆內囚慣了的教書先生們,難得有這般外出的機會,更難得坐上中巴車這樣飄灑地奔跑,潛藏在每個人靈府裏的那份本能的激動登時地呈現在他們的臉上,一個個如春風拂麵,但見前座上坐著的劉端成,這種激動隻有呈現在臉上心裏,沒有人衝動到隨便從嘴裏冒出聲音來,唯恐這聲音出來讓校長生氣。

    大約是過了四個小時的時光,車子終於在一片渺渺茫茫的水域岸邊停了下來。好一片浩淼的湖水,無際無涯,一碧萬頃。粼粼輕波送出萬點金燭,點點帆影飄過縷縷漁香,近岸邊殘荷參差,鸛飛鴨唱。漁叟釣童,各得歡暢。那林西平見了,就有一片的豪情塞在胸前:

    重陽日晴望碧湖,天光水接遠際無。

    一色長天同秋水,共釣頑童傍野叟。

    依依堤岸楊柳色,瑟瑟荻花風吹蘆。

    即日架櫓獨涉去,於浩渺處唱漁歌。

    語無倫次地填補了幾句,果見前麵靠停了一艘竹篷機動大船,船頭站一穿袍服的老年人,一柄方向盤握在他的手裏,他的那一聲長長的謳調,真正是將人逼入遠古年代。

    然而,就在人們呆立聽調的時候,船尾跳下一個人來,西裝革履,油頭脂麵,舉止落落大方,言語十分謙恭。上岸與諸位一一握手見麵,後親扶劉端成的臂膊首先登船,待劉端成正身坐定之後,人們才紛紛登舟離岸。老船翁一聲長吼,慷慨跌宕,於聲落之處,發動船機,船在嘩嘩的擊水聲中向著對岸駛去。

    因為有了外人,老師們更不放肆,也僅有眼珠轉動。惟有那人傍在劉端成的旁邊,口若懸河,滔滔地講起來。

    其他的人們皆坐在他們的後麵,探求新知一樣聆聽。

    原來,這一片水域,名曰梁山泊,乃黃河與其*大汶河野合的產兒,滾滾的黃河水自遙遠的天邊流淌下來,跨黃土高原直流往下。當途經此地,泥沙沉積,又有山嶺土丘阻住自東方而來的大汶河前流,遂將一片洪水留在這裏,曆經年數載,終成此八百裏湖水模樣。

    他又講到秦瓊,講到程咬金等瓦崗寨農民起義英雄的鮮為人知的野史,指指點點著他們活動的地方,繪聲繪色,說得眉飛色舞,滿口唾屑四濺。

    這人是有如此的閱曆才華。他是一個導遊,更是演說家,他的腦子裏一定是充滿了智慧並有著很深厚的文化積澱。自此至下船,林西平的內心就一徑對此人的才華慨歎不已,緊隨旁邊的徐家輝將嘴俯在他的耳朵邊說:“此人就是俞鎮長的表弟,老湖人氏,姓黃,今年的學生試題資料就是他給送去的。”

    “啊!是這樣一回事。”他似乎明白了,“這一次的所謂的外出學習,不過是這試卷販子的邀請遊玩罷了!那也不是什麽名校校長,不過一書販子而已!”

    大家的心裏好不歡暢!

    船在一戶很簡樸的酒家名叫“初飲湖上”旁邊靠了岸,大家下了船,在書販子的帶領下,魚貫進入了這茅舍一樣的酒店裏麵。劉端成招呼大家稍做休息,吃點東西,然後同遊棲鳳山。

    大家席地而座,小酌一杯,歡聲笑語。當做午飯之後,乘著酒興,蜂蜂擁擁,往山上進發。

    這是一座靈峻的山,山體的大部已經長久地埋於湖中,嵯峨險峻的山尖尚在。景致如同人工放細雕琢一般,山道是一例的石板盤路,九折八曲,盤旋漫上,如登跨雲梯一樣。道旁廟宇道觀,多有所見。鍾木之聲,不絕於耳;銘文石刻,目不暇接。此乃五合人士雜遊之地。山上之木,鬆柏居多,因此鬆風柏氣,沁人心脾。遍地鬆針柏葉厚積,蕪雜野草少的可憐。山崖縫隙之中,多生山菊野花,五顏六色,爭奇鬥豔。山頂之處,涼風習習。登高遠眺,但見湖光山色,雲蒸霞蔚,好一個人間仙境的所在。

    劉端成的胳臂一直被“表弟”攙扶著,走在風光的最前麵,其餘的人們,三三兩兩,結夥成對尾隨於其後。陳蓮英傍在林西平的左右,向他炫耀她所曆經的名勝遊覽之地,並以一個鑒賞家的姿態品評這座山的靈異之處,兼她更有愛提建議的習慣,盡為當地的政aa府操心,“這裏應該建造一個小亭,……這裏應該設一處酒舍……”。然而這些美好的建議都化做了一縷一縷的雲煙。要知道這裏不是庾陽一中,這裏的領導也不是劉端成。這樣的景況之下,她惟有歎息罷了。她的如噪鴉似的喋喋不休著實令林西平生厭,處於對上司的無奈,也隻是硬著頭皮聽下去。

    說話間,劉端成一行已經到了山的頂峰,山登絕頂,人們都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有人征得了劉端成的同意,使破嗓子紛紛“吽——吽——”狂吼起來,弄的山頂之上竟如鬼哭狼嚎,驚得鳥雀亂飛,兔狐隱匿。劉端成朝下麵林西平處長長的喊道:“請陳校長為大家唱歌好不好啊?”

    “好!好!好!”人們齊聲應答。

    林西平在心裏暗笑,“像她這樣的聲道,能唱出怎樣的歌來?”

    然而,就在這時候,陳蓮英把林西平的衣腳一拉,說:“我要西平與我同唱。”

    “好!好!”人們又是一陣的吼叫。把林西平唬的眉毛立刻豎立起來,忙說:“我哪裏會唱歌!我是五音不全的!”

    “不行不行,你是陳校長欽點的,別人還沒有這樣的福分!”眾人死是不依。

    林西平無奈,他緊急之中對大家說:“這樣吧,陳校長歌後,我為大家吟一首詩吧,你們看呢?”

    “好!好!”眾人連聲說。

    陳蓮英開喉嚨唱了,唱的是電影《劉三姐》裏的一首美妙的歌子:

    唱山歌來

    這邊唱來那邊和

    山歌好比春江水來喲唉呀

    不怕險灘彎又多唻,彎又多吔。

    隔山唱歌山答應,

    隔水唱歌水回聲。

    今日山頂唱一曲哎嗨,

    哪位先生和一聲哎。

    她野辣辣的歌聲與這樣醉人的秋色構成了極為不諧和的樂章。她的歌聲幾乎能與銅鐵鋪裏工友們忙碌打砸銅器的聲音相比美。雖然如此,還是得到了很多假惺惺的喝彩與鼓掌。這聲音居然飄到山下老船夫的耳朵裏麵去了,這個人老心紅的老家夥聽到這裏,也動蕩起了他的塵封多年的惷心,張開掉盡牙齒的豁子大嘴,“喉、喉、喉”地清理了一陣嗓子,與那山上的“劉三姐”和起歌來了:

    和就和吧,

    我與三姐唱歌聲。

    哪個九十七歲死,

    水麵山上苦空等。

    唉!苦空等。

    這老漁夫的幾聲長吼,把山上的陳蓮英氣壞了,她忿忿地說:“哼!一個打魚的臭老頭子,居然癩蛤蟆想起天鵝肉來!林西平!快把你的詩念出來!”

    在她的火頭上,恐怕不做幾句她是不依的,林西平皺眉思慮,就順口地念了出來:

    棲鳳山下真鳳棲,

    金凰唱歌鳳來儀。

    隻恨蒼鳳同秋老,

    和歌遺怨卻不知!

    眾人都笑起來了,陳蓮英見出如此下句,更是氣惱,從地上拾起一枝幹枯的樹枝,就朝著西平撲來,西平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哪裏知道陳蓮英卻是如此野性,緊追他的後麵不放,兩人於一叢長須的滑草坡上麵絆了腳,同時摔倒在地,幸虧給旁邊的一棵蒼鬆擋住,否則滾下山去入湖中可當作眾魚的美食也未可知。

    兩人又覺不好意思,林西平先爬起來,將陳蓮英扶起,在人們的嘲笑聲中都撲撲各自身上的樹葉雜物。陳校長更是麵紅似霞。劉端成看罷,卻又噘起了嘴巴,幾乎是從鼻孔裏冒出一句話:“看看你們,成什麽樣子!”

    人們再不說話,跟在劉端成的後麵繼續向前走,前麵有一佛教的寺院,名為“佛光寺”,大殿的正門上掛一塊匾額,上書“佛光普照”四個大字,裏麵供奉金碧輝煌的如來坐像,很多的善男信女在那裏叩頭祈禱,學校會計張鬆和從後麵擰了陳蓮英的屁股一把,俯在她的耳朵旁打趣說:“剛才跟人家鑽進了柴草堆,今兒個還不在佛前一起許個情願?”陳蓮英連忙回過頭來朝著他的胸膛就是一拳,“別損人家!他還小呢,小心李若鳳來啐你!”

    林西平在一旁聽了,覺得張鬆和很是無聊,隨口說了當地很粗俗的歇後語恥笑他說:“你呀你,真真做了老太太的尿罐子了!”

    張鬆和自討了沒趣,悻悻地走了,這裏陳蓮英對著西平說:“他的混帳話,你不要見怪啊。”

    “我是不怪他的,不過,往後不要讓他們拿你開心就是了。”

    “哦,這些可惡的家夥,舌頭總不在嘴巴裏麵,虧還是老師呢,俗裏俗氣的。”

    那邊,人們前呼後擁擠纜車往另一處景點去,陳蓮英拉了林西平,速速趕上去。

    纜車盡處,卻是一民族風情村,在這靈秀別致的小山穀中,居住著傣族、彝族、布依族、苗族、維族、白族、布朗族、哈尼族、水族、回族、蒙古族、藏族、壯族、朝鮮族、滿族等等少數民族,那具有他們民族特色的房舍建築、民族服裝、風味小吃玩具飾品,讓人在極為狹小的山穀之中能領略到生活在神州大地上的各個民族的風俗風貌。

    因著遠客的到來,各民族小夥姑娘們都換上了各自漂亮的民族服裝,在山穀一塊平整土地上搭建的很講究的舞台裏開始了文藝演出。他們甜美的歌聲,窈窕的舞姿,加之令人心醉的蘆笙葫蘆笙牛角琴馬頭琴的美妙的音樂聲、敲打竹竿的劈啪聲,讓人仿佛置身於夢幻一樣的境界之中,感覺到中華音樂文化的魅力所在,讓人心醉,令人神往。這些能歌善舞的民族青年,於舞台上歌舞未盡,要跑下台來圍繞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堆與遊人翩翩起舞,劉端成哪裏放得過這樣的機會!他招呼了大家一聲,就匆匆擠到人群裏麵,迅速拉住那些年輕姑娘的香手,亂七八糟地跳起來。那些熱情的姑娘,一邊跳著一邊耐心地教他,進進退退、踏踏轉轉。

    劉端成被兩個小姑娘拉著,彈著蠢笨的步子,扭動沉甸甸的屁股,陶醉在篝火舞裏,其餘的人皆受了劉端成的感染,一例的拙笨與忘情,人們居然在音樂停下來以後,演員們就要散去時,仍抽筋似的在那裏彈跳。這很使旁觀的人們嗤笑,然劉端成才不顧這些,他在走下平地舞台的時候,還興致味濃:“啊,到現在我的手裏還殘存著那小姑娘手的溫熱與潤滋!”

    他們登上了“布達拉宮”,他們盤坐在“蒙古包”裏喝奶茶,他們透過竹樓的小窗子看外麵的風景,他們在維族的烤箱旁邊品嚐新疆羊肉串的滋味,他們在藏民那裏喝青稞酒酥油茶,他們在延安窯洞裏**的畫像前敬禮!他們……有說不出的快樂。

    太陽漸漸壓上西山的眉梢,吊角樓簷下,麻雀急急地噪著歸巢。從竹樓裏又傳來了讓人心動彈的蘆笙葫蘆絲婉轉的調子,林西平的心就像有一隻小錘在那裏輕輕敲打一樣,他的腦袋裏交織著甜蜜與惆悵:“啊,此時若有謝曉璿在,她定是這舞台上的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