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夜，雲南昆明一家小小的客棧裏，月光如水，寂廖無聲。

    我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心髒居然狂跳了快一分鍾才慢慢平複下來，緩緩睜開因休息不足而幹澀的雙眼，黑暗中我探出手去尋手機，摸了好半天才找到，打開一看，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唉……”，還以為睡了很久呢，怎麽也應該快亮天了吧，卻不知道醞釀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睡著，隻不過一個多小時就又悲慘地醒過來了。

    不過仔細品味剛才的夢境，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揚，好像很久沒有夢到他了吧？

    依然還是那個陽光明媚，充滿了紫外線溫暖味道的夏日午後，我愜意地躺在草甸的陰涼地上，睡過一個慵懶甜美的午覺，緩緩睜開雙眼，就看到李揚哥哥眉目清秀，同女子一般白淨，笑意盈盈的那張臉，他半蹲在我的麵前，一點也不嫌棄滿臉泥痕的我，細心地幫我摘掉留在發間的小草屑，然後理順我那亂草窩般倔強的頭發，眼睛裏充滿了笑意，我的天，他的臉怎麽可以那麽好看呢；對著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我的第一反應竟不是想要逃開，還不由自主地伸出兩隻肥嫩的髒爪子，想要攫住那眼眸裏盛滿的陽光……

    隻是那時候並不知道，伸出手去就可以輕易觸碰到的人，終有一天會走遠，再也看不見。

    後來因為一些緣故，我永遠地離開了那一片我曾熟悉到骨子裏的草原，卻再也沒有勇氣回到那裏去走走；然後，我在異鄉的日月變換中慢慢長大，經曆了未曾預料的種種，才終於明白那個午後溫暖的陽光，有一天也會把我的心徹底冰封。

    十幾年的時間，我從一個不知道憂愁為何物的鄉村瘋丫頭變成如今嫻靜溫淑的都市女孩，終於徹底弄清楚了一件事。

    暗戀，就像是一個人的狂歡，不管用了多少心思，準備的多麽細致，節目多麽精彩，卻可能注定沒有期待的那個觀眾出現；守在他旁邊，時刻期待相見，全身的毛孔就像火力全開的雷達，拚命地搜尋著方圓十裏所有關於他的氣息，卻又懼怕真的見到，一顆心又要沉淪，終日沉溺在那些掃描來的信息片段，一遍遍刻意分析他每一個表情後麵可能的含義，然後如同白癡一樣，忽喜忽悲，不能自已。

    癡心一片既怕被知曉，從此後更不敢靠近，恐懼原本自然、放鬆的一切突然變成尷尬的無所適從；又怕那濃烈的情感永遠不被知曉，因為傾情相待的歲月，若隻有自己在午夜輾轉，連嚐試都不曾有過，會不會覺得那麽遺憾呢？

    最怕的卻是，其實對方什麽都明了，卻仍然淡漠地裝著不知道，而這不知道的尺度，卻恰好可以讓你心知肚明而已。

    一顆心從毫無保留付出的那天開始，就注定要被一個個疏離的眼神，一個個拒絕的動作所傷，一道又一道，直到有一天對疼痛麻木，所有的熱情都冷透，然後假裝遺忘了曾經的記憶，不再想起也許就不會再傷心了吧？

    就像一隻駝鳥，隻管自欺欺人把自己關進封閉的世界裏，便以為一切都隻是一場夢罷了。

    夢，真的很美好，隻不過，一夜隻有7小時的長度而已，當晨曦來臨，不管是否情願，總是要醒來的。

    我也是在很多年以後，才知道暗戀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想說，真的，真的，很痛。

    不過，卻很感激每一個夢到揚哥哥的晚上，縱然醒來發現真的是一場夢，不管讓我心沉淪的那一抹溫柔氣息是多麽真實而深刻，睜開眼睛的一瞬間，一切全都化作了泡影。

    夢到他的每一個晚上，都是我最幸福的時刻。唯有那個時候，他的眼眸裏沒有別人，隻倒映著我小雛菊一般明媚的笑臉。

    縱然深愛的那個人終將不知道在哪裏，身邊有了誰相伴，我卻固執地相信，在我夢到他的那一瞬間，他也一定在想念我。

    即使我知道，那想念，真的與愛情無關，永遠。

    翻個身，再翻過來，努力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把一頭亂發埋進鬆軟的枕頭裏，夜還長，也許還能繼續追逐剛才夢裏暖熏的陽光……

    我叫江央，出生在一個有草原的地方，記憶中那兒總是天高雲淡，空氣是極好的，呼吸之間有一種很香甜的味道，那時倒並不覺得怎樣，可是後來定居在隔上幾天就會有霧霾蔓延，徹底摧毀好心情的城市，才發現自己的年少時光是多麽值得懷念。

    不過顯然那時候日子的確是有一點點苦的，我從小不愛吃肉，可是這裏一年四季能吃到的蔬菜水果有限，尤其是漫長的，飄雪的冬季。

    從有記憶開始，我就一個人整日裏在草原瘋跑，累了躺在花花寬闊的背上哼著小調；花花是我最好的玩伴，它是一頭老母牛，脾氣很好，性子很慢，從來吃草都是慢吞吞的踱步，我一直認為我家花花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教養的淑女；或者就直接四仰八叉的躺倒在柔軟的草叢裏，悠閑的看著天上的雲一片一片在我眼前飄來蕩去。

    那時候，我就是一個從來不知道憂愁和寂寞的瘋丫頭，吃飽了就會很開心，成群的牛羊整日裏陪伴著我。我給它們每一個都起了名字，我是它們的女王，它們全都乖乖聽我的話。

    有時我會跟它們說悄悄話，有時它們會靜靜地聽我唱歌，偶然還會有腔調的附和我，好像真的聽懂了。那時候的我，真的很富有，我有一個很有規模的交響樂團。

    每一個聽到我歌聲的人，都會用不可思議的眼神對著我讚歎：“小姑娘，你真是草原天生的歌者！”。

    在十一歲生日以前，我的日子就像白宣紙一般的純淨，簡單，快樂。直到那一天，一場突如其來，百年不遇的暴風雪，摧毀了我所擁有的一切，也從此徹底改變了我的命運。

    也許，並不是改變；也許，這才是我的命運。

    注定了與李揚的重逢，上天慷慨饋贈了一份驚喜給了絕望無助中的我，可是當我視若珍寶，把它看得比生命還重，卻悲哀地發現，原來這禮物其實從未屬於我；我終於明白了什麽是幸福，但那幸福卻終究不是我的，我隻能遠遠地看著，終將遠遠看著的資格都沒有了。

    但是我仍需感謝上天，十年的守望，雖然很痛，但是知道了什麽叫做愛，這種感覺很好。這個世界，唯有一個人，能時刻左右你的呼吸，控製你的心跳，他的全部，就是你的幸福……

    我想，這種感覺再不會有了吧？一輩子愛一個人，是幸福；被人愛一輩子，是幸運。能做幸福的人，我也應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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