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四季，最美的就是夏天。

    夏花肆意燦爛的時節，這裏真的很熱鬧，著紅佩綠的女子，一個比一個嫋娜。我卻單單喜歡黑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髒了也不那麽明顯的緣故。

    每天晚上我泥猴一般回到家，媽媽都要扯著我的耳朵嘮叨半天：“央子，你能不能聽話一點，你能不能有個女孩兒樣，你能不能不要一天一身泥的回來，你能不能……？”

    天天如此，還說一模一樣的話，媽媽的記性真差。哈哈，她的連串炮還沒來得及從我的左耳轟進去，已經直接穿過我的大腦從右耳飛走了。

    聽說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是草原上很美的女子，聲色也很溫柔；可是自從跟爸爸結了婚，接連幾年有了我們這四個孩子，家庭負擔越來越重，單調又辛苦的草原放牧生活把她折磨得已然沒有了半點耐性，每天睜開眼睛就是重複昨天的疲憊，我想她的心情一定是煩悶的吧，尤其是在看到終日任性頑皮胡鬧的我之後。

    不過我卻知道怎麽能讓媽媽在嘮叨過後還是雷聲大雨點小地放過我，我從小就極聰明，而且是那種隻要我主動認錯，就會讓人覺得看上去很老實，很誠懇，很乖巧的聰明。

    這讓我得意了整個童年。

    可是等到我長大了，再回想起那些日子，才明白其實媽媽從來沒有真心想責罵我，我的那一點點心思，她從來都懂。

    草原一成不變的單調生活，把一個柔情似水，原本對生活充滿了無限渴望的美麗女子，摧殘成了每天隻在意吃穿住行的凡俗妻子和母親；草原強勁的四季風也一日日帶走了上天曾經慷慨賜給過她的青春容顏。

    那時歡樂的我，從來沒有在意過媽媽偶爾照過鏡子之後那微不可聞的一聲歎息。看著我的快樂，她也是快樂的，雖然很多時候，我的這份歡樂也的確是她不小的負擔。

    也許，這才是大多數草原孩子的人生軌跡吧？走不出去，那就隻有留下來，過著父母輩一樣，一眼就能看到結局的苦日子，然後再複製一群孩子，讓他們粘貼相同的生活。

    我小姨卻是那個走出去的女子。

    她跟溫柔懦弱的母親完全不同，從小就很有主意；她半點也不喜歡生她養她的這片草原，一直努力靠自己的聰明實現自己大都市生活的夢想。

    後來她真的成了村裏唯一一個大學生，而且固執地沒有要家裏一分錢，硬是一個人靠勤工儉學把大學四年的學費扛了下來，然後又讀了碩士和博士，畢業後進了一家大公司做主管；再後來跟大學時的戀人結了婚，生了一兒一女，與整日操勞，疲於奔命的媽媽相比，小姨就是人生圓滿的代名詞。

    小姨對我是極好的。

    每年草原花開的時節，她就會帶著一家人回來探親，每次呆上半個月的時間。在城市的喧囂中呆久了，草原反而沒有小時候那麽讓她厭惡，用她的話說就是來到大自然釋放城市鋼筋水泥重壓之下日益疲憊不堪的身心；每一次他們全家都會帶很多東西給我們，大包小包都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新鮮玩意。

    小姨夫也很好，對小姨特別體貼，結婚這麽多年仍然俯首貼耳，言聽計從；完全不像我爸爸，脾氣很大，尤其是在每次喝醉酒以後，除了我，連媽媽都不敢隨便靠近。

    不過我倒是很會討爸爸歡喜，大概是因為我有三個哥哥的緣故，那句話說得真好，女兒永遠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不管是多麽脾氣暴躁的爸爸，他其實一直都是最疼愛我的，所以全家隻有我可以一直肆無忌憚地欺負他。

    每次被他惹惱了，我都會裝著生氣一連幾天不理他，可是他也總能找到辦法最後把我逗笑。粗狂好酒的漢子，在我麵前任由我百般蹂躪，隻要看到我刻意討好、滿臉堆笑的白癡模樣，他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惱怒都會在瞬間被徹底熄滅。

    正因為如此，三個哥哥都不敢招惹我，他們都爭著努力地寵我，就為了在他們不小心地闖了大禍以後，我能挺身而出為他們抵擋爸爸洶湧的怒火。

    感激上天給了我一個從不重男輕女，反而全心疼愛著唯一女兒的爸爸。如果沒有那一天，他會依然還在我身邊，一定會在我為情所傷而痛哭流涕的日子，因為心疼我而跟著難過吧？他也一定會暴跳如雷，揚言要打斷那個讓他的寶貝女兒傷心，眼睛絕對是瞎了的臭小子一條腿吧？

    也許，沒有那一天，爸爸不會離我而去，我也不會與李揚重逢，更不會迷失在一個高不可攀的山峰，找不到歸路。

    但是這世界，終究沒有如果，所有的假設都隻是讓自己更無奈和悲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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