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入殮後的第三天，小姨和小姨夫鄭重地跟媽媽提出來要把我帶回城裏去上學。

    我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對於小姨剛剛提出的請求沒有一絲反應。爸爸的氣息還在這個房間裏縈繞，我能感覺得到。他坐過的椅子，躺過的火炕，用過的茶杯，油膩膩的飯桌上，爸爸日常喝的白酒還有多半瓶，平時他最喜歡的小玻璃杯也在。

    隻是喝酒的人不在了。

    我明白，媽媽一個人照顧四個孩子的難度有多大。哥哥們還好，都能幫家裏負擔一些事情，他們本就不喜歡上學的，現在直接輟學去打工倒也理所應當。隻是我，我怎麽辦？我很想上學，可是媽媽已經負擔不起我。

    這一次小姨幫著償還了家裏大部分的債務，還有處理爸爸的後事也花了不少錢。小姨夫真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不但對此毫無怨言，還是他主動提出來要把我帶回去撫養，這樣媽媽以後的日子也會好過些。

    我猜，他們沒有說出來的意思可能是，媽媽畢竟還年輕。帶著我這個小拖油瓶，她不可能有更好選擇的機會。

    我隻能說，幸好家裏還有一個出息了的小姨，和一個深明大義的小姨夫。

    或者，我也應該成為第二個小姨，現在，努力讓媽媽和哥哥們未來生活得好一點，就是我唯一強烈的想法。

    可是如果我繼續留在這裏，這麽小的年紀就輟學，我就永遠沒有可能實現這個願望。

    我不想離開，不管我的家多麽破舊，可是隻有這裏有我的親人，有我逝去爸爸生活過的痕跡。我想開口拒絕，可是我不能。

    小姨愛我，所以才願意負擔起我的人生；可是我恐懼那個陌生的未知環境，我很害怕，隻想躲在爸爸媽媽懷裏，什麽都不用我想。隻有爸爸媽媽的味道才會讓我覺得安心。

    可是爸爸這一次是真的不再要我了。

    他是真的覺得累了吧，不懂事的我總是不停地給他製造麻煩，他把我時刻放在心上，可是胡鬧的我卻一直在他的心上無法無天的折騰。我甚至都沒有對他說過我愛他，隻能在沒有了他的家裏，心裏默默地說著：“爸，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媽媽猶豫了兩天，還是答應小姨把我帶走。那一刻，我既傷心，又慶幸。傷心的是先是花花拋棄了我，一天後爸爸拋棄了我，現在連媽媽也不要我了。

    慶幸的卻是，我的離開會讓媽媽的負擔少了很多。從此，我拚了命也要讓自己有能力照顧我愛的人。

    眼看著爸爸還沒有來得及衰老就與這個世界永別，我無能為力，我無可奈何，我束手無策，隻能痛苦地接受和麵對這一切，包括死神的猙獰。

    再不要有這樣的感覺。

    我的離開減輕了媽媽的負擔，而從此，我要把一個家的重擔背起來。

    央子，這是爸爸答應過給你的生日禮物，媽媽替他給你買回來了。對不起，央子，你要好好聽小姨的話，不要再胡鬧，我一有時間就去看你。”

    媽媽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我知道，她的傷心並不比我少一分。她不想我離開她的身邊，可是又怕從此就耽誤了我的前程。

    她不願意我重複她的路，那我就聽她的吧，換一條路，雖然我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適合我。

    三個哥哥緊緊地摟著我，一直不肯放手。以前嬌縱的我，總是仗著爸爸的寵愛，欺負他們，指使他們做不願意做的事。可是現在，他們舍不得我走，在他們眼裏，我不再是以前讓他們頭疼的那個霸王花，而是他們今生唯一的小妹。

    拖著我小小的行李，走出我生活了十年的家門，小姨夫接過我的行李，小心地放進後備箱。坐上小姨寬敞的越野車，讓我忽然想起幾個月前我送走李揚的情景。那時我就站在門前的陰涼地裏，感覺一顆心被強行摘走的失落；而現在，我就坐在李揚曾經坐過的地方，而曾經的我，現在卻換成了同樣悲戚的媽媽和哥哥們。

    還有留存在房間每一個角落，爸爸的氣息。

    他一定也站在天上目送著我離開。

    我轉過頭，透過玻璃窗，看著韶華不再的媽媽，和已經哭成一片的哥哥們，體會李揚當日的心情，隻是這一次，是我把我最愛的親人們，都留在我真心熱愛的草原上了。

    我走了，我的家；

    我走了，我的親人；

    我走了，我的草原；

    我走了，我的花花。

    被凍死的那一百多頭牲畜，除了花花之外都被媽媽用很低的價格賣掉了，連本錢的三分之一都沒有賺回來。花花被埋在了爸爸的墓地旁邊。大家都明白我跟花花的感情，死後被肢解，再送上餐桌供人享用，我真的接受不了。

    車子啟動的一瞬間，我才明白，以前那個肆意妄為的江央已經隨著爸爸和花花被深葬了，縱然小姨如此愛我，我也不能再得寸進尺，像在爸媽身邊一樣，一家人都被我哄的天天圍著我轉。

    我得做一個知恩圖報的孩子，從此，除非別人願意給，我，再也不能主動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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