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珍西回到府第，回想著林見的話，越想越糊塗。後宮的李貴妃要尋找“人盅”。什麽是“人盅”？聽來真是新鮮。正閉目養神時，李如齊奔了進來，小心稟告道：“大人，剛剛得到一條消息，徐開今天收到一封京城傳過來的密信。據監視徐開的人回來稟告，徐開看到密信後臉色鐵青，很快點火將密信燒掉了。”

    楊珍西隨口問道：“高拱派人送過來的？”

    李如齊搖搖頭，見楊珍西不以為然，他補充道：“聽京城過來的朋友說，高拱最近與張居正鬥得很厲害。”

    楊珍西無所謂地道：“高拱也好，張居正也好，都是一丘之貉。”

    李如齊謹慎地道：“聽徐開他們的人說，林見是後宮派來的。後宮李貴妃與張居正過往密切，依小人猜測，林見來洛陽招募五位壯士，肯定秉承張居正的授意。”

    楊珍西沉吟道：“高張兩人爭鬥，與鄙人沒有任何關係。不過林見也好，徐開也好，他們在洛陽都要守規矩一些。你派人把他們看死一些，不要出差錯。”

    李如齊點點頭，轉身離開。

    楊珍西喚來隨從，朝程牽牽的府第走去。程牽牽居住的府第，離洛陽官署隻有兩裏路。府第修建得小巧精致，府前有下人看著。見楊珍西帶著隨從匆匆趕來，下人匆匆進府，告訴程牽牽。程牽牽迎了上來。她穿著一件花色旗袍，將身材映襯得宛如楊柳一般，隨風擺動。她嫋嫋地迎上來，淚水斑斑，顯得哀婉憔悴。“楊大人好。”程牽牽款款施禮道。

    楊珍西罷罷手，他盯著程牽牽淚水婆娑的臉，內心嘀咕道，這個程姑娘，倒是哪方人氏？聽口音，不似塞外的人。不過她的容貌，太像一個人。楊珍西不禁黯然神傷，失落地道：“聽說你今日當街要殺慕容羽？有這回事嗎？”

    程牽牽嗚咽道：“大人說要將慕容羽交給奴家處置，為何卻要背棄當初的諾言，將慕容羽交給那個叫林見的內宮信使？大人一向一言九鼎，為何這次卻失信？再說，慕容羽與奴家有不共戴人之仇，奴家發誓要親手殺了他，替飛西哥哥報仇。”

    楊珍西煩躁地道：“半路殺出了一個林見，他要將慕容羽帶走，估計是要充當朝廷的炮灰。鄙人也沒有辦法。”見程牽牽滿臉的不悅，楊珍西幽幽地道：“好久都沒有聽你彈奏古箏。你現在彈一曲吧。”

    程牽牽將楊珍西迎進書房，給楊珍西獻茶。她擦掉眼角的淚水，坐在古箏旁。雙袖一擺，纖指一拂，一陣悠揚的箏聲傳來。那箏聲是如此的清脆，清脆得宛如夜鳥的啼叫；那箏聲又是如此的動聽，宛如大珠小珠落在玉盤上。讓人忘了時空，忘了塵世的紛擾和嘈雜，忘了人間的一切痛苦和失落……

    大音稀聲。

    楊珍西靜靜地聽著，完全沉浸在美妙的旋律之中。恍惚間，他閉上眼睛，塵封許久的往事，宛如窗外的秋風吹麵而來。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玉梅，笑靨如花，踏風而來，朝著他擺擺手，那俏麗的模樣，宛如風雪中的梅花，傲然而立。楊珍西不禁呢喃道：“玉梅。”

    一曲終罷。

    程牽牽徐徐起身，她踱到楊珍西的跟前，略為詫異地望著失態的楊珍西，輕聲喚道：“楊大人。楊大人。”

    楊珍西依然沉浸在往事中。他突然起身，將程牽牽簇擁在懷裏。一股青春的、活潑的氣息撲麵而來，令楊珍西快要窒息。他愛那個玉梅。雖然在內心，他以為他忘掉了她，沒料到伴隨著程牽牽的出現，記憶中的傷口，一下子被無情地撕裂，鮮血一點一滴地滲透出來。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楊珍西快要昏厥了。

    程牽牽被擁在楊珍西的懷裏。她好生奇怪，奇怪這個洛陽巡撫，將她重金贖回，卻從來不碰她一下。即使是現在擁她入懷，也表現得循規蹈矩。在風月場所，見多太多的男人，齷齪或自視清高的，粗野或玩世不恭的，百般向她大獻殷勤。所做的，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貪圖她如花的容顏。女人的容顏一旦太過俏麗，就很容易招來各種麻煩，正所謂是天妒紅顏。

    程牽牽一動不動，伏在楊珍西的懷裏。她想，假如眼前這個男人，要娶她做小妾，她也心甘情願。雖然她的心，早就交給了死去的鬼手刀。很多時候，她情願死去，或者投河自盡。但一想死，她似乎有些不甘。不甘心的是，慕容羽還好好地活著。

    楊珍西低下頭，吻著程牽牽嬌嫩的紅唇，一股騷熱和不安，在體內滋長、蔓延……楊珍西一手攬住程牽牽的腰枝，試圖褪掉她的旗袍。隻是，當他的目光落在程牽牽的臉蛋上時，楊珍西突然回過神。他從一種近似夢遊般的狀態中蘇醒過來。眼前的女人，不是夢中的玉梅，而是洛陽風雲場所的花魁。

    楊珍西一陣羞赧，鬆開程牽牽，慌忙整理自己的衣裳，掩飾地道：“姑娘可會彈奏《高山流水》？”

    程牽牽不禁感到失望。她不明白楊珍西為何突然鬆來自己？難道，他嫌棄自己曾經墮落風塵？一股難以言說的痛楚襲上心頭。程牽牽搪塞道：“這首名曲，奴家生性愚鈍，不會彈奏。”

    楊珍西徐徐坐下，低頭喝了一口茶水，試圖掩飾內心的慌亂。許久，他試探著問：“聽姑娘的口音，姑娘應該不是塞外的人？應該是湖廣一帶的。”

    程牽牽道：“大人錯了，奴家就是塞外隴西的。”

    見程牽牽如此說，楊珍西隻好搪塞幾句。他坐下來，又聽了程牽牽彈奏一陣。趁著程牽牽低頭彈箏之時，楊珍西認真地打量程牽牽一番，內心越加疑惑。見程牽牽不願意提及自家身世，楊珍西隻好起身告辭。

    他回到府第，喚來兩位貼心的隨從，吩咐道：“你們去湖南嶽州一個叫陸水州的地方打聽一位叫玉梅的婦人，看看她是否還在人世。”隨從轉身而去。楊珍西又喚來兩位隨從，吩咐他們去塞外隴西走一趟，查查塞外隴西一帶，是否有過叫程牽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