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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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從清晨到正午再到黃昏,少年趙長青始終沉睡不醒。身負重傷的古雀坐在床頭,一隻手搭在少年的手臂經脈上,眉羽微皺,這少年體內氣機看似紊亂,實際上雜亂中卻有序而緩慢地進行著。



    在屋子不遠的房門口處,紫衣女子林芙憶背倚著牆,目光自始至終落在床榻上的少年身上,黛眉緊蹙,她的眼神裏寫著難以掩飾的憂慮。



    李俊彥的死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也不知道,一旦遠在千裏之外的東震行省李府得知了這則消息後該當是怎樣的震怒,林芙憶暫且不敢多想。在古雀身邊隱藏頗深的老馬夫蘇黃如今也是重傷依舊昏迷不醒。古雀傷勢雖較之蘇黃而言要輕上不少,但現在看來還需要不短的時間用來恢複。至於青梅竹馬的壯碩青年岑穹,除了平日裏的惹是生非,這個時候能夠安然不給他們添亂就已經是萬事大吉了,甭指望他能做些什麽雪中送炭的事情。



    林芙憶揉了揉發脹的眼睛,頂著倆黑眼圈,她隻覺著莫名有股子疲憊。清心咒念起,體內靈氣沿著一定軌跡周而複始,生生不息。進行了幾個周天,林芙憶明顯地察覺到精神恢複了一些。她轉而偏過頭去,隻見趙家老宅外,聚集了一些人,這些人以王大娘為首,均是景茅村的淳樸村民。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林芙憶走過去打開了那扇用竹子編成的院門。



    這些村民手提著各自家中的新鮮蔬菜以及幾隻家禽,對這些外鄉人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趙長青這孩子再一次表示了由衷的感謝。



    林芙憶應酬著村民們的友善慰問之餘,也讓並無大礙的岑穹過來幫忙。



    村民們得知了趙長青這孩子當下還處於昏迷,不禁都有些擔心,又一聽說姓古的中年男子乃是幾省都頗有名氣的修道者,此時正在為趙長青把脈救治,這個點最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這不,所有人心領神會,十分客氣地將帶來的東西交至林芙憶身側的岑穹手中,不再打攪,一會兒的功夫便散去了。



    看著岑穹手上捧著的堆積如小山的食物,以及岑穹臉上浮現出的不自在的表情,林芙憶不禁莞爾,這一刻風拂過臉頰,吹散發線。



    岑穹瞧了一眼麵前的女孩,愣住當場。夕陽下的林芙憶自有一股獨特的美麗,岑穹呆呆地看著女孩的一顰一笑,不由癡了!



    “呀,你醒了!”聽到了背後的動靜,林芙憶轉過頭去,便望見單手扶門,臉色些許蒼白的趙長青。



    與此同時,站在趙長青身後的還有眼神複雜一言不發的古雀。



    “古伯伯,您…?”林芙憶碎步輕啟,在古雀麵前立定,語氣中透著一縷淡淡的擔憂道:“身體好些了嗎?”



    古雀回過神來,和緩道:“已無大礙,不打緊的。”



    “蘇爺爺呢,他怎麽樣了?”



    古雀搖了搖頭,輕歎道:“肋骨斷了三根,體內筋脈紊亂如麻,搬山境的修為多半是廢了,除非大羅神仙親臨。我最多憑借著自己所剩不多的靈氣保他一時不死,這就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怎麽會,”林芙憶顫聲道:“蘇爺爺看起來還那麽健朗,怎麽會呢!”



    “唉!”古雀再次歎了口氣,他走出屋子,走出院子,不知要去往何方。



    林芙憶就這麽看著漸漸遠去的古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殘陽西照,落在中年人的身上,顯得異常蕭索而落寞。他其實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感到悲傷吧,他和蘇黃名義上雖為主仆,但這麽多年過去了,相處下來感情不可謂不深。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有人會因為自家的寵物的死而悲戚幾周幾個月甚至幾年,那麽一個陪伴在你身邊二十多年的老人突然就要離世了呢,難道真的能夠一笑置之,不念不想不聞不問?



    他這是要去往哪裏。



    或許隻是為了找一個可以排解心底壓抑得過分沉重的巨大悲愴的地方吧。林芙憶默默地想。



    趙長青緊咬嘴唇,他望著背影蕭索的古雀,望著無語凝噎的紫衣芙憶,望著緘默不複往常輕佻模樣的岑穹,心中突然湧現出一抹難以釋懷的內疚。



    重傷的老馬夫蘇黃,以及已經不再了的李俊彥,這些人多桀的命運多多少少都和自己扯上了關係。要不是因為自己,他們就不會碰到老道許青山,那麽接下來的悲劇自然也就不會發生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少年的異樣,林芙憶本來略顯悲傷的臉上忽然多了點別的情緒。



    岑穹一言不發地來到趙長青麵前,僅僅吐出兩個字。



    快滾。



    趙長青罕見地沒有與之爭鋒相對,他拖著那具虛弱至極的殘破身軀默默地走出院子。



    “你要去哪裏?”林芙憶在少年踏出院子門檻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喊道。



    趙長青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嵌皮膚傳來陣陣刺痛也猶若未聞。心中某個角落就這麽忽然坍塌了,想著想著,他的淚水便如珍珠般大滴大滴地滾落臉龐,他低聲抽泣著,一抹莫大的悲愴淹沒了他瘦弱的身軀,這一刻,他感到十分的難過。



    他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



    ……



    ……



    少年趙長青走出趙家老宅,去了曾經年幼時經常出沒的那條小河邊上。



    夕陽殘照,少年坐在木筏所織的小橋上,他脫了草鞋,雙腿浸沒在河水裏,魚苗在水底穿馳,經過少年時,食去了他雙腿上肉眼難以尋見的一些菌蟲,這種感覺很奇妙,有些癢,也有些酥麻,讓人很容易轉移注意力,忘卻諸多煩惱。



    趙長青雙眼注視遠處並不顯得刺眼的光線,那裏有著幾隻白色的鳥兒朝著南方飛去,秋水倒映著微光,波光粼粼,水麵不時冒出幾尾魚兒,穿馳跳躍,自在而愜意。



    趙長青腦子裏全是昨夜許青山披頭散發癲狂大笑地割開他的手腕的畫麵。



    一切都曆曆在目,令人毛骨悚然。



    他伸出自己已經被古雀包紮好傷口的手,疼痛感還在,他卻有些茫然,不知道前麵的路在何方。



    少年忽然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