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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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走後,阿毛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善良就是橋上的背娘舅。
阿毛不自覺豎起了汗毛:他第一個娘子跳河死了,第二個娘子是啞巴,朱小妹是隊長的女人,怕朱小妹認出而不敢靠近,講話時壓著喉嚨,朱小妹逃跑後不敢追……朱小妹敘述的每一個細節,都說明善良就是背娘舅,而且,他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麽文明的背娘舅。
可是,善良為什麽要做背娘舅?
他又為什麽上吊自殺?
肯定和陶富文有關,而且善良肯定被逼無奈了。可按理說,善良不是溫室裏長大的孩子,不應該這麽容易厭世自殺,如果沒有解不開的心結,或者深仇大恨,他絕不會拋下馬麗,一個人奔赴黃泉路!
難不成陶富文睡了馬麗?
善良沒辦法對付陶富文,隻得對付朱小妹,但想不到朱小妹這麽狡猾,才把套朱小妹的繩子套在自己的頭頸上。
要真是這樣,該死的應該是那個天殺的陶富文。
阿毛的腦子很亂,匆匆扒了碗稀飯,帶著疑惑奔向善良家。這是一座低矮的舊瓦房,屋麵瓦條零零碎碎地鋪開,左右兩個屋角的瓦條掉落在地,露著薄薄的huáng sè篾席和細細的竹椽子,牆體四周長滿了青蘚,西牆角的麥秸垛已經發枯發黑,參差不齊的麥秸在風中瑟瑟發抖。遠遠的,善良家屋頂上白色的蚊賬讓他一下子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這種感覺甚至比失去水珍時還強烈。
善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上覆蓋了一條白色的床單,顯得伶仃瘦小。馬麗的眼睛紅腫著,見到阿毛進來後,對著善良嘶啞地哭泣著:
“善良,阿毛哥看你來了,你睜開眼看看呀……”
“善良,我還想給你生個胖兒子,你為啥就走了呢?你一個人走了,我怎麽辦,我又怎麽活……”
“善良,好善良,苦命的善良,這是我的錯,你為啥這麽想不開,要死也是我死,你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就這樣走了呢?”
……
馬麗嗚咽著,清澈的鼻涕水顫顫悠悠地掛落下來。阿毛對著善良拜了三拜,他不忍心聽馬麗無奈的哭訴,來到門廳,坐在門檻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試圖讓心平靜下來:
好端端的一個小夥子,竟然不顧娘子撒手西寰,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善良傻啊,天下事,沒有比活著更重要的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哪有解決不了的大事!
阿毛回到善良的靈台前.他在靈台前站了很久:陶富文太厲害了,下一個被害死的是不是自己呢?這一刻,他第一次覺得死神的可怕。
靈台上的蠟燭已燃去一半,紅色帶黃的燭液隨桌麵淌到了地上,huáng sè細小的彩蛋穀皮也零亂地散落在桌麵上。阿毛開始小心翼翼地剝起桌上的濁液來了,又輕輕地撣去穀皮,還點了根香煙,想把它豎在桌子上,無奈香煙柔軟,試了幾次都不成功,他嘴裏念叨“善良,這根煙是你的,我代你抽了”,狠狠地吸了幾口。
馬麗唏噓著走了上來。經巧英開導後的她已經可以麵對這個殘酷的現實,她安排巧英去她娘家報喪,讓祥根召集隊裏幾位年輕的小夥在港南圩上的自留地裏挖墳,安排阿毛母親到隊裏給善良銷戶口,安排隊裏年紀較大的女人去供銷門市部扯喪布,買蠟燭錫鉑和紙錢,讓隔壁隊裏的裁縫師傅過來做壽衣壽褲,她自己留在家裏,給來吊喪的朋友哭喪。
阿毛問馬麗:“好端端的,善良為啥要自殺?”
“我也不曉得,他昨晚回來很遲,我迷迷糊糊地醒來後,看他手上攥著繩子狠狠地甩著,一副生氣的樣子。我沒問,倒頭又睡了,醒來後天已大亮,他已經吊死在河邊了。”馬麗眼淚滾落了下來。
“就沒和你說一句話?”
“沒有。”馬麗頓了頓,說,“他桌上留下了張紙條,寫了三個字。”
“哪三個字?”
阿毛接過馬麗從褲袋裏摸出來的皺巴巴的紙時,手忍不住顫抖起來。“恨、殺、死”,紙上歪歪斜斜的三個大字讓他感到脊背涼颼颼的:
“那上吊的繩子呢?”
“係在蚊賬,拋在屋頂上了。”
“要恨要殺也不該殺自己呀!”
“他一根筋,腦子肯定別牢了。”馬麗哭了起來,“阿毛哥,你說我該怎麽辦?他肯定早已有這個想法了,昨天晚上,他一時想不開就……”
“你是……被誰欺負了?”阿毛問出了心中想問的問題。
“阿毛哥,我不瞞你。善良是被我害死的。”馬麗抓著阿毛的手來到西邊的麥垛邊,邊哭邊把陶富文怎麽睡她,善良知道後悶睡了兩天兩夜,善良想找陶富文報複她不讓,以及善良如何打細繩的事情說了出來。說到最後,馬麗又一次成了被拔去垛心的柴禾,癱塌在地,有氣無力:
“善良打繩子時,我還問他為啥要打這麽細的繩子,他說圍黃鱔籮用。早知如此,我肯定會告訴你阿毛哥的,誰曉得他竟然這麽傻,這麽傻。”
馬麗話中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把把鋒利的bǐ shǒu,在阿毛的眼前晃動著。這個可憐的小夥子,看來是被陶富文害死的,沒有陶富文睡馬麗這件事,善良肯定會活得好好的,他和馬麗一定會生一個大胖兒子。他扶起馬麗,安慰說:“馬麗,不要自責了,善良的死與你無關。是隊長害死了善良。你放心,我會去找隊長算賬的,我要讓他為善良的死付出代價。”
“這是善良的命,"馬麗搖頭,"這也是我的命。”
阿毛火氣一下子上來了:“你的意思,不讓我去算賬?"
"對."
"那……善良白死了?”
“有什麽辦法?又不是陶富文吊死他的。”
“這沒啥區別!我要讓陶富文去坐牢!”
馬麗抬起閃現出一絲亮光的眼睛:“阿毛哥,你真的有辦法?”
“現在沒有,但辦法會有的。”
馬麗眼睛裏的亮光倏地不見了:“你和善良沒啥區別。你有辦法的話,善良肯定也有辦法,那善良他也不會死。”
“我去告他qiáng jiān你!我馬上去!”
“不要!”馬麗眼裏一下子露出恐慌,她重重地籲口氣,麵無表情地說,“阿毛哥,我代表善良謝謝你。但我不要你告,我想善良也不會讓你去告的。你說我傻我擰我太吃虧,我都不管,我就是不答應你告。一來沒證據,陶富文睡我已是二個月之前的事情,我說了誰信?還有,說出去了,我還有啥臉麵活下去?”
“你的話,不是證據嗎?”
“口說無憑,你以為他們會相信我?”
“人都被害死了,能不相信嗎?還有,這三個字,也能證明善良自殺是被迫的,是被陶富文害的。”
“阿毛哥,這三個字管什麽用?善良恨誰了?有誰想殺他?他想讓誰死?善良沒有寫。善良不想我去告,所以沒寫。他要是讓我去告,肯定會寫清楚的。”
“要不,把善良抬到陶富文家,讓陶富文給個說法。”
“你想把事情鬧大?”馬麗哇地哭出了聲,“阿毛哥,我不想讓別人曉得讓陶富文睡了。”
聽到善良上吊自殺的消息,朱小妹的第一感覺也是善良就是昨晚的背娘舅,而且越想覺得越是:瘦小的身材,有意壓低喉嚨的聲音,站在10米開外的石階不敢正麵靠近她,對她家和阿毛了如指掌,她逃走後沒有追上來……她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同情,惋惜,慶幸,得意,也許都有——的滋味。她同情是因為善良的死肯定與陶富文睡馬麗有關,她惋惜善良太莽撞,把生命看得太輕;她慶幸自己沒有讓善良背上娘舅,她得意是因為以後不用再為碰上背娘舅而擔驚受怕了。朱小妹突然想,“要是昨晚自己身邊帶錢,他會不會吊死?她首先說不會,善良不會上吊,他隻是為了錢,但隨即又否定了這個回答,善良還會上吊,他不是為了錢,而是想出口氣,在我身上出口氣,他想拿到錢後再背我娘舅,隻是自己聰明才逃脫了他的魔爪。
慶幸自己聰明的朱小妹本想去看看善良,但沒接到報喪,隻得對陶富文說,你是隊長,代表生產隊去看看馬麗,人死不能複生,她還年輕,將來不愁嫁不出去。她以為陶富文會答應她的要求,畢竟馬麗被他睡過,善良的死與他睡馬麗脫不了幹係。誰知陶富文從鼻孔裏發出的聲音很是不屑:
“誰叫他吊死!我不去!”
她想和陶富文理論一番,難道你不知道善良為什麽會自殺?難道你就沒有一絲愧疚的感覺?想想阿毛的三根毛被他攥在手裏,也就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