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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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的臉紅潤沒幾個月後又漸漸暗了下來。這幾個月,她總在焦灼中期盼一個例假的消失。可不受歡迎的這個朋友成了跟她較勁的冤家,你不希望它來,它偏準時來,而且量明顯比以前多,下身像突然間像漏了個洞,血汩汩地流個不停。這還不算,每次這個朋友一來,她肚子就痛,像有刀子在子宮內剜,非得捂上個暖手袋後才能減輕疼痛。月初是美好的希望,月中是無奈的失望,她就這樣在希望和失望、信心和疲憊中被推來搡去。在例假來的那幾天,她很想問阿毛,為啥這麽久了還懷不上孩子,難道阿毛真有毛病?但擔心阿毛胡亂瞎猜,都硬生生地問題咽進了肚裏。在阿毛麵前,她甚至仍充滿熱情,阿毛的任何要求,包括早上幹那事,她都欣然接受,她不想讓阿毛看出她的心事。
梅花很羨慕幾個和她同一年生女兒的婦女,這幾個婦女春天裏都讓各自男人在肚裏種上了種,所以,夏天裏都穿上寬鬆的直桶式連衣裙,透過連衣裙,可以清楚地看到尖尖的肚子。這是女人無上的榮耀——要生第二胎了。她們三五成群地聚在竹園弄堂或者石沱邊,打著蒲扇,拍著蒼蠅,嘮叨男人床上的事,還一本正經地撂起各自衣服,比試肚子的大小,看看肚皮的花紋,相互吹捧各自的肚子。
“你裏麵是個兒子,你看,肚子特別尖。”
“你的肚皮花紋就像兒子的臉,裏麵也是個男的。”
“這是孕斑。”第三個女人笑著說,“不過,聽我男人說,孕斑明顯的話,就是生兒子了,說不定還是龍鳳胎。”
“要是都生龍鳳胎就好了。”
她們撫摸著肚子,眼裏露出自豪的神情,其中一個幸災樂禍地說:“我們同一年嫁過來的這批,就梅花肚子還沒大起來。”這個話題讓她們興致盎然,七嘴八舌地發表各自的看法:
“她這回大不起來了,阿毛那玩意不行,小兒麻痹症惹下的後遺症。”
“梅花的臉,紅了沒兩個月又變黃了。”
“喲,梅花現在肯定羨慕死我們了,你看她的眼睛,嫉妒得要冒出火星了。”
梅花聽不到她們的話,但她們手舞足蹈的動作,神色飛揚的表情就是她看得懂的啞語。好幾次,她瞞著母親來到古家廟,希望菩薩保佑她懷上娃,可時間一天天後移,她的肚子沒有一絲隆起的跡象,她的心一天天變涼變冷。
同為女人,母親知道媳婦的想法。剛開始,媳婦臉色由蠟黃慢慢轉為紅潤,母親心裏高興著,比劃著問媳婦,什麽時候拿掉環的?媳婦紅著臉,問母親怎麽知道的。母親回答,她也是女人。媳婦告訴母親,不要讓阿毛知道這事,她想給阿毛一個驚喜。可時間一天天過去,媳婦的臉色由紅潤又變成蠟黃,母親的心也縮成了蠟黃。
母親在觀察媳婦的同時,也暗暗地佩服她——白天媳婦緊鎖眉頭,隻要一看到阿毛,媳婦就會舒展眉毛。母親晚上睡得晚,媳婦開門打水倒水,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後來,媳婦吃飯時眉頭稍微皺一下,母親就會關切地比劃,是不是想吐?母親甚至比媳婦更關心例假,有時來晚幾天,母親就會喜不自禁地比劃,是不是停了?母親重新把那隻紫紅木盆放在桌子下,等待著媳婦皺眉嘔吐。
隊裏的風涼話傳入母親耳朵後,母親有時真想上去狠狠揍她們幾個耳光,並告訴她們,這是我們古家的事,用不著你們攪舌頭。黃昏阿毛回來後,好幾次母親真想問阿毛,是不是不懂梅花的心,但看到媳婦表現得若無其事的樣子,還是把話咽回了肚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她不能——更不敢——幹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