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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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哭,不能在母親麵前哭泣,梅花使勁忍住眼眶裏打轉的淚水,但眼淚卻越聚越多,最終一滴滴一串串地滾落了下來。

    為什麽現實這麽殘酷無情?

    為什麽阿毛偏不聽我話?

    為什麽?

    母親讓小華把爸爸叫出來,哪有不顧及娘子想法,也聽不進一點意見甚至對娘子發脾氣的兒子,她要兒子當麵向媳婦道歉,同時告訴他,媳婦是這個家的當家人,沒有媳婦同意,阿毛不能擅自做任何的主。門讓阿毛閂得很緊,小華推不開房門,就使勁地用手掌敲門,嘴裏大聲嚷著:

    “奶奶叫你開門,姆媽在哭。”

    阿毛的聲音很沉悶,像瓦罐摔在地上:“別敲了,勿開。”

    母親也加入叫門的行列,祖孫倆一起敲著房門。母親隔著房門問:“阿毛,你開不開門?”

    “勿開。”聲音依然含著火氣。

    母親回頭看了一眼媳婦。

    媳婦已經坐到桌子邊,背靠桌沿,一滴鼻涕懸掛在鼻尖下。目前最迫切的是,兒子出來和媳婦好好商量,一個在房間裏耍脾氣,一個在灶間哭泣,隻會越鬧越僵,母親拍著房門,大聲說:“阿毛,你幾歲了,怎麽還耍小孩子脾氣?是不是一輩子不開門了?”

    “是,又怎麽啦!”賭氣的聲音很響。

    “你臂膀硬了,對我也呼來喝去了,是嗎?”

    “我……我隻是想請他喝頓酒。”

    “你是她男人,難道不曉得她為啥怕?”母親顯然也來火氣了,唾沫噴飄在了門板上,“在你眼裏,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她難道就不能為你考慮,你睡在門廳她能安心嗎?”

    “我告訴你,以後梅花是這個家的當家人,所有事情都她說了算。”母親聲音很重。

    “這次不行,下次我什麽都聽她的。”

    “沒有下次,從今天開始。”

    “從明天開始。”

    “就從今天開始……”

    “明天,從明天開始,明天我什麽都聽她的。”

    這時,梅花上前拉住母親的手比劃,她想通了,她不阻止阿毛請隊長喝酒了,明天下午她要回娘家。梅花雖然聽不到母子爭論的聲音,婆婆安慰她的手勢和對著房門生氣的臉色告訴她,婆婆站在她的立場上,責備著阿毛。婆婆的取舍讓她看到了自己的自私:婆婆為了順從自己,寧願不要回東房,繼續睡門廳,而自己卻不顧及婆婆感受。不行,為了婆婆,自己必須妥協,不能做收回東房的絆腳石,但內心對陶富文的恐懼卻是無法妥協的,所以做出自己回娘家,讓阿毛獨自請隊長喝酒的決定。母親隔著房門把梅花的想法告訴阿毛。阿毛打開房門,對著梅花比劃,手勢很重:

    “不行,你必須在家裏。”

    “為啥?”梅花繃著臉,“我已經妥協了。”

    “為啥?”母親也不懂阿毛的意思。

    “她回娘家,明擺著不歡迎隊長來。既然說好了請他來,我們必須誠心誠意……”

    梅花的表情讓阿毛心急成了燒紅的炭,還不住地冒著濃煙,梅花一旦回娘家,所有的計劃全部落空,不能答應,說什麽也不能答應梅花回娘家,所以,阿毛嘴巴講話和手勢比劃並用,“姆媽,梅花在家,你有個幫手,你既要燒菜,又要照顧小華,怎麽忙得過來?”

    “喝酒是男人的事,梅花又不會喝酒。”母親說。

    梅花也急急地比劃:“我已經答應你請他來,為啥還要得寸進尺?我準備讓小華跟我回去。”

    “你在家,又怎麽啦?”阿毛有點理屈詞窮。

    “我回娘家,怎麽啦?”梅花不讓步。

    “你必須在家裏!”

    “不,我偏回娘家!”

    兒子和媳婦竟然吵得這麽凶,母親心裏很不好受。幾年前,水珍和兒子因為她檢查身體的主意而吵架,這是不是又是不祥的預兆?母親額頭鼻尖手心冒出虛汗,高聲喝住阿毛,不要再吵了,一切聽梅花的,再吵下去,東房要回來後,她也不進去睡,讓它空著,場角的豬糞坑隊裏即使填平了,她也要挖出來,而且挖得更大更深。

    阿毛沒見過母親發這麽大的火,他生氣梅花不理解他的苦衷,但又不能明說理由,隻能把眼睛當wǔ qì,怒目瞪視梅花,簡直要把梅花活生生吞進眼裏。

    一場吵架暫時平息。

    風波暫停的後果是全家人晚飯的沉悶。黑暗也許是內心真實想法的最好掩蓋物,所以,盡管灶間很暗,但沒有人開燈,也沒有人提議開燈,全家人在昏暗中扒著各自的米飯,除了輕輕的嚼飯聲和小華偶爾幾句讓爸爸搛蠶豆的叫喚聲,灶間寂靜無聲。阿毛對小華的叫喚無動於衷,即使餘光看到母親朝他亮白眼,也裝作沒看到,低頭扒飯。哪有這樣當父親的,母親重重地放下碗快,給小華舀了兩調羹蠶豆,生氣地問兒子:“有沒有長耳朵?”

    阿毛生氣地頂了一句:“沒長。”

    “耳朵哪裏去了?”

    阿毛聲音很衝:“掛在肉店裏。”

    母親站起來,啪啦一聲拉亮電燈。兒子的頂撞讓她心寒,難道有什麽把柄擎在隊長手裏,所以這麽執拗和一意孤行?母親是一個膽小和心裏藏不住東西的女人,用顫抖的聲音問:

    “你是不是有啥把柄讓隊長抓在手上?”

    “你想哪裏去了?”阿毛放下筷子,板著臉,踱進房間。

    “他做啥?”梅花朝母親比劃。

    “還生悶氣,不要理她。”母親朝梅花苦笑。

    母親的苦笑讓梅花的堅持一下子坍塌,並站在阿毛的立場考慮原因了——阿毛敢違背母親的意願非要讓她在家待著,肯定有理由,而且理由可能不止一個:也許是給隊長一個全家人都歡迎他的態度;也許是讓隊長看看,以前睡了她,外麵沸沸揚揚地謠言小華不是阿毛親生的,但阿毛和她恩愛如初,根本不受捕風捉影的謠傳任何一點影響;也許是向隊長表明一個態度,收回母親東房,不是阿毛一個人的意思,而是他們夫妻倆的意思,所以顯得這麽隆重;更也許是為了體現她在家裏的地位,讓隊長看看,梅花是這個家的當家人,不像朱小妹,在家裏排不上號……梅花想了很多理由,覺得每一個理由都值得讓她待在家裏,至少在隊長麵前照上一麵,炒一二個菜也好,倒一二杯酒也好,或者敬一杯酒,以表示對還東房的感激之情更好,這麽想來,梅花又為自己不顧及阿毛的心情而慚愧起來。

    單純可愛的梅花,把阿毛叫回灶間,當著母親的麵表達了想法:明天晚上,她不回娘家了,而是待在家裏幫母親炒菜,但她決定,不上桌吃飯,一個人在房間裏隨便吃一點。

    阿毛終於如釋重負,但明天晚上計劃能不能實現,心裏卻越來越沒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