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臘月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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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臘月三十

    南方天氣很怪,冷的時候要命,熱的時候也要命。

    今天是臘月三十,按照傳統習俗該回家與家人團聚,但我沒有,已經是第十一個年頭了,不要問我為什麽不回家,我也不知道家在何方。

    站在窗台從懷裏拿出一張整潔的黑白照,上麵一老一少,都笑的很開心,老人頭發虛白,留有山羊胡,穿著寬鬆袍子,眼大濃眉的讓人有些生畏,但這時候他流露出無比的溺愛,小孩大約七八歲樣子,架在老人肩上,手舉糖葫蘆開懷大笑,畫麵永遠定格在這一瞬間。

    zhào piàn正是我與外公合影,是我最後收拾屋子在櫃子地下發現的,外公生平也不愛照相,更何況還是與我合照的,顯得格外珍貴,也就被我保留至今。

    我並沒有失去記憶,也沒有忘記回家的路,因為我不知道家人在何方?

    我姓方,單名一個烈字,這個名字已經陪伴我二十八個年頭了,打我記事起就一直跟外公過,一直維持到十七歲那年,現在回想那些年是多麽溫馨,至少有個依靠!

    在我眼裏外公是個和善老人,在別人那裏聽說過他以前是道人,但我又從來沒見過他穿過道服,使過道術,就連道具都沒有。

    直到我十七歲那年,也是老爺子壽寢那年,九十六歲,算得上是高壽了,他把一疊土黃折書遞給我,很陳舊,用粗麻串在一起。

    書麵寫著無門術數四個繁體字。我問他這是什麽,他也不說,隻回答說,看得懂就看,看不懂就好好保存,別弄丟了。

    老爺子平生很少交代我什麽事,這也是唯一一件,所以我格外慎重。

    事後半年左右老爺子就走了,很安詳,也按照他要求簡單抄辦,本想給他尋塊風水地,可他在生前就交代過,隨便埋,不要大費周章,他說,即便是皇帝的龍穴給他結果都一樣。

    我也沒太在意,後來才知道,老爺子是因果太重,不想牽連到我身上,後半生才封道。

    後來張老爺那裏了解到老爺子的過往,他比外公小十來歲,也是外公平生唯一知己,也隻有他知曉老爺子一半事跡,所以很多話他也沒隱瞞我。

    但,關於父母他也如外公一樣糊弄而過,時間久了,我也陌生父母這倆詞語,直到慢慢淡忘。

    外公出身在清末,真正闖蕩在民初,那年代混亂,兵荒馬亂,軍閥時期,戰死、餓死的大有人在,人命分錢不值,機緣之下認識個道士,也是後來老爺子的師傅。

    起先隻是想跟他混口飯吃,民國初期各種道士可是香餑餑,信神供佛的占大半,老爺子也覺得這行業景氣,便跟他正兒八經的學起道術,誰知發現還真好使,次次靈驗,這才發覺以前看歪了。

    後來沒瀟灑幾年便遇上了抗戰時期,東躲西躲挨過戰爭,又遇上十年內亂,在這期間生意有了少許起,但遠遠沒有民國時期瀟灑了,再後來就是封掃四舊,鏟除牛鬼蛇神,這次徹底讓他無望了,但又成了家,為了生計不得不遠走村社,甚至還幫盜墓的點過穴。

    在此期間泄露太多天機,痛病纏身,還牽連了家人,最後不得不遮掩天機給自己點了穴,點穴分兩種,一、陽宅二、陰宅每個人都八字不同,命理不一,所以適合居住的地方也不一樣。選定後來居住地,豬家灣,依著剩餘積蓄定居下來,到這裏後也封道了,隻是偶爾給人家看看相,測測卦,母親長大後嫁到鄰村方家,我在幾歲前是跟父母過的,對父母沒影響,聽村裏人說父親叫方宏安,母親叫馮芳,不知後來什麽原因我又跟外公一起過了。

    真正接觸這行是在老爺子去的第二年,清明時,細雨蒙蒙,給整個鎮子籠罩一層神秘感,按照慣例給祖宗掃墓,那天我買了紙錢香燭招魂帆上山,陵寢在豬家灣南邊的半山坡,那裏三麵環山,當時也不知道這地方好不好,感覺這地方視野開闊,背有靠山就這樣定了下來。

    也想過找個風水師點穴,又要遵守老爺子的遺願,最後落得我這個外行給他找了塊地,其實也不用找了,隻有那塊地空著,其餘山地要麽是農田,要麽是墓塚。

    陰雨綿綿一整天,南方天氣本來就潮濕,走在林間小路濕答答的,格外詭異幾分,我起床稍晚一些,等我上山時其他墓塚已是紙屑飛飛,殘留的紙錢也燃盡了。

    我直接走到老爺子墓碑前叩了三首,然而我不知道的是每叩一首墳頭草長一寸,等我叩完整個墳包青梗梗一大片,縱使我心頭納悶也還是起身按照習俗將多餘雜草拔一些去,燒了紙錢,點了香燭,然後單獨燒了些紙錢在墳邊岔路口,也算是給居無定所的遊魂了。

    我回走的時候已近下午,細雨蒙蒙慢慢變大,刮起了微風,各個墳頭招魂帆魂飄嘩嘩響不停,香燭徐徐跳動,吹滅大半,我心頭多少有些唏噓,加快腳步回了鎮上,由於是清明節,又是黴雨天,一條街都見不到幾個人影。

    “小夥兒!請問豬兒街怎麽走呀?”

    我正嘀咕滿大街鬼影子都不見一個時,身後便傳來問路聲,我興致扭頭看了來了一眼,一條街望到頭都沒看見人,明明感覺剛才聲音離我很近呀,使勁搖了搖頭,認為自己聽錯了。

    剛一轉身嚇我一大跳,離我一步之遙站著七八十歲的老頭,身穿黑白大壽襖,正麵帶笑意望著我,由於上了年紀,一笑臉上肉皮褶子擠一堆實在嚇人。

    “老爺子,天都快黑了,又這麽大的雨,快回家別著涼啦!”

    我並沒有多想,像他這樣年紀的鎮上有好幾個,隻是他臉蒼白一些,沒什麽血,我想估計是天冷受寒了。

    “我要去豬兒街!”

    他也不回我話,嘴裏含含糊糊的念道。

    我這下八層確定剛剛問路的就是他了,不知又是哪家老年人得健忘症了,於是很同情的給他指路道:“老爺子那是五六年前的老街名啦,現在改名啦,現在叫後一街,前麵這條街左轉就到啦!”

    老者謝過後,非得塞給我些錢,當時又下雨,我急著趕路也沒細看,接過就往回趕,回到家半截身子都淋濕了,我這才想起老者塞給我的錢,我低頭一看汗毛詐立,那有什麽錢呀,手裏正拽著一把黑乎乎的灰,正是燒過的冥幣。

    “我我給鬼指路啦?”

    背脊一涼打了個寒顫,立馬在盆裏洗幹淨,然後連盆帶水一塊兒扔了出去,怕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搞得我大半夜都沒睡著覺,每每閉上眼睛就想起那張蒼白起褶皺的笑臉,再加上外麵又是風又是雨的更睡不著,眼睛有意無意的瞄向窗戶、門縫,生怕什麽東西鑽進來。

    為了給自己壯膽,我將全屋燈打開,然後抱著老爺子留給我的那本無門術數,心理上才感覺安全點,鼓了幾次勁兒發現還是睡不著,最後抱著書發傻愣,為了分散注意力,我開始翻閱古書,翻開第一頁就聞到一股陳舊很多年的書味,還夾雜著黴味,寫的全是繁體字,勉強能認識部分。

    無術皆五術,山、醫、命、相、卜,萬物之根,萬法之源,無根無源難成陰陽,陰陽之初演變為上,蹲循居下

    前麵幾頁全是講解五術與陰陽乾坤的共鳴,這本書是手抄本,字與字兩側,行與行之間,還標記了細小的心得,各種筆記都有,整篇看下來全是密密麻麻一大片,也怪不得老爺子說看得懂就看,看不懂就算了,但一定要好好保存,也看得出來這書流傳的有些年頭了。

    我大致翻閱了一下,發現這書是倒著寫的,先是記載卜卦,然後看相,和命理,關鍵是命理也隻有一半,後麵的山和醫都沒了,我心頭也難免有些遺憾,這麽好的書要是全本肯定就完美了。

    不知不覺一晃就到天亮了,我還有些晃神,第一次發現時間過這麽塊?

    雨總算停了,但天氣依舊陰沉沉的,要哭不哭的樣子。

    這天我起了個大早,鬼使神差走到了後一街,整條街氣氛很冷,也沒了往日的喧鬧,我拉住一個熟人打聽了情況,原來後一街老沈家出了喪事,沈老太九十好幾了,一直健康長壽,都認為她輕鬆活過一百,誰知昨晚說走就走了,還是當著全沈家子孫走的。

    後一街大半鋪子都是沈老太子孫後輩,昨天清明都到沈老太院子團圓,聽見沈老太在自語嘀咕說,老伴兒來看她啦,在那邊無聊,沒人陪,還說他在院子裏等她,嚇得子孫後輩渾身不自在。

    孫媳婦覺得她困了,就哄她進屋睡覺,她當時拽著孫媳婦嘮叨好長時間,全是她年輕時候的往事,怎麽嫁到這,遇到怎樣的事跡,一生中最難忘的事,幾乎將生平事跡念了個遍,人上年紀了都容易念舊,孫媳婦也耐著性子傾聽,最後沈老太才念念不舍的睡去,這一睡就再也沒醒來了。

    我聽完心頭有些犯怵,八層猜到沈老太念的老伴兒是誰了,事出有因全在我身上,覺得還是先回去避避,悶著腦袋往回跑,跑得太急在街角轉拐處與人來了個親密接觸,我隻看見羅盤墨鬥黃紙滿天飛。

    “誰嫌命長呀,敢撞道爺!”

    這才透過灑落的黃紙看到體型略胖的道士,他也正吹胡子瞪眼的看我。

    還沒等我說話他嗖一下竄過來一把抓住我說,“你小子見鬼啦!”

    我沒理睬他,但心裏有些發虛。

    “疾厄宮渾氣纏繞,說明你最近見了不該見的東西,渾氣慢慢在向命宮延伸,要是進了印堂穴渾氣就變黑了,到那時你就危險咯!”

    胖道士邊收拾灑落的家夥,邊漫不經心的說道,句句說中心坎,我當時就怕了,誰不懼生死?估計隻有得道高僧。

    先前還以為他是個半吊子道士,現在完全服了,急忙蹲下一起收拾,連連道歉,將昨天遇見的和今天聽見的一字不落的講了出來。

    “這個好辦,如果實在執迷不悟,貧道收了他的魂,擊碎他的魄,不過”

    胖道士突然講一半停下來上下打量著我。

    “道長直說便是。”

    我仔細看了他一眼,年紀也不是好大,估摸著比自己大七八歲,一看就是老江湖,知道在關鍵時候談價錢,這些都是明理,我自然也知道一二,都做好被宰的準備了。

    “不過呢,你以後得跟著我混!”

    他說出這話,我當時一愣,讓我跟他學道術?又想起老爺子走的時候交給我的那本無門術數,而後果斷拒絕。

    他隻是搖頭歎息,“因未到,終無果呀,反正遲早再會相遇!這個忙也算見麵禮啦!”

    話畢,他拿起符紙在我眼前比劃幾下,嘴裏念念有詞,而後變戲法的取出酒碗,符紙無火**在碗內,他讓我將其喝掉,我照做,隻感覺清泉入喉,聞有酒香,卻不燒喉,也沒符紙燒過的焦味,半個時辰後如釋放千斤般,渾身舒爽。

    當天下午我請客誠心道歉,在吃喝之餘也看得出他很豪氣,了解到他姓唐,道號一品,隻是嘴大了點,幾杯酒下肚把秘密吐露個精光,出道遇見什麽稀奇古怪的邪物呀,師從何派呀,就連他師傅偷看尼姑洗澡都抖露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