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正旦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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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洛雲的身體康複,梅姨一家明顯的感覺生活一天天美好起來。臨近除夕,老天竟又下起雪來。剛剛露出一些青黑色的山峰再次披上了白裝。山裏的溫度雖然沒有隨著大雪再一次降低,但卻讓梅姨堅定地阻止洛雲出門。使得洛雲至今沒有見過自己所在的小山寨是什麽樣子。

    不過禁不住洛雲一直的哀求,梅姨也確實的看到洛雲的身體一天天健康起來。於是,洛雲的活動範圍終於從後院擴大到前堂屋和前院。由此,洛雲才知道他家的前廳真的是很大,據沐兒所說洛雲他爹在世時這房子是作為族中開重要會議的場所。是族裏最好的房子。在大門前眺望了下村寨能看到的幾間房屋後,洛雲承認這可能真是村子裏最好的一間房子。

    不知道正旦的族會是否還在這間房子裏開?洛雲想著有的沒的,悶頭蒼蠅一樣的在院子裏四處閑逛。院子裏的積雪在雪剛停時就被勤勞能幹的武叔揮舞著大掃把給清理幹淨了,偌大的前院後院的泥土地麵上連個濕潤黏糊的地方都沒有,就和沒下過雪一樣。此時,武叔正帶著沐兒清理著房頂上的積雪。洛雲剛剛知道這雪如果積太厚是很容易壓垮房子的,他家的房屋雖然都比較結實,但也要防止雪化成水浸透了房頂。

    洛雲被梅姨嚴格禁止爬梯子,幫不上忙隻能在下麵幹看著。閑的沒事幹,趁著梅姨去做飯的功夫,拿著把小掃把清理了下牛棚。洛雲是到了前院才知道他家原來是有牛的,還是兩頭。雖然一頭還是幾個月大的小牛還沒發拉犁幹活。洛雲很清楚一個農家家裏有兩頭牛是什麽概念,這說明他家真的很富裕。有時腦子裏懵懵懂懂,洛雲覺得很多事他都會,就好像養牛,他知道怎麽讓這兩頭牛待得舒服聽話,也知道他們能幫忙種田,就好像他幹過一樣。掃了掃牛糞,又給兩頭牛抓了把草料放到槽裏。洛雲看著小牛想著未來怎麽靠它發家致富。腦中不斷構思直頸木梨的改造方式。

    “雲哥,你怎麽又跑到外麵來了?”

    聞言洛雲抬頭看著蹲在牛棚頂上的沐兒,看來屋子頂上的雪清幹淨了,該清理牛棚了。“屋子裏燒著炭爐子雖然暖和但太憋悶了,出來透透氣。”

    “哦,那你開開窗子透透風就好,讓娘看見你在這幹活又得說你了。雖說病好了,可這麽冷的天別一出汗再著了涼。”

    “哪那麽較貴,在這家裏還能有什麽大活嗎?梅姨又不讓我出門,我也不能天天躺著啊。”洛雲說著退開幾步,擺手讓沐兒掃雪。

    沐兒揮舞著大掃把清理牛棚上的積雪“冰天雪地的出去也沒什麽玩的,等開春雲哥你身子大好了,我帶你去林子裏抓鳥去。”

    洛雲看著沐兒,心想雖說這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此時十幾歲的農家孩子也大都成家立業獨立門戶了。就像沐兒家裏活還有農事都很拿手,但心性畢竟還是愛玩的。抓鳥?要是能抓到鷹他還有點興趣。咦?我是不是也養過鳥啊?沒印象了。

    “抓鳥那都是小把戲,我還指望著你像武叔一樣能進山獵熊呢。”

    聞言,沐兒也是一陣興奮,雙眼冒光,揮舞著大掃把就像是拿著他那把木槍。可惜他站的可不是個能舞槍的地方,腳下一個不穩,“嘩啦”的一聲單腳踩空,把牛棚上蓋得稻草踩出個大窟窿。洛雲眼看沐兒跨坐在橫梁上發傻,家裏的牛仰起頭‘哞哞’的直衝著沐兒那條腿叫。趕緊招呼沐兒一聲,抓起旁邊堆著一捆稻草,費力的舉起來遞給沐兒讓他趕緊把窟窿堵上。不然讓武叔看到了,洛雲是沒事,但沐兒肯定得挨頓教訓。

    兄弟倆忙忙活活的把窟窿堵好,沐兒幾掃帚把積雪都掃到了院子外麵。扛著大掃帚噌的一下直接從牛棚上跳了下來。洛雲瞥了一眼,雙腿紮地平穩比得上體操運動員的落地動作了。都是十幾歲的農家孩子,這身體素質怎麽就差這麽大呢。

    馬上就過年了,該置辦的年貨都買的差不多了。這兩天梅姨帶著全家人把家中裏裏外外的打掃了一遍,每天還要拉著洛雲跟他講述過年要去誰家拜年,哪些禮品是給誰家的;哪些禮數是必須洛雲親自去做的;哪些又是洛雲必須要注意的。這些事情原來有洛雲的爹娘在,自然不用洛雲操心。但現在爹娘已去,洛雲過了年就十四歲在農家裏也是應該當家的年紀了。梅姨決不允許外人挑出自家少爺的錯處,所以教得格外用心,同時也讓洛雲苦不堪言。

    禮儀規矩還有各種風俗講究實在是太多了,很是煩瑣,不過洛雲也知道他想好好融入這裏的生活,就必須學會這些,入鄉隨俗嘛。他康複後這些天,村裏的那些族叔、族嬸們也都陸續來看望過他。從這些人的表情和語氣上,洛雲感覺的出來他們確實很尊敬自己那個父親也確實很關心他。但對他這個家的未來,雖然所有人都說一家人有事肯定幫忙,但洛雲可不相信這種來自父輩萌蔭的照應能維持一年以上。倒是他那位繼承父親族長位置的二叔讓他覺出一份真誠。

    就像他父親的親兄弟四叔一樣。這位二叔很實在的說了,隻要洛雲好好活著,他相信梅姨和武叔一家能照顧好一切。洛雲聽了這話除了感歎他遇上梅姨一家實在是好運氣外,也對他這位二叔有了個比較直觀的認識。他這位二叔李振興,是這個山中小寨中除了他父母外唯一一位讀過書的人。四叔說他有書生氣,洛雲也這麽覺得。二叔的身體不像三叔、四叔那麽壯實,但舉止言談中確實有股文雅氣質。而且也確實心地善良或者用四叔的話說就是心軟,表現在洛雲這樣的直係晚輩上就是一種寵愛。

    三叔李振財是跟著二叔一起來的,除了問候了幾句洛雲的身體外一直悶著頭跟在他親哥哥身後不說話。洛雲看他一直撅著的眉頭,和不時看向二叔的眼神。猜測他應該是和二叔爭吵過,聯想起四叔說的話。他這位三叔應該是迫切的想離開村子,卻沒得到親哥哥的支持。雖然很想跟他這位三叔好好談談,但現在的洛雲無疑沒有一個好的時機,也沒有勸說的資本。就算說了,也隻會被三叔當成小孩子的不明白事。

    臘月最後一天,大年夜。在正房大門上掛了桃符,在院門上貼了門神圖。梅姨喜滋滋的說要把武叔昨日換回來的兩斤豬肉剁餡包餃子吃。當然這是洛雲自己的說法,也是洛雲看到梅姨和麵趕皮才猜到的。至於梅姨對餃子的稱呼實在是讓洛雲有些糾結。而且之所以大年三十這一天吃,似乎也不是習俗所致,好像是說為了防凍傷什麽的。洛雲不想管那麽多,過年能吃上餃子就好。所以洛雲很開心的洗了洗手,下廚幫梅姨壓皮去了。

    開始梅姨還嗔怪著想把他趕出去,但看洛雲壓皮的動作雖然生疏但卻能壓成圓餅形狀,這比旁邊笨拙的沐兒強了很多。梅姨就允許了洛雲的‘胡鬧’。這邊三人忙著晚飯,那邊武叔準備著晚上要燒的‘爆竹’。山上的夜來的早,再加上冬日白晝短,天一擦黑,小院中就彌漫著一股餃子的香味。一家四口聚在洛雲的屋子裏圍著火爐吃著餃子,開心的聊著家常。洛雲突然覺得,這就是他想要的‘簡單幸福’。

    吃完年夜飯,一家人圍著火爐說著閑話。雖然該當要守歲,但白天都忙了一天,一家人都有些困倦。這個時代沒有春節晚會讓你看,也沒那麽多的娛樂遊戲,漫漫長夜確實有些難熬。耳聽著寂靜的山村中開始傳來燒爆竹的炸響聲,洛雲幹脆也拉著沐兒去燒爆竹。雖然這竹子‘劈劈啪啪’的聲響遠不如後世鞭炮聽著過癮。但洛雲可沒冒出什麽去製造火藥的想法,按他的性子,最好火藥這東西永遠別出現的好。

    燒完了爆竹,洛雲到前麵堂屋給爹娘的靈位上了香,心裏禱告了一番,然後磕了三個頭。起身回到房間招呼已經開始打瞌睡的梅姨都回屋睡覺去。明天正旦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大年初一也就正旦這一天。早上天剛透亮,梅姨就將昨晚沒下鍋的餃子煮熟了端到了洛雲房中。然後端來熱水親手服侍洛雲洗臉穿衣。穿在裏麵的新衣且不說,套在洛雲身上的皮裘就是那件熊皮大衣改的。梅姨將長出來的部分縫在了裏麵,這樣更暖和也不至於老是拖拉著地。不過倒是讓洛雲又胖了一圈,看上去不那麽瘦弱了。梅姨從裏到外,從上到下一件件的給洛雲穿上,然後整理。從衣襟到下擺,從束發的青絲帶到腳上的登雲靴,一樣一樣的打理整齊。

    洛雲就隻能舉著雙手任梅姨擺布,雖然他很不喜歡頭上的羊角髻。看著梅姨那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洛雲都懷疑他不是去拜年參加族會的,反而像是要去上朝見皇上的。當然這話洛雲隻敢在心裏說說,行動上還是要完全配合梅姨的。直到梅姨圍著他轉了幾圈端詳了好半天,點了點頭,他這種‘模特’體驗才算是結束了。誰說‘模特’職業好幹的來著,讓他自己去試試這種感覺!

    簡單吃了些東西,梅姨留下看家。武叔和沐兒提著準備好的禮品陪著洛雲出門去了。終於踏出了家門,走了十幾步遠,洛雲回頭望去,看著梅姨站在門口殷殷注視。感受著那眼神中所寄予的期盼,洛雲回過身向著武叔和沐兒輕輕一笑昂首挺胸頭前走了出去“走吧,先去幾位爺爺家中”。

    大唐貞觀五年第一天,正旦。這一天李家山寨的人們無不從新認識了一下他們從前的少族長,如今的十四歲少年李洛雲。看著比自己還矮一個頭的李洛雲躬身行禮,告辭轉身,身後跟著程武和程沐父子。洛雲的大爺爺也就是他二叔的親爹站在門口一直看著三人消失在視線中。“振平家養了個出息兒子啊。”

    洛雲的二叔站在一旁攙著老父的胳膊:“是啊,隻要洛雲身子好好的。大哥這一房就算是安穩了。”

    寨裏年紀最大的老人慢慢轉身讓兒子扶著回到塌上坐下:“你呀雖然讀了些書,但就是少了振平的氣魄。讓你幫著出出主意行,真讓你當著族長,我還怕你壓不住這些漢子。”

    雖說大過年的被老父教訓,但做兒子的卻沒表現出一點不滿。“我確實不是當族長的料。”

    捋了捋垂下的白發,老人看了兒子一眼:“如果成林將來能出息,那族長就傳下去。如果洛雲將來身子大好了,想要回他爹這個位子,那就還給他家。”

    雖然一向淡然處世但老父的話還是讓做兒子的吃了一驚:“爹,這樣……”

    老人擺手打斷了兒子的話:“剛剛你還沒看出來?不愧是秀寧教出來的兒子啊,一言一行有禮有節,洛雲自己也是個懂事明理的。至於他那個身子,雖說弱了點。但總算熬過了他爹娘這一關,以後……你又不是不知道,隻要他在這山裏安心住著,就能生龍活虎的過下去。”說到這裏,老人不知想起了什麽,微微一笑嘴裏輕聲的咕噥了一句“這孩子就是屬於這大山的啊。”

    午後,小山寨中響了鑼。全村幾十戶人家裏每家的當家的男人都出了們,很有默契的同時向洛雲家走去。雖說換了族長,但這麽些年的習慣,加上臨時也確實找不到別的地方。所以,正如洛雲猜測的那樣,他家正堂繼續作為了族會召開的地方。不過,這堂屋畢竟不是皇上的大殿,擠不開幾十口子人。能在屋子裏坐著的不到十個人,分別是寨子的兩位耆老,洛雲的兩位爺爺;現任的族長,洛雲的二叔李振升;還有三叔李振財、四叔李振安;洛雲三爺爺的孫子,也是洛雲的一位堂兄李嵁;當然還有洛雲。

    這麽一圈數下來,洛雲發現自己所有的至親之人全都處於權利階層啊。

    這個時代沒有椅子,屋裏放了幾張蒲團,這三輩七個人圍著火爐或屈膝或盤腿的挨著坐了。其他還有武叔,二叔的兒子李成林,四叔的兒子李坤,另外就是族中其餘幾家比較出息的男人圍站在外圈。其餘的就隻能在院子裏圍著個火爐蹲著了。

    洛雲裹著厚厚的皮裘挨著四叔坐著,眼睛掃了一圈。這屋裏大部分的人上午串門子時都見過了,當眼睛看到坐在三爺爺旁邊的堂兄李戡時,洛雲特別留意了下這唯一坐著的同輩人。早上去三爺爺那時,這位堂兄正好也出門去了,沒有見到。因為不記得以前的事,所以洛雲當時也就沒有多問。不過從武叔和三爺爺的對話裏倒是聽出些事來。三爺爺原來有個兒子,不過二十七歲那年進山打獵時被野獸咬死了。李戡那時也才十二歲,靠著各家幫忙獨自照顧爺爺和母親撐起了一個家,去年剛娶了外鄉的一個女子。現在也算是獨立門戶了,再加上三爺爺這一房就剩他了,所以也能有個位置坐著。

    洛雲對這位大七歲的堂兄還是很敬佩的,正打量著呢。李戡眼光正好掃過來對視了一眼,衝洛雲露出一個慈善的微笑。洛雲回了一個笑容,轉頭繼續打量其他人。研究完這個村子的‘權利階層’,洛雲又看了看和他同輩的年輕人。除了一樣坐著的李戡,就是二叔和四叔的兒子了。除了三叔的兒子還不到十歲沒在這裏外,年齡倒是都比他大。李戡二十一,李成林十六,李坤十八。不過李成林和李坤都還沒成家,再加上父輩還在,所以這裏沒他們的座位。說起來這李家寨主家幾房已是三世同堂,第三代的老大李戡過兩年也該有孩子了。馬上就要四世同堂了,此時的人們結婚生子都很早,兩位老爺子剛知天命沒幾年,還健壯的很。

    聽說還有幾個姐姐妹妹的,也就是幾位叔叔的女兒。不過一直還沒見到,這一大家子人還真是不少。這邊洛雲腦子裏胡思亂想著,上首邊二叔站起身先向著堂上供著的洛雲父母牌位略一躬身,然後轉身麵對大家,表情嚴肅:“肅靜,現在開始議事!”

    其實族會開始前,洛雲雖然很好奇,但一直很懷疑這麽個巴掌大的寨子能有什麽大事需要開會說。然而耐心聽了一會後,洛雲才知道這小小的山寨中事還真是不少。雖然在洛雲看來都不是什麽很大的事。

    這族長同時也是在縣衙裏掛職的裏長。雖說李家寨在這深山老林裏,就那麽不到百戶的人家,進出不便的,衙門裏的差役就連收租庸調都不願意專門跑一趟。為什麽都說窮山村呢,差役跑一趟山稅糧上交,自己撈的油水估計還不夠把磨破的鞋換一雙的呢。所以這李家寨每年的稅都是族長自己帶著人運到衙門的。而且衙門特別要求這當族長的定期去衙門一趟,以便有什麽勞役或者朝廷政令的傳達。

    在二爺爺起身向屋裏屋外的眾人宣布之後,正式成為族長的二叔就開始宣讀他年前從衙門得到的一些朝廷法令。那些文縐縐的詞句,連粗實文章的洛雲都聽的頭昏腦脹,更別說這滿屋子大字不識一個山裏漢子了。好在看來是經常聽這些,洛雲掃了一眼,發現大家都是該幹嘛幹嘛,隻要不發出聲音就是。果然等二叔讀完了,很簡單的說了句:“去年年景不錯,朝廷沒給咱們縣這邊降稅。”

    “欸……”聽著院子隨之傳出的嗡嗡聲,洛雲有些哭笑不得。公文上當然不會就這麽簡單一件事情,但關乎這些村民利益的就這麽一句話,朝廷的事就這麽簡單的說完了。然後就是這一年裏村裏出的事。家長裏短,各家矛盾,地裏收成,狩獵獲取,另外還有婚喪嫁娶等等等雜七雜八的事情。一件一件商議著,處理著。洛雲看的出隻要是族長說出‘就這麽辦’或者‘就這麽定了’的話語後,一件事情就算是完全確定了。就是兩家有糾紛,說了處理後,兩家也決不允許再私下尋釁,否則就會被處罰。

    也不知到底是朝廷裏長的權利就這麽大,還是李家寨族長的權威就這麽重。

    今年的事處理完,就要開始計劃新開始的一年。從春耕的準備再到具體的種什麽,農閑了都誰家出去務工,農忙時誰家需要幫助,再到族裏的土地收獲的分配。一項一項聽的洛雲一愣一愣的,才知道一個小小的村子還有這麽多事情。雖說是最有決定權的七個人之一,但洛雲沒有任何要插嘴的意思。即使有什麽想法也不是現在的他可以說的,雖然二叔為了表示對他的重視偶爾也會問問他有什麽想法,洛雲一概恭謹的回答:全憑長輩們做主。就這樣還讓參加會議的村人都對洛雲讚不絕口,說是將來必成大器。

    到了太陽落到山邊,屋裏剛掌燈,族會就算結束了。大部分的族人都先回家去了,叫上媳婦孩子準備去村裏的祠堂祭祖。主家的幾人就在洛雲家裏喝了碗熱湯,稍事歇息就直接去祠堂。趁這個功夫,二爺爺將幾個孫輩的孩子叫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