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雲這邊和程沐麵麵相覷不知道究竟有什麽事，又一同去看武叔。卻見武叔看著程沐一副沉思的樣子，洛雲問了兩聲，武叔竟然都沒回過神來。對麵洛雲堂兄李戡見兩人傻呆呆的樣子，不由好笑。

    “洛雲和沐哥卻是還不用急的，怎麽也要等明年了。”

    滿屋子人都聽出了李戡話裏的調笑意味，原本嚴肅討論的幾個長輩不由都看著在場兩個年齡最小的男子發笑。弄得洛雲和程沐更加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還是三爺爺坐在那笑了一陣，終於開口給兩人解釋了一下。

    “沐哥還不到歲數，阿武這是根本沒想這事啊，看樣子是一點也沒跟你們兩個說。咱們李家村從前朝躲避兵役戰亂進了山，這外姓人家都是後來才來的。李家先人待他們寬厚，戰亂那幾年又組織族中子弟保衛山寨，直到天下太平了，這些外姓人家在這山裏也住了有三代人了。早先都是李家男女和他們通婚，但這兩年你們這一輩人漸漸到了成婚的年紀，這事反而開始冒出麻煩來了。我們自家人還好說，像戡兒畢竟田土家業在，前年也就安安穩穩的說合了你們嫂子。但咱們李家村的外姓就沒這麽容易了，他們的田都是佃的李家的，大部分還都是像張木匠這樣靠一半手藝維生的。雖然咱李家還是可以跟他們結親，但這畢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所以……這還是洛雲你爹娘在時做的決定，不論是我們李家的男女還是外姓家的孩子，都優先找外村的結親。”說到這三爺爺停了停，眯眼看看洛雲聽的入神，緩了口氣接著說道：“還是剛才說的，這外姓人家女兒雖然能嫁出去，但兒子卻找不到外村的媳婦。唉，都說山裏苦，山裏苦，這兩年日子也過得去了，可是還是沒人願意把女兒嫁到這大山裏來。”

    洛雲聞言皺了眉，本來聽到他爹娘下令找外村的他還能感歎有遠見，否則再過幾代這李家村不全都成了近親結婚了嗎。但聽到最後他才算是明白了三爺爺說的麻煩是什麽，不過這人家找不到媳婦他們也要管，這‘主家’是不是管的也太寬了。

    坐在對麵一直看著洛雲的李戡倒是看出了他表情的不以為然，不由開口問道：“洛雲還有什麽不明白得？”

    洛雲不自在的撓了撓發梢，嘿嘿笑了兩聲：“這……各家找親家，男子找妻子，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們李家人連人家能不能找到媳婦都管是不是有點……”

    堂中眾人聞言俱是一愣，都一臉莫名的看著洛雲，把洛雲看的好不自在。還是堂兄李戡瞪著眼睛衝著洛雲搖了搖頭，說道：“剛才聽雲弟說起村子發展，考慮鄉鄰逐利而失和明明頭頭是道，怎麽現在反而糊塗了。”

    看著洛雲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李戡繼續說道：“這不是人家能不能找到媳婦的問題，而是我李家還能不能讓全村人敬服跟隨的大事。山寨有山裏的難處，田土少收糧本就比不上外麵村子的人家。我李家先祖建寨到現在幾代人，外姓人家越來越多，我們李家也一直對他們照顧有加。國朝定鼎之後，也不是沒有人家跑出山去找官府重新定了戶籍分了田地。但留下的都是顧念著我們李家恩惠的，就像你之前說的，李家寨將來就是富裕了，我們李家做主集中買賣全寨的禽肉菜蔬，隻要李家後人不出苛待外姓的子孫，這李家寨就一直是李家寨。”

    李戡說的口渴，端起杯子一氣喝幹了“現在外姓人家成親困難了，我們李家若是不管不顧，他們迫於無奈難保不會離開山裏跑去外村定居。國朝安定下來不到十年，自報一個是藏在山裏的流民，衙門裏不會不管。總之，我們李家也不能離開這些外姓人家，否則這漫山的糧田至少得荒掉一半。所以，不是我們要去管人家的紅白事，而是我們作為主家必須對這些倚靠著我們的佃戶知道他們有任何麻煩我們都會幫忙，這樣他們才不會冷了心，才會一直跟著我們李家走。”

    李戡說的口幹舌燥，洛雲聽的是頭昏腦脹，他突然覺得應該讓大家都讀點書，至少說話能有些條理。雖然他說話有時也是想到什麽說什麽，但他希望別人跟他說事情的時候不要這樣，他會聽糊塗的。

    李振升看了還有些茫然的洛雲，輕咳一聲插言道：“洛雲還有阿武、程沐，你們三個這幾日，每天早出晚歸的，什麽事也不管。不說別人，張木匠一家可是找不到洛雲你這個主家，都跑到我那裏去了。人家可是找我簽了文書入了你李洛雲的家門的，這可算是你自家的事了，我原還想著你不懂就幫你辦了。現在看來還是不能讓你太閑了，張家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吧”

    “張家？”洛雲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張老爹上個月也算是風光得意了吧，即收了個徒弟，又小賺了一筆，張家能有什麽麻煩。

    李坤正偏著頭聽他爹嘮叨什麽經驗，走神向這邊瞥了一眼，看見洛雲一家木然的表情不由一樂：“雲弟，你莫不是忘了張鬆、張林兄弟倆，頭兩年要不是咱李家沒有適齡的女子，張鬆就該是咱們的姐夫，妹夫之類的了。”

    李坤這一說總算是把洛雲點明白了，隨之就是一臉苦笑。他腦中對於婚喪嫁娶之事竟是沒有半點概念，就算是那偶然浮現的記憶畫麵都沒有這種事。沒成想，剛十四歲的他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終生大事發愁，就要先替別人找老婆的事操心。此生接觸最多的女人就是梅姨，除了梅姨之外，洛雲連普通女性平時習**好都不知道，怎麽幫人家找老婆。

    不過二叔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不管也不行：“多謝二叔提醒了，晚上我就找張老爹談談，看看有什麽能幫的上忙的。”

    李振升點點頭，看了看洛雲三人，覺得程武雖然是長輩但明顯在這些事情上沒點主意。也是，這個家當初就是大嫂拿主意，現在是素梅管家，大大小小的事，這三個男人是一點也不懂啊。李振升覺得有必要把這次具體的安排跟洛雲說一說，也讓他有個譜：

    “咳，其實這說媒結親都不是一天能做完的。七月七隻是個開頭，從這一天外麵村鎮和縣裏都舉行廟會。這喜慶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七月十五中元節。這段日子裏，外麵都比平日熱鬧許多，所以我才讓村裏到年紀的男女都出去遊玩，借此機會若是能自己找到喜歡的，那麽做父母的再去托人說媒總要容易一些。”

    ‘中元節’又是一個洛雲不知道的節日，但看眾人的表情，顯然這個節日很重要，而且應該比七夕要重要。洛雲隱約記得正月十五日現在被稱為‘上元節’也就是後世的‘元宵節’。‘上元節’洛雲好歹經曆過一次，雖然山村窮苦，但這也是很重要的節日，這樣一來，但看名字也知道‘中元節’的重要性。不過正因為大家都知道，所以洛雲更加沒法發問了，問了豈不讓人懷疑。

    不想一旁的武叔聽到中元節卻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拍巴掌像是想起了什麽，扭頭看著洛雲和程沐：“你梅姨老早就說了今年三元節都要去首陽峰上道觀裏替洛雲燒香還願，上元節時你身子還不好，就我自己去的。中元節恐怕她要親自去一趟了。”

    武叔這麽一說，堂中眾人這才想起來當初洛雲病好起來還就是在梅姨從道觀裏求了平安符回來之後。這事後來在村裏也傳的很廣，都說那首陽峰上道長法力高強，神符靈驗。沒等洛雲擦掉額頭上的冷汗，二爺爺就點頭發話了：“沒錯，這事確實該去還願。不過你們夫妻倆去就是了，洛雲的身子不能遠行，而且中元節那天還要祭祖。你們這些小輩白天時不妨早點出發跟著去首陽峰上拜拜‘赦罪地官’，看看祭祀的熱鬧，但是不可貪玩，尤其是坤兒和成林天黑前都要趕回來參加祭祖。

    洛雲淡淡的笑了笑，為梅姨和武叔的付出感動。不過至今不能出遠門也是遺憾，這些事情都先放在一邊，眼前最重要的是張家兄弟的找媳婦問題。仔細想想張鬆都十九歲了，雖然他之前一直沒覺得有什麽，但放在這個時代人眼中也確實是晚婚了吧。窮人家的孩子成家立業也要早，女子過了十四歲就可以嫁人了，男子過了十五歲也就可以定親了。張老爹之前也經常對洛雲提起過在攢錢給大兒子娶個媳婦，當時洛雲隻是附和著笑笑，覺得農人淳樸的生活，父親攢錢給孩子成親，這也算是流傳了千年的傳統。但卻沒想到張老爹為這事竟然到了發愁的地步，洛雲的觀念裏，實在沒覺得張鬆會找不到媳婦。他一直以為是張鬆不急著結婚呢。

    想著想著就又想到了同樣是農民，山外的瞧不起山裏的。雖然他們山裏的土地不適合耕種是事實，但他們生活的也不比外麵差太遠啊。忍不住歎了口氣，這種觀念不是他想就能改變的，他總不能跑到外麵一個村一個村的宣傳他這個山村生活是多麽好，張家兄弟是多麽優秀，那他不被官府抓起來才怪呢。

    “若是能再等兩年……”

    “什麽？”正好過來倒水的李成林聽到洛雲的呢喃卻沒聽清他說的什麽，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洛雲低著頭，也不知聽到李成林的問話沒有，自己嘀咕著：“若是能再等兩年，等村裏該修的該建的都弄好，等各家都富裕一些了。自有那搶著把女兒嫁進李家村的人，那還用像現在這樣發愁找不到媳婦……“

    這話聲音說的雖然低，但站在一旁的李成林，坐在洛雲旁邊的武叔、程沐，李振安、李坤父子倒是都聽見了。兩對父子不由得麵麵相覷，一時無言。

    武叔自是不著急，程沐隻比洛雲大幾個月，成親還早。李坤卻是已經十八歲了，也是洛雲四叔李振安就是粗野的性子，他當年找媳婦都是洛雲他娘給他一手操辦的。到自己兒子這，四嬸兒雖然急，但奈何這爺倆都不急。李振安聽到洛雲的話倒是真往心裏想了，之前雖然讓兒子出山跟著玩玩，等李坤能找到瞅上眼的就找媒人去說合一下，沒有也就罷了。但現在想法卻是不同了，他這個大侄子不是個放空話的人啊。之前說道著，這李家村裏一點點的真就可能按著他說的變富裕了。真到了那個時候……現在李坤要是說個媳婦也就是隨便一個農戶，女兒家能過日子就湊合了，但要是等兩年自家富裕了……怎麽也能挑個脾氣樣貌都合意的吧？

    這樣想著，李振安不由的下意識問了兒子一句：“坤兒，要不……你再忍兩年？”

    這話不但把李坤問愣了，做在上首的李振升沒聽到洛雲的自語，聽了四弟的話張口就是一句‘胡鬧’。一旁的老三李振財因為沒他什麽事倒是一直注意著洛雲的動靜，聽到老四的話大小猜到點，不由得端起茶杯借著低頭喝茶在那偷著樂。唉，這時候就看出晚成家的好嘍，他家成富才八歲，等到該找媳婦的時候，這李家村大概早就變了個樣了。到時說不定運氣好能給兒子找個像大嫂那樣讀過書，那詞怎麽說，對了，叫‘知書達禮’的媳婦。

    洛雲倒是不知道，自己隨口的抱怨引來這麽一番波動。待被沐兒喚回神來，就看到堂兄李坤麵無表情的坐在那裏，一旁四叔湊在他耳邊不停嘀咕著什麽。抬頭向主座望去，卻發現李成林低著頭站在二叔身後，一言不發的樣子。正想問沐兒怎麽了，主座上二爺爺再次落杯示意，二叔開口結束了關於相親的討論。趁著這次會議把村裏一些瑣事也一並說了。

    這些洛雲就完全是鴨子聽雷了，完全木然的樣子，倒是武叔能插上幾句嘴。聽來聽去就是這家人病了，讓誰出麵問候一下；誰家裏人傷了胳膊腿的，需要安排人買藥照顧著點；族裏水田誰出力比較多，該怎麽獎勵；這些問題覺得後世就是村長可能都不會管，但現在的一村族長兼裏正，卻是要麵麵俱到。還是前麵說的原因，李家人要關照各家，這樣才能讓各家人信任並一直跟隨李家人。

    不知不覺日頭偏西，小幽和震嶽已經開始撕咬各自主子的褲腳了，雖則趴了一天什麽也沒幹，但它們還是覺得餓了。好在二叔終於宣布會議結束，洛雲將眾位長輩送出門，轉頭就讓沐兒立刻跑一趟張老爹家，把他們請來，自己則去把預備下的肉幹喂給兩個快要造反的小老虎。

    程沐很快就回來了，身後跟著張老爹，張鬆、張林兄弟倒是沒跟來。洛雲給張老爹讓了座，倒了茶，這才問起張家兄弟的婚事。張老爹手捧著茶盞訴起苦來，言道前兩年給張鬆說親多麽困難，說了幾家都沒人應承。結果眼瞅著大兒子還沒著落，小兒子又到了成家的年齡了，張老爹四十出頭的人愁的頭發都花白了，難怪洛雲一直以為張老爹年齡很大了，但其實跟幾位叔叔還是一輩的人。

    也是這時洛雲才知道二叔真沒誑他，張老爹找了他好幾天了，但洛雲天天早出晚歸，張老爹又不好意思大早晨的就堵洛雲家門。晚上再打擾了洛雲休息，這才沒辦法隻得直接去找族長。洛雲暗暗自責了一番，但對張鬆的事確實沒什麽好辦法，按說現在張老爹手裏絕對有錢給張鬆辦彩禮甚至在村裏蓋個新房子成家，但耐不住人家閨女不願意嫁到山裏來受苦。洛雲一杯一杯的喝茶，把一壺茶喝的都沒味了，也沒想出個靠譜的主意。隻能跟張老爹作保，但凡張鬆有看上的女子，當然最好那女子也能看上了張鬆，即使女方家裏不滿意，洛雲願意幫張家多添些彩禮錢，總要幫張鬆說定一門親事。

    洛雲也真是無奈，他這樣的法子，也就是瞅著這個時代重男輕女。平民百姓家給女兒挑門戶的不多，差不多的就嫁了。像他們這樣目前處於‘劣勢’地位的，肯多添些彩禮錢，女方家為了兒子著想多半也就同意了。嫁了女兒給兒子娶媳婦，這種事也很普遍。或者說難聽點，就是拿賣女兒的錢給兒子買媳婦。唉……

    掙紮也就是洛雲心裏的，張老爹聽了還是很感激的走了，他以前沒說成也就是因為拿不出讓女方家心動的彩禮錢。看著張老爹出門，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的行走，洛雲忍不住又歎了口氣。怎麽一下子覺得出現這麽多發愁的事呢？搖了搖頭，盡快讓全村好起來才行，這種無奈的感覺太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