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山海界漫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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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頭看著漸行漸遠,看上去像是一座巨大的宴會餐廳,卻住著一條毒蛇的石頭山。洛雲捏著手中的圓形葉子,終於還是忍不住為了一句:“這到底是什麽草?又有什麽用?值得讓一條毒蛇日夜守候,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離了。”

    元祖側著臉看了看肩膀上的洛雲,抬起手指了指洛雲手中的葉片,又指了指身後已經變成一座白石椅子的大山。然後舉起雙手比劃了一個長度,又指了指那圓形的葉片,右手並掌一揮,做了一個切的動作。洛雲撅著眉毛看完了元祖的‘手語’,相處了一天一夜後,洛雲在不斷的交談中掌握了一點和元祖交流的默契,還有就是充分發揮想象力,把簡單的動作表達的含義豐滿起來。

    “讓我想想……元祖您是說這草能夠殺死那毒蛇?”元祖搖了搖頭,想了想舉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彎曲做了個勾狀。“不是能殺死它……而是……能解毒?這草能解那蛇的劇毒?”看到元祖點頭確認,洛雲眼睛看著手裏小小的葉子,心思卻飛了出去。記得曾看到一句話將:天地陰陽,有陰才有陽,陰陽相生。而天地間所生萬物,亦皆是相生相克,就好比大自然的食物鏈,在強大的野獸也不是食物鏈的最頂層,總有以它為食的存在。生死循環,這是一種平衡。

    天地間凡生一物,畢生一克製之物,這是平衡。一毒草附近必然伴生一個能解毒的植物。異獸隨是出乎常規的存在,但這平衡之道亦不可免。而令洛雲費解的是,一條遍體生毒,令山崗幾乎寸草不生的毒蛇,日夜守護的竟然是唯一能解它劇毒的東西。這是為什麽?如果它將那草連根拔起,不再令其生長,那這大山裏不就沒有能對抗它毒牙的東西了嗎?或許人類的思維真的不能理解這種動物的舉動,如果是聽旁人言說此事,洛雲必然心生懷疑,因為人類最大的思維反應之一就是消滅能夠威脅到自己的存在。而就在剛才,洛雲卻親眼看到了一條令人談之色變的毒蛇,將能解它劇毒的花草視如珍寶,及其吝嗇的摘下了一根長著一朵小花和六片葉子的草莖給了元祖。

    究竟是什麽樣的力量讓這些野獸如此的重視‘平衡’的存在?洛雲不能理解。

    “元祖,您帶著我出來,究竟是想讓我看到什麽?學會什麽?”洛雲屈膝坐在元祖的寬厚的肩膀上,一臉平靜的望著遠方,口中喃喃自語。元祖聽到洛雲的話,腳步不停,扭頭用深邃的目光看著洛雲沉思的側臉,轉過頭去,眼神變得愈發意味深長。

    在雲山中的李家寨。因為洛雲的突然離開而引發了不小的震動,在程武、程沐父子及洛雲四叔李振安相繼帶人入山尋找無果後,眾人不得不接受了洛雲傳信中所說的跟一個仙長結伴同遊的解釋。畢竟在程沐的牽引下,震嶽雖然一副不自在的模樣還是把眾人帶領到元祖與洛雲會麵的水潭。再仔細搜索過周圍,再沒有發現任何線索。這也算是個好消息,至少沒有看到什麽打鬥的痕跡甚至血跡,這說明洛雲確實是在安全的情況下被帶走的。

    李家寨中深悉洛雲來曆的人剛聽到消息時有些不知所措和茫然,隨後就是一聲歎息。而梅姨卻是獨自去到洛雲他爹娘的墓前大哭了一場,回到家後就病倒了。梅姨在深深地自責自己未能替小姐看好少爺,竟然讓洛雲就這麽無聲無息的不見了。

    寨子中對於洛雲的突然消失也流傳了許多說法,有偷偷說洛雲福薄命淺的;有想著洛雲這一年給村裏做的幾間好事,說洛雲原本那年就該雖他爹娘去了,結果是他爹娘放不下族人,向陰司給洛雲借了一年壽數讓他回來再幫幫族人的;還有大部分人都相信洛雲真的是被山裏的神仙帶走了,因為所有人都承認,洛雲跟大山是那麽的猶如一體,山中的野獸都不吃洛雲。

    洛雲家正堂,在族長李振升的召集下,這裏再次召開了一次族會。坐在屋中的眾人皆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村中的兩位長輩洛雲的兩位爺爺都稱身體不適沒有參加。坐在首位的李振升從聽到洛雲不見的消息後就一直緊皺著眉頭,眉心都皺成了‘川’字,抬頭掃了一眼氣氛壓抑的堂屋,看看都不說話的眾人。坐在屋裏的這些人,老四疼愛親侄子,老大家的獨苗就不用說了,要不是他硬拉著,根本都不會來開會。老三沒了洛雲這個支持他想法的大侄子覺得原本美好的計劃難以實現了,這兩天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李戡他們幾兄弟倒是還能提起精神,但這一年來洛雲跟這些堂兄的關係也是很要好,說他們不憂心洛雲也是不可能的。唉——這水庫眼瞅著就快建成了,洛雲怎麽這個時候被帶走了呢,那原本商量好的那些計劃該怎麽辦,這一屋子人竟是沒一個能幫著出個主意的。父親和三叔也是,此時此刻竟然還在有心情在家祭拜山神。

    心中憋悶,李振升想要喝茶,抬眼一看那杯一點沒動的茶碗,竟然是白水!洛雲不在,這程武一家竟是連個煮茶的都沒有了。略帶煩悶的揮手推了一下茶盞,不想用力過大,直接將茶盞推到了地上,‘砰!’的一聲,木製的杯盞竟摔出一條裂縫,雖然沒有碎。但這一聲還是立刻讓院中原本有些嘈雜的議論聲安靜了下來。

    李振升眉頭皺的更緊,環顧一圈見眾人都望著自己,微昂了昂頭,開口說道:“洛雲既然留下了書信,就必然會回來。大家不必為他掛心,說句做叔叔的不該說的話,洛雲從這山裏不見了總比在外麵不見了好。都是李家族人,這不是什麽秘密了。就這大山之中,我們這裏哪個人若是不見了一日,恐怕鄉鄰們都可以去準備白事了。但洛雲不同!他要是丟在了山下城裏,那我這個做叔叔的二話不說,先去報官,然後帶著全村老少下山去找!但洛雲是在山裏不見的,他身邊還帶著頭老虎!老虎野狼都不吃他,這深山野林還有哪他去不得?既然說了是去陪一位道長雲遊,就必定不會是假話。更何況他還在信上注明了歸期!”

    李振升頓了頓,目光從屋中角落裏搜索到程武的身影,眼神直視著他說:“程武你去告訴你家素梅,李洛雲是這李家寨的孩子,是我大哥的獨子!不會這麽不明不白的消失不見。洛雲長大了,不是那個離不開她半步的奶娃子!讓她收拾心思,耐心等洛雲回來,這才走了三天她就病倒了,洛雲回來見了能成什麽樣?!她還想不想讓洛雲長大了!”

    族長這番話說得聲色俱厲,一時間屋內屋外噤若寒蟬。程武躬身點了點頭,抽身去了後院。過了一會兒,梅姨強掩著哀容端著茶壺來給眾人倒了茶,向板著一張臉的李振升屈身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李振升看看眾人的表情都恢複了一些,心中也不由輕舒了口氣。端起茶盞淺飲了一口,嗯?素梅這茶都還沒煮開啊。搖了搖頭,放下茶盞,再次環視眾人,朗聲說道:“山穀水庫的進度要加快!這段日子大家辛苦些,我已經和老父和三叔以及眾位兄弟商議過,哪怕動用前兩年存下的族產,也一定要趕在秋種前將山穀的所有工作全部完成。下麵我再說一下具體的……”

    中午時分,院內的李家族人逐次離開,隻剩下屋中李振升和他的兄弟子侄。重重的呼出一口氣,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潤了潤有點冒煙的喉嚨,然後看向一直沒有言語的幾個弟弟。當上族長一年多來,像剛才那樣完全沒有別人說話幫忙,整個會議全靠自己獨自支撐的情況尚是首次。咽了一口吐沫,感覺著嗓子的疼痛,不禁對這幾個弟弟更是不滿,一件小小的事情,竟讓他們對族中大事懈怠至此。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哼了一聲:“都說了是洛雲出遊,他不事先稟告長輩,不經允許擅自離家,待他回來定要家規罰他!素梅尚且能夠振作,你們幾個大男人要裝這副熊樣到什麽時候!”

    李振安煩躁的一拍桌子,頂了一句:“什麽出遊!洛雲多懂事的孩子,真要是有人相約也斷不至於連回來報知一聲的時光都沒有!這裏坐得都是自家至親,洛雲身上那點秘密,這些晚輩不知道,老二你也不知道嗎!要是真認為洛雲出遊,二叔和三叔在家拜什麽山神!?”

    “夠了!”李振升將手中的茶盞往地上重重的一摔,怒瞪著李振安,大哥一走,他這個四弟越發的不聽管束了“我說了是出遊就是出遊!別拿你那點底子到處瞎抖擻,到時傳出去反而害了洛雲。你不信我的話,你也該信洛雲的。他要是真的一去不回,何必要說‘數日即回,無須擔心’的話來。你在這兒杞人憂天的管個屁用!都給我聽好了!”

    瞠目環視在座幾人,平素溫和謙恭的族長這一發怒真是嚇壞了眾人,目光掃過處無不正襟危坐,李振安也是老實的低下了頭:“把你的那份擔心放回肚子裏去,管好你們手頭的活計,修水庫是族中的大事!誰要是耽誤了,以後李家祠堂沒他的位置!哼!”說完一甩袍袖,撇下屋內眾人,憤憤的獨自離去。

    被這族長的怒火橫掃的幾人,麵麵相覷了一陣,各自告辭離開。李振安心中鬱悶,被二哥罵了幾句偏生無法反駁,轉身到後院尋程武說話。李戡等晚輩心中都對四叔所言關於洛雲的事情很是好奇,開始他們也不明白,幾家長輩在聽到洛雲如此不見時,為何反應會這麽大。原以為隻是因為洛雲是大伯家的獨子,幾位叔叔、爺爺出於關心所致,卻原來還有他們不知道的秘密。

    尤其是李戡,他和爺爺住在一起,當然知道自己爺爺自從洛雲失蹤後,每日必定按時上香祭拜山神。原本他也隻當爺爺是在為洛雲擔憂祈福,還勸說過洛雲身為晚輩當不起做爺爺的如此慈愛,現在想來爺爺那時的表情卻是欲言又止,十分古怪。

    李坤和李成林碰頭商量著準備去找程沐打聽打聽這裏麵的事,李戡卻是覺得此時不益再以洛雲之事刺激到梅姨,勸止了兩人,自己卻是打定主意回家好好問問爺爺。

    又過了兩日,這天程沐正在後院給娘親煎藥,趴在他身邊睡覺的震嶽突然爬了起來衝院牆外不斷吼叫。程沐心生警惕,抓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的湊到院牆處查看。扒著牆頭看了看外麵,發現什麽也沒有,十分不解的扭頭看了看震嶽,見震嶽已經收了那副警惕的樣子。不覺好笑,自己是不是小心過頭了,也許是路過的獐子之類的讓震嶽聞到了氣味吧。正準備跳下院牆時,眼角餘光瞥見一米外的院牆頂上不知何時放了一顆吃的還剩一半的青桃,青桃下麵壓著一張白絹!?

    “娘!娘!雲哥來信了,快來看啊,娘!真的是雲哥寫的信!”程沐取下白絹隻略略一掃上麵淡青色的字,見抬頭寫著:梅姨二字,直接看向落款見果然是洛雲之名。

    正在洛雲房中灑掃擦洗的梅姨,聽到兒子驚喜的大叫聲,也連忙扔下手裏的抹布衝出了屋子,看到兒子手中抓著熟悉的白絹,上前一把奪了過來。兩手展開,細細的讀著。

    此時的洛雲並不知道李家寨因他突如其來的‘雲遊’鬧出了一股不小的風波,雖然料想到梅姨會擔心,卻也沒想到會傷心的病倒。更沒想到自己因見行程漸遠,時間更是超過了他最初設想的五天,所以委托元梧白泱夫婦幫他送回一封報平安的書信時,梅姨是如此的開心。而他的幾位叔叔也終於相信並確認了他確實是在遠遊,而且必定會回來的消息,皆是歡喜不已。洛雲的兩位爺爺更是碰了個頭相互覺得自己是否人老了太過疑神疑鬼了。

    洛雲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哪裏,每到天黑,元祖就帶著他找地方休息,白天就不停的趕路采藥。他沒法計算元祖的腳程,但洛雲知道自己離雲山已經很遠很遠了。因為就在第四天的時候,元梧和白泱在一座山上止步,像元祖行禮後轉身離開了。而當晚休息時,元祖又召喚了一頭雌性白猿過來。洛雲知道他已經從元祖一個孫子的領地來到了另一個孫女的領地,不知道每一個領地的大小是多少,因為洛雲也沒記住自己到底翻過了多少座山。有時洛雲也會懷疑元祖還會不會讓他回去,不過但他問元祖這個問題時,元祖很肯定的點頭表示會讓他回家。甚至隻要洛雲想,現在就可以往回走。

    但……洛雲舍不得。五天,五天時間。他就見識了包括那條毒蛇在內的兩種異獸,還有一些奇花異草。而今天元祖和剛剛被洛雲命名為白姝的雌性白猿早上出發時的樣子,就讓洛雲判斷出今天他可能又要認識一種新的異獸了。洛雲真的怕一旦回去了,這樣的經曆就不會再有了。

    元祖在一座山腳下停止了腳步,仰頭望了望日頭後,幹脆盤腿坐了下來,揮手讓白姝去找些食物來。洛雲好奇的四處看了看,憑這幾日的經驗他也能看出此處並沒有特異之處,從元祖肩上躍下,伸展了下腿腳,拱手行了一禮,然後仰頭問道:“元祖,還不到正午,怎麽就不走了?可是有事?”

    元祖點了點頭,指了指身後的大山,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陽,最後指了指洛雲和小幽。這麽多天下來,洛雲對於元祖的手勢表達也算是到了心領神會的程度,略一思考就言道:“元祖是說,這山中我們要取之物,需要等到正午太陽最熱的時候,否則我和小幽會受不了。難道這山中還有什麽陰寒的東西嗎?”見元祖點頭,洛雲轉身手搭眉眼的向山上望去,觀察了一會,沒看出有什麽特別的,山體上鬆柏茂密,桑梓叢生,若是真有什麽寒物,這植物不該長的這麽好啊。

    略微吃了一些白姝帶回來了野果,正午時分,元祖將洛雲和小幽抱上肩,帶著白姝開始上山。這些沒有人際的深山老林根本不用指望會有山道,洛雲這兩日經過的一些山,陡峭、險峻之處人類徒手根本難以攀登。此時也是如此。山壁幾成垂直,幸好微有坡度並多有樹木,對元祖這樣的白猿而說一點不覺吃力。不過元祖並未爬到山頂,大概在半山腰處就開始繞山而行,直至尋到一條峽口。峽口連接著一條山澗,兩側山壁傾斜陡峭,不能攀爬。山澗十分狹窄,白姝的體型也要兩臂擦著岩壁而行,元祖更是隻能側身而行。

    走了大概幾十米遠,洛雲就感到一股涼氣從下方竄起,越是往裏走,寒氣就越重。好在洛雲一直穿著他的熊皮大衣,此時忍不住裹緊了皮裘縮在元祖肩窩處摟著小幽。要知道他還是站在將近六米高的元祖身上,寒氣依然如此之重,若是他在地上行走,根本承受不住這股寒冷。

    好在路途不遠,很快就來到寒氣最重的地方,一個稍顯寬闊的岩壁內凹處。洛雲環顧四周,此處的山岩上如同臘月冰天,結了厚厚的一層冰鏡。仰首而望,正午的當空的太陽勉強能照耀進來一米溫暖,半空冷暖交匯處生出了薄薄的一層霧氣,一眼看去如同山腹生出彩虹,冰鏡反射間,此處山澗竟然閃動著七彩的光芒,美麗炫目。山澗中央那玉盤大的潭水上升出的寒氣也在這光芒交織中,朦朧浮現出一幅冰雪女神旋袖舞的動人舞姿。恍惚迷醉中,太陽偏西一刻。刹那間,所有光芒美景散盡,悵然若失中,幽幽一歎。

    元祖和白姝顯然是見多了如此美景,雖也沉醉於美景,但隨著虛幻景色消失也立刻回過神來。白姝從腰包中取出兩個青玉葫蘆,湊到那一汪清潭中取水。洛雲清楚的看到,雖然白姝小心的捏著葫蘆並盡量不讓手指進入潭水中。但水潭的寒氣仍然讓白姝的整個手掌迅速的結出了一層薄冰。所幸葫蘆不大,取水較快。一個葫蘆灌滿,白姝立刻將手掌及毛發上凝結的冰搓掉,然後換另一隻手繼續灌水。洛雲看了看完全就是冰層的地麵,放棄了下地的想法,這地方憑他的身子骨保溫能力根本無法在此生存。

    此地如此情況,潭水縱有妙用但卻如此稀少難取,也是這水自有靈性所產生的一種自我保護手段吧。天地造物之神奇簡直匪夷所思,不是凡人可以猜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