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誌》大唐貞觀六年第叁篇

    記：曾見書上雲，酒之起源，或曰人藏米腐爛發酵而得；或曰人入山從猿猴洞中得。然不管究竟起源於何處，猿猴與人一樣嗜酒卻是必然。人釀酒多用米糧，而猿猴之酒多為果實。尚有一種藥酒，人稱‘神曲’，祥不可知。然今見白猿取山中百草之精華、百花之凝露釀酒，盡得天地之靈氣，無怪乎……不可說，不可說。人不可生貪念，白猿隱匿山中，儘見此文也勿心生貪念而去尋找。待尋得兩手空空，悔之晚矣。切切——雲山洛雲

    元祖當然不知道洛雲的腦子裏在想什麽，倒是清楚的聽到了洛雲肚子又叫了。低頭看到小幽已經把野豬吃了一半了，也差不過快吃飽了。衝那兩頭白猿比劃了一下，那頭雄性白猿走到野豬旁。小幽略帶敵意的看了看白猿，白猿沒理他，看了看肚子幾乎被啃幹淨的野豬，一直手按住野豬，一隻手拽著一條後腿‘唰’的一下扯了下來。轉身直接將其丟到了火堆裏。洛雲看了看那猶帶鮮血的野豬腿，白猿就這麽烤肉的嗎？這就是烤出來他也不敢吃啊，吃了恐怕就得消化不良了。

    順著元祖的胳膊爬了下來，撿起一根木棍，繞過白猿龐大的身軀，走到火堆旁將野豬腿扒拉了出來。蹲下身翻檢著看了看，好在那又粗又硬的豬毛都燒幹淨了。伸手摸了摸腰間，幸好他今天出門記得帶小刀了。把豬皮剝了，把血洗幹淨再烤應該還能吃。摸出木柄小刀，在元祖和兩頭白猿的圍觀注視下把野豬腿上的豬皮剝了下來，看了看那沾滿了泥土的豬蹄子，拿著刀割了半天沒割下來，還把手弄得髒乎乎的。無奈的放棄了。轉身去拿水洗手。雌性的白猿看了半天，見洛雲放棄，伸手拿起豬腿，兩個指頭輕輕一用力……‘哢’。豬蹄子掉進了火堆中。

    傾倒了果殼中的一點水，把手洗了洗。然後兩手端著果殼來到剝完皮的豬腿旁，看看消失的豬蹄子處露出的骨頭茬子，有些無語。忙活了一陣，終於將一條野豬腿架在了火上。這時洛雲才想起連鹽都沒有，這吃起來能有什麽味。搖了搖頭，條件所限，塞飽肚子就行了，不能要求太多。

    坐在火堆旁等著肉烤熟，洛雲的肚子忍不住又叫了一聲。那頭雌性的白猿很是善解人意，從腰間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個不知名的大果子遞給了洛雲，舉手拍拍嘴唇，做了一個吃的動作。這果子有西瓜大小，皮挺軟，認不出到底是什麽水果。洛雲用小刀割下了一點嚐了嚐，有點酸，但是還不錯。“謝謝你。”洛雲向雌性白猿點了點頭，又吃了一塊，又看了看這對白猿夫妻，轉頭看著元祖：“我應該怎麽稱呼他們？就算是您的孫子，年齡應該都可以當我爺爺了吧？”

    元祖衝洛雲搖了搖頭，看了看白猿夫妻，又隨意的擺了擺手。“你叫我隨便稱呼？這是不是太不禮貌了？”洛雲看元祖毫不在意的樣子，又看了看白猿夫妻，這才發現這對白猿從進洞到現在竟然都沒坐下過。看來它們根本沒有資格和元祖同坐，或者說元祖的地位實在太高了，作為孫輩完全不可以在元祖麵前有任何行為上的冒犯和逾越。洛雲想了想，思考元祖對他的態度，覺得他在這裏的地位應該就和元祖的九個孩子一樣。也就是拋卻年齡的概念，他應該是兩頭白猿的長輩。至少是父輩。

    “那我給它們起名字了？”看到元祖思考了一下後點了點頭，洛雲扭頭仔細的看了看兩頭白猿。白猿夫妻好像也能聽懂他的話，很是配合的並排站在了洛雲身邊。看到它們有些緊張的樣子，洛雲心中不由有些好笑，雖然挺想讓他們隨意些坐下來。但洛雲有些事情不是他想隨意就可以隨意的。

    規矩不光是一種約束，更是一種必要的禮節。麵對天地、君王、長者，該有的規矩禮儀是任何一個人都不能違反的。就好比此時若是洛雲讓兩頭白猿坐下，且不說兩頭白猿敢不敢做。洛雲這種貌似親和的行為，卻是對元祖長者身份的蔑視和侵犯。

    禮儀規矩於人的正常交往是絕對必要的。就像法律對人類社會的正常秩序是絕對必須的。凡人麵對天地，臣子麵對君王，子孫麵對長輩，都有各自必須要做到的禮節和必須遵守的規矩，這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親和’就能拋棄的。天地、君王、長輩可以選擇是否要‘親和’，但身為凡人、臣子、晚輩卻不能因為其是否‘親和’而忘卻了規矩。忘卻了就必然帶來悲劇：天地不仁，君臣嫌隙，子孫不孝。

    “恩……我也不是太有起名的天分，最主要的是我怕再遇到元祖其他的子孫，你們一大家子湊在一起我就更沒法稱呼了。名字隻是我給你們起的一個稱呼，生死簿上也不會按我說的記，所以起得不好，望兩位不要在意。”洛雲很莊重的站起身，向兩頭白猿欠身行了一禮，白猿夫妻眼睛看著元祖，晃了晃身子沒有動。洛雲仰起頭看著兩個一丈多高的大塊頭，右手環胸托著左臂，左手食指頂著下巴思考了一會說：“你們兩個為我帶來了食物和水。水性偏陰，食物屬木偏陽性，那麽……”洛雲指著雄性的白猿“我就稱呼你為‘元梧’吧，梧桐樹的梧。”又指向雌性白猿“而你的妻子……就叫‘白泱’吧。雲山蒼蒼，白水泱泱。我沒猜錯的話，雲山應該也是兩位的‘管轄’範圍吧，大家鄰居，以後多多關照。”

    白猿夫妻沒有理會洛雲的話，名字一說出後就第一時間將詢問的目光從洛雲轉到了坐在一旁的元祖。待看到元祖點了點頭，白猿夫妻……不，現在應該可以稱呼為‘元梧’‘白泱’夫妻一起向洛雲躬了躬身，嘴中發出‘唔——’的一聲低語。洛雲開始下了一跳，剛想捂耳朵，聲音已經消失。看來這聲如雷霆的本事不是每個白猿都有，否則這些遍布山林的白猿就都不用開口了，要是像那些大猩猩一樣沒事就擂著胸膛吼上兩嗓子，這山林的動物早就都被震死了。

    洛雲看到兩頭白猿的動作，微微一笑，欠了欠身還了一禮。然後走到火堆旁將烤豬腿翻了個個兒，剛才那麵快烤焦了。手上隨意的動作著，心湖卻不住翻湧。‘白猿真的還能稱為野獸嗎？它們有自己的語言，有基本的智慧和理念，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族群有了最基礎的禮儀規矩。人之所以區別於動物，不就是因為人的行為被族群所共同認可的行為規範所約束著嗎。白猿正也如同最初的山頂洞人一樣，他們學會了用火，他們的族群有了上下之分，假如讓他們繼續安靜的在大山裏生活下去，是否幾十或者數百年後，又會進化出一個如同人類一樣的智慧種族呢？

    再將思維放大一些，老天真的就隻眷顧了靈長類動物嗎？難道其它動物就沒有進化的可能？人類文明幾千年，人類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憑什麽認為那些動物幾千年都是一個樣子，一種思維。必然是有特殊的存在，否則古人想什麽不好會胡編亂造一些被人類歸為畜生的野獸出現了那麽多妖靈鬼怪。就算拋開神仙妖怪的傳說，就不會出現一些特別‘聰明’的野獸嗎？或者不能如人類或者白猿一樣整個族群都產生智慧，但個別的存在肯定是有的。

    想到這些，洛雲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元祖，是否能借著白猿一族有機會見識到這隱藏在深山之中，不為人類所知的神秘呢，那又是怎樣一個精彩的世界啊。

    野豬腿烤熟了，雖然稍微有點焦。因為洛雲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有些費力的抓著豬腿走到元祖身旁坐下，左右看了看也沒有能當桌子用的東西。最後挑了兩根還算幹淨的木頭墊在了底下。洛雲用小刀將燒焦的部分割掉，然後割了一塊肉舉起來看著元祖“要嚐一嚐嗎？”一直沒看到元祖吃東西，洛雲很懷疑元祖是否已經到了道家所謂的‘辟穀’程度，不再需要進食了。

    元祖搖了搖頭，從包裏拿出了那個碧玉葫蘆，洛雲再次知道元祖的手雖然很大卻很靈巧。因為它很柔和的將對他而言也就葡萄大小的葫蘆嘴取了下來，舉起葫蘆喝了一口，然後插上葫蘆嘴放回包裏。洛雲看的有點呆，直到發現胳膊還舉著肉這才反應過來，將肉撕成一條一條的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腦中回想著這一天的經曆，抬頭取水時發現元梧和白泱夫妻倆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洞穴甬道中，一前一後的坐了下來。突然想起自己剛才給白泱起名字時說的話，咽下口中的食物，抬頭看著元祖：“秦嶺這麽大，您怎麽會親自跑到雲山去呢？就算是為了……”洛雲指指趴在一片耄草中似乎已經睡著了的小幽“為了這隻小黑貓，讓元梧他們跑一趟不就行了，還用的著勞煩您的大駕。”

    元祖看著小幽搖了搖頭，又看看洛雲，似乎不知道怎麽跟他解釋，最後像是想起什麽將手伸進包裏拿了什麽。然後在洛雲麵前展開手掌，洛雲探頭一看，不禁詫異，這似乎……也許……應該……是一種草藥。關鍵是洛雲沒學過醫，也就能看出這似乎是某種草本植物的一根莖稈和幾片葉子，你讓他說出名字，那太難為他了。“元祖您……滿山的采草藥？”

    元祖點了點頭，又伸手指了指元梧和白泱然後指著洞穴中那石筍。元梧和白泱顯然時刻注意著元祖的動靜，被指到後立刻咱起身走進了洞裏。洛雲撿了根燒著的火棍湊到了那石筍中的小坑看了看。恩……還是看不出來，有點反光，但不是液體，似乎是一種膏狀物。洛雲抬起頭又看了看元梧白泱，兩頭白猿似乎聽到了他和元祖的對話，伸手從各自的腰包中掏出了一把各式藥草。白猿這麽強壯的身體，采這麽多藥幹什麽？

    洛雲坐回到元祖身邊，元梧和白泱一看沒他們的事也退回到甬道中。“元祖，人類采草木以為藥，治病救命。方士采金石靈木以為藥，練強身鍛體之丹藥。元祖您這麽強壯的身體也需要吃藥嗎？”

    元祖搖了搖頭，又掏出了那個碧玉葫蘆，用手指了指。洛雲眉頭一皺，隨即展開，語帶興奮的說道：“元祖您采百草釀酒？！”元祖點了點頭，似乎對此很是得意，洛雲看到他嘴角咧了一下，這可是難得的表情動作，不禁也嗬嗬笑了兩聲。

    猿猴釀酒，這，這還真是……記得曾經在樹上看過，進山砍柴打獵的人聞到香氣而發現猿猴的洞穴中有一種酒一樣的芬芳液體。不過人類認為猿猴並不懂釀酒，而是和人類發明酒時一樣，是因為存放的糧食腐爛發酵而得。然而今天，洛雲身處酒文化及其昌盛的唐朝，卻並沒有真正喝到過各種工藝釀造出的美酒，身處山間，幾位叔叔節慶時會買回一些渾黃的米酒來喝。他卻從未沾過。此生喝的第一口酒，就是白猿‘特意’釀造的。

    想到這裏，洛雲不由抿了抿嘴，似乎想再回味一下之前喝的那口酒的味道，可惜口中卻隻充滿了野豬肉的幹澀味道。不過當時喝下去的感覺確實非常美妙，而且對身體的好處也很明顯，估計元祖就是因為一直喝這種酒身體才這麽好。

    仔細想想這個可能性很大，看看元祖如此壽數如此地位都穿山越嶺的采藥。再看看元梧和白泱的樣子，看看這個長著鍾乳和石筍的洞穴，洛雲大概猜出了白猿一族的日常生活狀況。元祖不算，他是絕對自由的。而他的子孫被他分派到了整個秦嶺，動物都按照自然法則在生存並不需要外來的強大力量進行管理和幹預。那麽這些白猿在各自的地盤中所做的應該就是采集各種藥材，尋找各種天材地寶來釀酒。而元祖就不時的巡回整個山脈。白天時遇到元祖，應該是因為他正好來到了附近，從那些猴子得知了異種墨蘭色老虎的存在。主要是這種老虎也就是小幽的實力比普通老虎強太多，元祖這才起了心思想要來看一看。

    雖然洛雲所想不差，但還是考慮的簡單了。正如前麵所說這茫茫群山，元祖又生活了不知到少春秋，豈會隻見過小幽一頭特異的野獸。而白猿一族不光是在采草藥。為什麽說越是沒有脫離自然愚昧的生物越是懂得天地循環，生生不息的道理。他們不像人類一樣隻是簡單的掠取，白猿采草從不做斷根之事。

    相反他們會盡量的保證那些生長了十年百年千年已經帶有靈性的草藥繼續生長下去，不會被些無知的生物肆意破壞掉。而做這樣事情的也不隻是白猿一族，事實上很多百年、千年以上的靈芝人參之類的靈草都被如同小幽這樣的比同族強大很多的野獸看管保護著。

    人類的傳說故事中，總是會出現打敗了某某強大的野獸從而得到某種或能救人性命或有其它特效的靈藥寶物。就在第二天早上，洛雲就見識到了這樣一個鮮活的例子。在元梧和白泱的陪伴下，元祖帶著洛雲和小幽來到了一座不知名的山上。事實上一離開雲山的範圍，走到哪對洛雲而言都是不知名的，他現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離家有多遠。

    回到眼前這座山上。山不高，也沒有陡峭的山峰，山上坡度不大很是平整，到處都是石頭。幾乎沒有什麽大樹，隻有一些零散的灌木和野草。不過洛雲顯然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俗話說叫不識貨的睜眼瞎。元祖就是衝著這些草來的。

    一堆亂石中央孤獨的生長著幾株小草。直到元祖在五米外停下腳步，坐在它肩膀上的洛雲這才把目光放在這些草上。眯著眼仔細觀察了下這草，草莖是方形的，葉子是圓的，頂上還長著黃色的小花。洛雲看不出這草有什麽奇特的地方，想要問卻又想到元祖根本沒法跟他說明這種具體問題。不過還是很奇怪元祖為何停在這裏，元梧和白泱也沒有立刻上前采藥。突然聽到小幽嘶吼了一聲，洛雲定睛看去，發現小幽眼睛盯著前麵，警惕的一步步退後著，一直退到了元祖身後。什麽東西能讓小幽害怕成這樣？略顯遲鈍的洛雲順著元祖的視線看去，心神凝聚，耳中立刻聽到前方這堆亂石中傳出的一陣細微的摩擦聲。

    今天的天氣不錯，天上的雲彩不多，早上的陽光就有些刺眼。洛雲手搭涼棚注視著那些寬大的岩石縫隙，已經能略微看出那堆石頭下麵應該是一個洞穴。不一會，洛雲就看到了讓小幽害怕，讓元祖保持五米的警戒距離的生物。說實話當那個土黃色的菱形腦袋從陰影中伸出來時，洛雲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就是再不怕野獸，人也總會有各自的喜好，然後喜歡長著鱗片的冷血動物人畢竟是少數。眼前這個剛剛從洞中伸出一米多長的身軀，向前露出灰色的腹部，將長著細密花紋圖樣的黃色鱗片隱藏在後麵，昂著腦袋，瞪著墨黑色菱形眼眸，吐著腥紅色的細長蛇信的就是一條從未見過的毒蛇。

    洛雲判斷它是毒蛇是因為元祖對它保持的距離，假如這條蛇沒有劇毒的話，哪怕它隱藏在山洞裏的身軀和巨蟒一樣粗壯，也會被元祖撕成碎片。而它的尖牙能不能咬穿元祖的肌肉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再有一個根據就是，洛雲知道蛇的習性喜歡水多潮濕像沼澤的地方。而這座山幹枯枯的連個樹都沒有，就算那草在神奇，這條蛇既然有讓元祖警惕的本事，找個水生的靈藥守著應該也不難。而它卻選擇了這裏，洛雲隻能妄想這山上幾乎寸草不生的模樣和它是沒有關係的。

    不過事實再次證明，洛雲實在小看了這些強大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