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關家國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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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貞觀八年,吐穀渾寇邊。太宗顧謂侍臣曰:得李靖為帥,豈非善也!時年李靖年六十數歲,見房玄齡曰:靖雖年老,固嵁一行。太宗大悅,即以靖為西海道行軍大總管,統兵部尚書侯君集、刑部尚書任城王李道宗、涼州都督李大亮、右衛將軍李道彥、利州刺史高甑生等五總管征之。

    自從遇到了紅拂女,洛雲實在沒有了勇氣繼續逛街,買完肉匆匆的就打道回府了。長安城很大,可長安城裏住的‘貴人’未免實在太多了一些。繼續逛下去,誰知道還會遇到什麽人。

    回到道觀,孫道長依然未歸。洛雲好奇李靖之事,於是喚過兩個小道童詢問。從兩個小道童的口中才得知征討吐穀渾之事,而兩人之所以這麽清楚,卻是因為他們青雲觀中,年長的幾位師兄都被征招隨軍去了,所以隻留下他們兩個尚未及冠的小童看家。

    古時多有修行出家之人隨軍效力,多為收斂骸骨,超度亡魂。也有武功高手隨軍征戰,甚至立功受封的。

    原來這道觀裏修行的道士不少,也另外有一個觀主。洛雲還以為這就是孫思邈的道觀呢,開始見偌大的道觀隻有兩個道童還很可憐兩人。孫思邈四處采藥行醫,就留兩個小孩子獨自生活在長安,實在太不容易了。沒想到卻是他想差了。

    謝過兩個小道童,洛雲獨自在道觀中散步遊走。大唐征討吐穀渾了,那麽仇戈現在是否已經投軍了呢?

    回想起年初仇戈帶著祁北和龐業來向自己告辭時的情景,洛雲仰望著三清像陷入回憶中。

    “為何堅持要走,旱情雖然已結,但天下並不安樂,百姓還需要修養生息才能恢複元氣。我李家寨得天之幸,未遭大難。我和二叔說一聲,把那房子送與你們,再賃幾畝田地給你們耕種,就此在我李家寨安身有何不好。難道非要去過那四海為家衣食無著的日子嗎?”我裹著熊皮大氅半躺在軟榻上,身子靠在小幽懷裏,左手拿著卷《雲山誌》,右手一點點的給小幽搔著脖頸。原以為仇戈是來向自己效忠的,沒想到卻是要走,心中不禁十分失望。

    仇戈麵無表情的跪坐在前,祁北和龐業一左一右的隨在他身後半步。從兩人略顯無奈和聞聽洛雲所言後的露出的驚喜表情來看,這兩人也是很喜歡李家寨的生活的。可是仇戈就是他們的大哥,長兄為父。仇戈堅持要走,他們也沒辦法。

    而仇戈的眼中雖也流露著掙紮卻沒有絲毫猶豫,緊抿著的唇角一斧一鑿都彰顯著堅毅。俯身磕頭行禮,前額抵在席子上,發悶的聲音從身下傳出:“恩公對我兄弟三人的大恩,仇戈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戈虛度三十歲,未曾不想找個家安置下來。可……仇戈無能。在李家寨生活半載有餘,發現於農桑之事五穀不分,時令不明。小北與小業亦然如此,縱然恩公賜予田地,仇戈三人也隻能任其荒蕪,辜負恩公盛情!”

    語畢,仇戈起身再拜:“非是仇戈不識好歹,然除了一柄彎刀,肉搏廝殺,再無一能。仇戈不甘心!但仇戈也不會再去混當,甘願投軍而去,總能有機會一展所長。若是僥幸能得寸功,到時必當回到雲山報答恩公!”說完,仇戈拜了三拜,不再言語,站起身來,領著兩兄弟就要離開。

    我急忙喚了一聲:“慢著!”看著仇戈駐足,暗歎一聲:自己既然沒有什麽王霸之氣,留不住人。這人既有從軍之心,何不給他指個捷徑。“要投軍也不能這麽沒頭沒腦的就去了,回來坐下。聽我跟你說。”擺擺手讓仇戈回來坐下。

    我放下書卷,仰頭看著房梁,這才剛初春怎麽就有蜘蛛跑出來掛網了。深山之中消息閉塞,不過軍國征伐乃是大事,若是發生了總能聽到一星半點兒的消息。現在的唐朝哪裏發生戰爭了嗎?

    即使知道了,軍略籌謀之道我也不懂……等等!那個騙我奔雷豹的老家夥似乎跟我說過……

    思緒陷入回憶,曾經種樹的那座山上,被大樹吸引來的野獸眾多,有些不聽勸,相互廝打死了許多。後來慢慢管起來了,還有些生了小崽子被養起來。

    後來遇到不少不怕死跑來要領養的。也有要借的,要買的,拿東西來換的。但有個老道士很奇特,什麽也不拿,帶著兩個小徒弟,兩袖飄飄的上了山。在大樹下一坐就是三天,不吃不喝地講故事。

    我都聽不懂躲到樹頂上去了,他也不停嘴。他兩個徒弟都熬不住躺下了,他也不管。最後被逼的實在沒辦法,就隨手招來附近的奔雷豹和劍齒虎讓它們去送客。

    不想那老家夥看到虎豹絲毫沒有懼色,反而高興起來。竟湊上前去摸虎頭。那一虎一豹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長著肉瘤的臉嚇著了,竟也不動由著他摸。然後說:玄微子之道下次再來與道友坐論。我拉車的青牛在山下被咬死了,就帶這虎豹回去於我拉車吧。

    說完就叫醒兩個徒兒,兩袖清風的帶走了山上兩對虎豹……

    扯遠了,那老道士所講微言大義,尤善推演世事。不過那時他真的一點也聽不懂,那時他隻會種樹養獸,見到的世事太少,認識的人更少。

    但此生……似乎不難明白了……

    “我記得你說過的草原生活,你說突厥南邊有一國名吐穀渾?”

    仇戈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問道這個,點點頭說:“涼州關外緊鄰之國就是吐穀渾。”

    “這個國家怎麽樣?”其實我想問的是大唐打沒打他,但想想直接這麽問不太好,所有說的婉轉一些。

    仇戈不明所以的和祁北龐業相覷一眼,斟酌著說道:“這個,塞外之國比之大唐自然……”

    回答的糊裏糊塗,但我還是聽出了想知道的,若吐穀渾和大唐已成仇國,那仇戈就絕不會說出相比較的話“突厥已然敗亡臣服,仇戈你出身草原應該比我清楚,當年的突厥各部是如何的強大,吐穀渾小國恐怕也隻是突厥的臣屬吧?”

    仇戈點了點頭,在草原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突厥到底有多強大,疆土有多廣闊他當然清楚。所以當初大唐李靖打敗突厥生擒頡利可汗的巨大勝利才那麽讓人難以相信。

    我低頭撥弄著小幽的毛發,心中琢磨著怎麽說才不至於讓仇戈相信並且不會認為我是一個神棍。“突厥部族或者投靠大唐,或者敗逃西方。草原的勢力平衡被打破了,失去了突厥這個龐然大物的壓製,零散的小部落無法控製龐大的疆土。吐穀渾必然會趁機發展勢力。那麽……你說它會不會因為勢力的突然崛起而……夜郎自大,自以為是,以至於……成為下一個突厥。”

    仇戈三人的震驚被我看到眼裏。祁北和龐業或者限於見識還不太能想清楚,但仇戈這個十歲就開始騎馬砍人絕對能夠理解草原上那些遊牧民族的心理。呆愣良久,仇戈猶豫著問道:“恩公是說……吐穀渾,不,大唐會攻打吐穀渾?”

    我搖了搖頭,看著仇戈不解的樣子說:“不是我大唐非要去打。除非吐穀渾能夠看清自己,並且能夠克製住欲望不來襲擾大唐。否則……當今的天子是位雄主。突厥欺壓中原那麽多年,陛下忍不了,所以突厥完了。這樣一位陛下,怎麽可能會容忍吐穀渾這等跳梁小醜的挑釁?他隻會擔心下手太晚,把吐穀渾養成了突厥那樣的龐然大物。”說完,我直視著仇戈的雙眼:“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仇戈默然良久,點了點頭:“恩公是指點我,讓我趁大唐興兵攻打吐穀渾時再投軍。”

    若僅止於此,那你這輩子也隻能是個小兵了。不過能做到多少還得看這仇戈有多少能耐,多大膽量。我搖了搖頭說:“大唐不缺少士兵,若你隻是陣前投軍,不過也就還是一馬前卒而已。若真以為自己有本事,何不提前做一些事,最後帶著功勞去投軍?”

    仇戈神情肅然,誠意拜倒:“還望公子教我!”

    我微微一笑,對於這一聲‘公子’很是得意,隨即收斂笑意,輕咳一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你既然在隴右一帶當過馬匪,眼下戰事未起,你何不回去。召集那些同道或是有心報國從軍的勇士,人多力量大。你也就能做到更大的事。然後嘛……我給你兩個選擇。”我豎起食指和中指看著仇戈:“第一個比較容易一些。大唐素來敬重勇士,而且我猜征討吐穀渾的必然還是軍神李靖!你應該對他不陌生吧?李靖說的上是愛兵如子,而且他已經位列國公,軍功已極,不會貪墨手下人的功勞。你帶著召集的隊伍,在吐穀渾來襲時,出動狙擊,不論是剿殺斥候還是打擊糧道,甚或弄清楚地形為唐軍引路,都是功勞一件。你覺得怎麽樣?”

    仇戈想了想,看著我豎起的手指,一抱拳:“請教第二個選擇!”

    我滿意的笑了笑擺擺手指說道:“第二個嘛,說難也不算難。我大唐既然征討吐穀渾,那麽依著李靖將軍打蛇七寸不死不休的性子,那就絕不是打兩場勝仗,然後讓吐穀渾投降認輸那麽簡單。必然會滅其國,擒其主!想來你就是利用短短的時間混成了隴右最大的馬匪頭子,手底下最多也就百十人。這點兒人在數萬人的戰場上如滄海之一粟,除非都是以一當百的勇士,否則濺不起什麽浪花來。還不如……深入敵後。騷擾糧道都是小事,最大的功勞莫過於……等著大唐軍逼吐穀渾王城,以百人之威,擒王獻城!”

    記得當時說完這話,仇戈三人看自己的眼神很怪異,當然我很自戀的認為這是崇拜的目光。送三人下山時,我送給了他們很多糧食還有銀兩。仇戈倒也實在,沒有推辭隻是一再拜謝,並說一旦功成名就必將回到雲山來報答我。好像我還很肉麻的回了一句:成不成功不重要,我隻希望你們三個平平安安的回來。房子我給你們留著,若是到時候真的厭倦了行走江湖,別忘了雲山還有個家在。

    “咦,雲兒你怎麽突然來看三清了,莫非想要入我道門?”孫思邈的笑謔聲把洛雲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洛雲訕笑一聲,沒敢接話。身在道觀對著一名道長說不願意入道教那實屬不敬。可若是委婉的推拒,恐怕孫道長就該拉著他坐而論道了。

    “道長今日回來的倒是早。”

    孫思邈古怪的看了洛雲一眼:“再過一個時辰就該敲閉門鼓了。”

    洛雲扭頭一看,現在天短夜長,外麵竟然已經黑天了,這大殿裏也不知什麽時候點上的燈火。想來那兩個乖巧的道童看自己出神,所以沒有打攪自己。“哦,洛雲在想事情,竟而忘了時辰。”

    “不知小友在想什麽竟至出神?”看來孫道長的好奇心堪比貓了,也難怪搞研究的人嘛,就是有對事物的好奇心才能引發研究。

    洛雲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突然又想起白天遇到長樂公主的事,想趁機問問孫道長那位長孫皇後的病情,於是說:“道長忙碌一日,想必早已餓了。不如到我那小院,弄些酒食,我們邊說邊談。”

    孫思邈想了想點頭答應。於是洛雲欣然領著孫道長回了小院,程沐正在爐子上熬粥,武叔不知在想什麽坐在門口看著天井出神。洛雲喚了一聲,武叔轉過臉來說了句:“回來了,飯就好。”就繼續出神。洛雲詫異的看著武叔,扭頭探詢的瞧著沐兒,沐兒聳聳肩表示他也不知情。

    其實從下午見到紅拂女之後,武叔就明顯的沉默了起來,回來的一路都沒怎麽說話。洛雲當然不會以為兒子都這麽大了的武叔會對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紅拂女一見鍾情,隻是看著武叔的表情似乎也是陷入了回憶之中。不過武叔不說,他也不好主動去問。

    歎息一聲,引著孫道長進了屋,盤膝坐下。閑聊一陣,說了說今日的一些所見所聞,對於用酒救了長樂公主和巧遇紅拂女給出配方之事也沒有隱瞞。畢竟這兩件事人家說不定就會問到孫思邈頭上,既然牽連了人家孫道長,那還是主動提前交待的好。

    孫道長大度,隻是笑笑也不以為意。倒是對於洛雲給長樂公主喂酒之事問了個仔細,並詳細詢問了長樂公主飲酒後的狀態。不過當時洛雲忙著逃走,哪裏看的仔細,所以也說不上什麽。孫道長也不責怪,隻是若有所思的捋著胡須,不知在考慮什麽。

    洛雲給孫道長倒了一杯水,隨即兩手撐膝,身子前傾,雙目炯炯的盯著孫思邈,一副熱切卻又欲言又止的申請模樣。惹得孫道長嗬嗬一笑:“小友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能說的,貧道自不會隱瞞。”

    洛雲不好意思的一笑,隨後收拾表情,認真的問道:“道長這兩日早出晚歸,可是進宮去給皇後娘娘診病去了?”

    孫思邈猶豫一陣,點了點頭。洛雲又問道:“聽說皇後是因為產後風寒引發舊疾所以病重,不知……皇後所生是哪一位公主?”

    孫思邈一愣,若是洛雲詢問長孫皇後病情如何,那他礙於規矩還真的不可亂言,但洛雲竟然詢問那個幼女,這說出來倒是無礙:“聽聞陛下已經冊封小公主為新城公主。”

    “新城公主……”洛雲想了想覺得自己似乎問錯了,又問道:“道長可曾見過小公主?”

    “不曾見過。”

    “道長可知皇後所出有幾位公主?”

    “據貧道所知,應有長樂,晉陽,新城三位殿下。”

    “哦?不知那位晉陽公主身子……是否也如其姊?”

    “這倒不是很清楚。不過這兩日與一位老友探討娘娘病情時,聽他說起過,似乎幾位殿下的身體都不是太康健。”

    孫思邈不明白洛雲為什麽會問到這些,不過感覺他沒有他意,撿些外界都能探知道不涉皇室隱秘的事情就說了。看洛雲低頭沉思,孫思邈端起杯子淺飲一口問道:“小友隻是見了長樂公主一麵,怎麽就對皇家這些人關心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