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尋釁不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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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雲眼巴巴的看著紅色的倩影即將甩簾而去,突然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揚聲問道:“敢問紅衣娘子,洛雲可有冒犯之處!”

    紅衣身形頓了頓,頭也不回的說道:“公子端謹有禮,並無冒犯。”

    終於和紅衣說上話了!洛雲心中暗暗振奮,麵上不露聲色,繼續追問道:“洛雲既無冒犯,娘子何以不告而別,甩袖離去?”

    “公子見諒,紅衣尚有雜役要做。況且……”紅衣偏過頭來,眼角瞥著昂首挺胸端坐的洛雲,毫不掩飾麵上的不虞之色。就像是守衛邊疆的戰士在向闖入者宣示他不可冒犯的界線,一字一頓的說道“紅衣不陪酒!”

    英姿煞氣襲來,洛雲卻是強撐起了氣勢,絲毫不受影響,毫不猶豫的接口說道:“那就把這酒撤下去!洛雲此行也不是來喝酒的。洛雲有話想對紅衣娘子說,還請娘子耐住性子,坐下來聽我說完!”擲地有聲的說完,洛雲直視著紅衣的眼睛,也是第一次這樣與她對視。那眼眸之中剛剛可是泛起了波瀾嗎?

    “嘻嘻”嗤笑聲突兀的打破了有些僵持的氣氛。洛雲循聲望去,卻是坐在一旁的弄弦掩唇失笑,不等洛雲借故發問。弄鉉笑眯眯的對著僵在門口無從進退的紅衣說:“姐姐,難得遇到這麽個有趣的人兒。就坐下來看看他能說出些什麽新鮮話來吧,回去也能逗個悶子。這事兒是妮兒惹出來的,那些碗碟什麽的讓她幫你洗就是了。”

    紅衣聞言,臉上也不見表情,默默無語的轉身走了回來,垂著眼簾端坐下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洛雲沒想到紅衣說還有雜役要做竟然並非托辭。這樣一位劍舞傾城的紅女子竟然還有擔負擦洗碗碟的工作,看來她在這樓裏的境遇卻是很差。可這也加深了洛雲心中的那一思疑惑,張口問道:“紅衣娘子一身本領,當如翱翔天際的飛鷹,縱橫天地。何以非要將此身埋沒在這小小的青樓之中?”

    話剛一出口,洛雲就見麵前的紅衣突然不可抑製的顫抖了一下,而原本滿臉戲謔端坐一旁看戲的弄弦和孌妮兒也猛地變了臉色。洛雲心底叫遭,似乎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想要張口彌補一番,隻聽方才好言幫他勸紅衣回來的弄弦兩指掐弦彈出了一個清冽的爆音,寒聲輕喝:“原以為能說出什麽動人的情話。卻也是個不知所謂的愣小子,若是不懂是非就回家讓長輩好好教教你再出來!縱橫天地?哼,難不成你還是哪路的山匪大盜,或是那穿街走巷的遊俠兒?以為所有人都可以如你般肆意妄為,自由自在嗎!”

    洛雲想要辯解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紅衣對著弄鉉一擺長袖沉聲說道:“罷了,不知者不為罪。紅衣聽得出公子語出真誠,弄鉉不必難為他了。”說完紅衣正眼看向洛雲,眼眸中熒光閃動,透出些自憐和自傷之意:“公子的疑問,紅衣隻能說,紅衣若走,這湛露樓卻是困不住紅衣。可是出去了又能怎樣?這天下之大早已沒有了紅衣可以容身之處。反而是那一紙官奴身契,讓紅衣覺得此身在世還有一絲存在之感。這樣說,公子明白了嗎?”

    洛雲微微搖頭,卻無法言語。隻是定定的看著紅衣的眼睛,想要看透這雙美麗的窗口內隱藏的故事。到底有過什麽樣的經曆才會讓一個美麗、驕傲的女子對生活徹底失去夢想。眼前身穿火紅衣裳卻如寒冰的女子真的是那個舞台上那朵像要焚天炙地的火焰嗎?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程武聚精會神的甩著鞭子趕著馬車,沐兒坐在另一邊眼睛注視著兩旁經過的每個裏坊。果然如李夫人所說,程武再去尋那金吾衛士探問程將軍下落時,一說‘程知節’士兵們果然都知道這位鼎鼎大名的盧國公、右武衛大將軍。問明這位程國公的府邸住處,程武立刻帶著沐兒驅車前往,隻盼望這位程知節大將軍真的就是他那位程咬金將軍。

    時近午時,爺倆才終於找到了盧國公府。遠遠的看著那高台漆紅的大門旁左右侍立的執槊武士,府門上高掛的盧國公府的燙金大字。一輩子在平民小戶中混生活的程武莫名的膽怯了,扶著車轅瑟縮的不敢上前去詢問。程武如此,沐兒更是個沒主意的,爺倆就這麽眼巴巴的瞅著那高牆大門望眼欲穿。若不是他們將車停的較遠,那站崗的衛士早就過來驅逐他們了。

    程武不敢貿然的上前去問那程知節是否原名叫程咬金。那畢竟是當朝國公,三品大將軍。如此冒失的衝上去問及人家主人名諱,那執槊的衛士不將他們打出來才怪呢。

    正門是不敢走了。程沐倒是靈機一動,拉著父親重新上了馬車,駕著車圍著盧國公府繞起圈子來。及至看到一扇開著的側門,正有青衣短打的仆從進進出出搬著菜蔬。程沐趕忙跳下車叫住了一位年長些的男子,拱手一禮客氣的問道:“敢問大叔可是這盧國公府的人?”

    那中年漢子抱著一筐紅彤彤的大蘋果正往回走,聞言扭過頭來看向程沐,上下打量了一番,覺得這樸實少年不像是什麽歹人,遂點了點頭反問道:“你有何事?”

    “小子有禮了。大叔,我陪老父進京來尋一位舊年恩主,可是幾番尋訪卻是毫無消息。後來聽人提點了一句,這才找到貴府來。可是雖然找到了這裏我們父子也不好冒冒失失的敲門探問以致冒犯了國公爺,萬般無奈之下隻好……”程沐一向跟在洛雲身後不發一言,可眼下這一番話說出來配上表情動作,卻把尋人的祈望,探詢無果的失望,以及對盧國公的敬畏和無門而入的可憐表現的淋漓盡致。若是讓洛雲見了恐怕再也不會擔心程沐太木訥了。

    那漢子一聽程沐說是來尋人的,再瞅瞅落在後麵的程武,兩人的衣著打扮落盡眼中,心裏登時有了計較:這又是不知哪裏的窮漢,府裏哪位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來投奔來了。

    想著中年漢子的下巴就揚起了幾分,神態不禁就顯出了一些傲氣:“原來是找人啊。嘿,虧得你二人還省事,知道來這偏門打聽。真要是踏上了正門,府中家將怎地不打你們幾棍。你們想找誰啊?我在程府也四五個年頭了,上上下下的我人麵都熟。”

    程沐對於漢子流露出的傲氣故作謙卑的笑了笑,轉身招呼了父親過來。程武棄了韁繩,抓著馬鞭走了過來。也不客套,對著中年漢子一抱拳直截了當的問道:“敢問小哥,貴府程國公原來可是名諱‘咬金’?”

    那漢子被問的一愣,隨即皺著眉頭不悅的瞪著程武:“你這人好不知禮,竟然敢如此冒犯我家主人!滿朝上下誰不知我家國公名姓,爾等速速離去,否則我定然叫出兄弟們教訓你們一頓!”

    程武哪裏在乎這漢子的恐嚇,聽到漢子的話心中失望,長歎一聲,搖了搖頭轉身離去。程沐衝著那怒氣衝衝的漢子歉然一笑,拱了拱手追著父親就要走。

    “且慢!”那府門內突然轉出一個長袍老者,捋著長須頗有威嚴的瞪了先前那漢子一眼。高聲招呼叫住了程沐,客氣的點了點頭:“不知尊客從哪裏來?如何得知我家老爺舊時名諱?”

    聞言程沐愣然,隨即驚喜的追問:“貴府程國公原來真的叫程咬金?!”

    程沐這句問話十分無禮,但老者隻是微微皺眉並沒有計較,點了點頭說道:“我家老爺原來確實貴名‘咬金’。隻是後來更名‘知節’字義貞。因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所以除了一些老爺的舊日同僚,國朝上下並無幾人知道我家老爺原名。不知……尊客父子是從何得知?是否與我家老爺有舊?”說完老者一臉探究的打量著程武父子。

    程沐興奮的扭頭看向父親,隻見程武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神茫然的看著前方卻沒有任何焦點,身子微顫,嘴唇翕合喃喃自語道:“真的……是程將軍……他還活著……”

    湛露樓中,仆婦們已經灑掃停當。女婢樂伎們也都梳妝完畢,等待正午時分最為忙碌的時刻。很快就有那閑逛的公子哥一兩結伴的晃進樓中,點了瓜果清酒,磨牙消耗著大好的時光。

    可還沒等這些人把屁股坐熱,就聽樓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著路人閃躲不及的驚呼叫喊,幾聲馬嘶,蹄聲停在了湛露樓前。那無所事事的公子哥探著腦袋向外想要瞧瞧是哪家的貴人又縱馬傷人了,不想就見門口處四匹駿馬上翻身躍下四人,看也不看身後被他們鬧得一團糟的街道。為首之人一把推開諂笑的湛露樓小廝,昂首立在門前,待身後十幾個手執棍棒的家丁護衛跑到近前,傲氣衝天的帶著一幫子打手呼啦啦的闖進了樓中。

    那想要瞧熱鬧的兩個公子哥一看清這人相貌,心道不好,連忙貼著牆角溜出了門去。好在那些家丁似乎知道自己主子所為何來,倒也沒有阻攔他們。不過這兩人出了樓來,倒也並不走遠。就立在外麵探頭探腦的等著瞧熱鬧,看那摸樣倒是興奮不已。韋家這位浪蕩子竟然如此興師動眾,若是不鬧出點大動靜,他怎麽好收場!

    這一大早就跑來鬧事的不是別人,正是昨晚被紅衣落了麵子,又派手下教訓洛雲的韋家公子韋逸。昨晚洛雲借助小幽之力收拾了他派去的那些手下,韋逸在樓中左等不見右等不來,又被紅衣落了臉麵,心中鬱悶,哪裏還能坐的住。沒一刻鍾就氣哄哄的回家去了。

    誰想今早剛給老爺子請完安出來就聽手下來報,說是他那幾個隨從被人偷襲打暈扔在了湛露樓邊的巷子裏,半夜才醒過來,早上剛剛回到府中。

    這一下可把平日橫行無忌的裴大少給氣炸了,抽了那幾個丟人現眼的隨從幾鞭子,立刻就招呼府中護衛抄著家夥直奔湛露樓來。在韋逸想來,昨晚惹他的那兩個小子怎麽也不可能是什麽高手,否則怎麽會見了他手下扭頭就跑。而那幾個被打暈的手下更是一口咬定是被一個黑影偷襲打暈的,並不是那兩個少年人動的手。大唐雖然多豪俠,但那裏就那麽巧碰到個仗義出手的。再聯想到昨晚那紅衣也是立即離去,這偷襲之人除了那劍法無雙的紅衣,還能有誰!

    “紅衣那個死賤人呢!趕緊給本少爺滾出來!否則本少爺今天砸了這湛露樓!”

    裴大少仿佛趾高氣昂的鬥雞尖著嗓子這麽嚎了一聲,倒是真起到了點先聲奪人的效果。原本撩著下擺顛著小碎步急匆匆趕到前廳準備勸架的大掌櫃,一聽裴少是來尋那‘紅羅刹’的晦氣,腳下驟然一停。眼珠滴溜溜的這麽一轉,立刻閃身退了回去。躲在廊柱後麵衝著前麵的夥計連連擺手讓他們退開。

    那紅衣仗著一身本領,平時誰的麵子都不給,撂權貴麵子也不是第一次了。惹得麻煩也不知多少次了,偏偏這紅衣還是個軟硬不吃的主。而且最要命的就是她紅衣不要命!你要是跟她硬碰硬,她就能一臉不在乎的給你來個魚死網破!

    碰上這樣的主,那些權貴又有幾個真願意為了點麵子難為這個還小有名氣青樓女子。權貴們不跟她計較,這當掌櫃的就更拿她沒辦法了。最讓掌櫃記憶猶新的一次就是,他為了逼紅衣就範,偷偷的準備了春藥。為了不引起紅衣懷疑,他直接把藥下在了給女婢的菜鍋裏。所有人的飯菜都有藥,大家都會吃,還怕她紅衣不入套?

    掌櫃的甚至摩拳擦掌的準備親自拿下這匹胭脂馬,可就在他哼著小曲品著茶湯等藥效發作的時候,紅衣端著一盆菜踹開了他的門……

    掌櫃的後來曾經找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打聽過,還從沒聽說道上有幾人能單靠著一聞一看就斷定飯菜裏被下了藥的。這種本事,那些所謂的‘老江湖’道上混到祖師爺輩兒的人也不一定能做到。可那還不到雙十年華的紅衣偏偏就有這神奇的本事,而且從無失誤。

    湛露樓拿紅衣是真的沒辦法了,好在隻要好商好量的跟她說,哪怕是做灑掃仆役的工作,她也會一聲不吭的去做。掌櫃的很不喜歡手下有這樣的人在,很盼望有個足夠強硬的‘流氓’出現,把這個女煞星收拾了。所以眼見有人打上門來找紅衣的麻煩,掌櫃的真是高興還來不及,心中不停的給裴大少鼓勁:身為男人,你可一定得硬到底啊!要是半截就軟了,這大姑娘小媳婦可是都會瞧不起你的!

    這邊廂那個腹黑掌櫃在哪裏幸災樂禍意淫著紅衣被收拾的悲慘模樣。二樓雅閣中,洛雲剛剛吐露完心中真情,眼看著對麵的麗人胸口幾次起伏像是終於有了情緒反應,偏偏被這突如其來的喝罵聲給打斷了。紅衣刷的振衣而起,轉身一掀簾子竄了出去。

    弄弦與孌妮兒憐憫的瞟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般的洛雲,幽幽一歎也起身追著紅衣出了隔間。

    洛雲愣愣的坐著,實在沒想到自已一番真情流露卻換回了這麽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愣愣的收回了手,盯著手心看了半晌,回想著紅衣起身時那抹意味不明的眼神,卻覺得自己如此唐突的行為被這樣打斷也未嚐不是好事。至少胸膛內那方才幾乎跳到嗓子眼的心髒終於又平靜下來了。盯得手心泛紅,洛雲這才一把抄起麵前的酒盞,仰頭一飲而盡,隨即拂衣而起。

    會佳人而被惡徒擾亂,就是再有胸襟氣度又豈能不惱不怒?更何況這惡徒還是擺明車馬來找佳人麻煩的,若不出了這口氣,他洛雲幹脆躲回雲山出家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