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湛露會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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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東市街上,得知小幽是頭雄虎的衛國公夫人,很是遺憾的歎了口氣,為自家的‘結親’計劃夭折而惋惜不已。

    程沐來到長安城後認識的第一位貴人就是紅拂了。可這位堂堂朝廷加特近,開府儀同三司的衛國公夫人,和想象中也差別太大了。不能說沒有架子,平易近人什麽的形容。

    因為我們李夫人雖然出門不帶隨從,不乘車輿。即使不認識她頭上的禦賜鳳頭釵,也看不到長裙遮蓋下,馬鞍上的衛國公府標記。單就她一身華服騎在黃驃馬上,一條瓔珞鞭揮斥方遒,就已經點明了貴人在此,生人勿近了!

    程沐也沒見到過別的貴婦人,無從比較。那天酒店中雖然偶遇兩位公主陛下,但畢竟來去匆匆,模樣都沒看清楚,更別說交談了。可就是拿一般婦人,甚或跟她娘比,這位李夫人也太……與眾不同了點。

    比如此時,他們四人沒有留在原地任人圍觀,從新上路後。變成了程武駕車,洛雲坐在車上陪馬上的紅拂聊天,而沐兒隻能去為紅拂女牽馬了。

    若僅是如此也就罷了,可程沐聽到兩人聊到各自老虎,紅拂惋惜自家不是雌虎時,程沐沒忍住插了一句:“我家震嶽是雌虎。”紅拂女的興致瞬間就點燃了。雖然得知兩虎雖是一母同胞,但震嶽並非小幽這樣的黑色異種後惋惜的歎了口氣,但隨即還是熱切的與程沐商談,怎樣讓兩虎相親,聯姻的問題。

    洛雲苦笑著參與討論,心中卻是感歎,這位李夫人,不論是年齡還是備份都是他娘親的長輩。年齡雖然不便探問,但肯定比梅姨年長一些。可這精神頭卻是他這年輕人也比不了的。難怪她娘對紅拂印象如此深刻。

    大街上顯然不是討論問題的地方,何況他們今日就準備離京。“李夫人今日出門是要去哪裏?”

    “哦,你不問我都差點忘了。”紅拂故作淡然的擺擺手說道:“我家大虎吃了你開的藥,腹瀉好了。我冤枉了那屠戶,今天就再去買些肉算是賠禮了。”

    洛雲和沐兒相視偷笑,心裏卻是為紅拂讚歎。以她國公夫人的身份地位,莫說隻是冤枉了那屠戶幾句,就是當日真的動手抽了他們一頓鞭子。又有誰會責怪她來。

    眼下看來,紅拂是知道她那一鬧恐怕對那屠戶一家生意影響太大,今日是特意去消弭影響的。

    雲泥之別的兩人,紅拂能有這份遷念之心,甚屬不易。不過這事心知肚明就好,卻是不好當麵說出什麽讚歎的話。紅拂女心思鬼靈精變,你真要誇她說不定反而攤不著好。

    “既如此,洛雲就不耽誤夫人了。我們三人今日買些禮品就準備離京返家了。”

    “你們要離京?!”紅拂聞言鳳目一瞪,斬釘截鐵的說道:“不行!你們走了,我上哪再給我家大虎找媳婦兒去!”

    “呃……”洛雲三人齊齊無語,這怎麽有點搶親的意思了。“可是……”

    紅拂霸道的打斷洛雲:“沒得商量!要麽你今天就把震嶽給我送回府去!要麽你們三個今天就跟我回府去!”

    洛雲搖頭苦笑,心中卻是為李國公慶幸。幸好養的是頭雄虎啊,若是雌虎……家裏兩頭母老虎,就是堂堂軍神也招架不住吧。

    這邊心裏腹誹著衛國公,洛雲扭頭看到武叔,卻是猛然想起一事,向紅拂女打聽一下,恐怕比找孫道長更方便吧。“李夫人,洛雲想像您打聽一個人。”

    “你就是認識皇帝陛下,今天也別想出長安城!”紅拂淡淡的瞥了一眼洛雲,好像在說你那點小心思別在姑奶奶這兒耍。

    洛雲無奈隻能苦笑:“不是……我是替我武叔打聽一位名叫程咬金的將軍。李國公當朝名將,夫人可曾聽國公爺提起過這麽一位將軍?”

    “程咬金?”紅拂眼珠一轉想起一人來:“你是說程知節?你們找那渾人幹嘛?咬金這名號他離了瓦崗就沒再用了吧,若不是我們這些老人,你問別人還真不一定知道。”

    程武驚的呆住了,拉著韁繩的手下意識收緊,駑馬吃勁停了下來,程武卻是沒有反應,腦海中不斷重複著兩個名字:“程咬金,程知節。程咬金就是程知節!程將軍……盧國公!”

    距離午時尚早,平康坊的大街兩旁林裏的青樓正處於最為清閑的時刻。不論昨夜是孤枕獨眠還是與那負心郎巫山雲雨的妓家們都是飽睡方醒。此時若有恩客造訪,隻能看到一群清湯掛麵,素麵朝天的‘真實’美人。

    按理說這個時辰還不到那些有錢有閑的貴人富人出門喝花酒享樂的時候,但偏偏就有那麽一位翩翩公子徐徐步入坊門,不緊不慢的在長街上散著步子。像是在園子裏賞花賞景的悠閑書生,眼神肆意的欣賞品評著那些臨窗對鏡細描紅的閨房麗人們。

    洛雲不急不緩的來到湛露樓。門前竟沒有迎門的侍者,轉頭一瞥,見馬廄中正有人影塵土飛揚的揮舞著掃把,不禁揉了揉鼻子暗歎自己真的來早了。可已經站到門前了,總不能扭頭再回東市轉一圈再來吧。於是,洛雲大無畏的抬腳進了樓門。及至入了大堂內,掃眼一瞧。樓上樓下都是忙忙碌碌的倩影,卻不見一個客人。苦笑一聲,自己真的來錯了時辰。

    半個時辰前,洛雲三人與紅拂女在街上分道而行。武叔和沐兒在紅拂的指點下,駕著馬車去尋找盧國公府,確認程咬金的消息。因為紅拂怕他們一起跑了,所以洛雲被留下當了‘人質’。不過洛雲可不想跟在馬後麵逛東市,眼看今天是沒法脫身了,幹脆與紅拂商量,讓她自行去肉鋪買肉,他則找家酒樓等著眾人回來。紅拂警告了一番不要打算趁機溜走之類的話之後,也就答應了。當問到去哪個酒樓時,洛雲想都沒想,張口就說出了湛露樓的名字。武叔莫明,沐兒尷尬,紅拂倒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玩味的瞅了洛雲一眼,就幹脆利落的決定了午時到湛露樓飲酒賞歌。

    於是,四人分作三路,各自離去。倒是本該最麻煩的小幽,在眾人商量時一直安靜的待在車裏。洛雲囑咐了它幾句要聽話,看它老實趴著,也就放心離去了。

    湛露樓門邊隔間內,一個正埋頭努力的擦拭著地板的粉衣女子聽到動靜抬頭望了一眼,正瞧見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白衣公子,不禁‘呀!’的驚呼一聲。

    洛雲聞聲看去,見那個高係著雙袖,露出藕荷般白玉雙臂,手裏舉著一大塊粗麻布的粉衣姑娘正是昨天服侍他的‘小妮子’孌妮兒。看到‘熟人’洛雲不禁友好的對她笑笑,希望她能過來解除自己的尷尬境地。

    孌妮兒被洛雲笑的一愣,低呼一聲甩手扔下抹布。抹布摔進水盆中濺起的汙水灑了旁邊女子一臉,那女子驚呼一聲,仰起頭邊抹臉邊喝罵起來。可那孌妮兒哪裏管她說些什麽,早就爬起身小跑著向洛雲而去。那女子瞧見門口俊秀挺拔的身影,撇了撇嘴:“小浪蹄子,之前還裝那副清高的德行。這才在閣間服侍了幾天,都有相好的上門了。哼!”

    短短的不到十米距離,孌妮兒跑到洛雲麵前卻是呼哧帶喘的像是剛參加完百米賽跑。結結巴巴的叫了一身‘公子’,然後就上下打量著洛雲。‘唉?怎麽一點受傷的樣子都沒有。而且,而且這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服!’

    洛雲倒是不介意孌妮兒上下掃量的目光,這一路過來早就被這種目光看習慣了。隻是他不想還在門口站著,溫和的對孌妮兒笑了笑說:“雲本打算今日就離開長安。不想……有些意外,中午準備在這裏宴請一位長輩,來得早了些,姑娘可否給我找個單間坐下?”

    孌妮兒慌慌張張的解開兩袖,低著頭怯怯的說了一句:“公子隨我來。”便低頭在前默默的引路。

    在一間臨街的隔間坐下,欒妮兒躬身準備告退,不知為何她站在洛雲身邊就心跳的厲害。

    “欒姑娘。”洛雲看著欒妮兒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請問今日紅衣姑娘會登台舞劍嗎?”

    ‘他果然也隻想著紅衣……’欒妮兒心中有些沮喪,有些無奈,微微搖頭說:“紅衣昨晚闖了禍,最近都不會登台了。”

    聞言洛雲想起昨晚那個囂張的公子哥,有些緊張的追問道:“可是昨晚那什麽公子又找紅衣姑娘麻煩了?”

    欒妮兒奇怪的瞅了洛雲一眼,心想那韋公子把手下都派去找你麻煩了,你卻跟沒事人一樣的坐在這裏問我。“昨夜公子你……離開後,韋公子略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昨夜的事樓裏雜役女樂都在議論,情形委實有些奇怪。韋公子的那些仆役家丁追出去後就沒再回來。掌櫃的跑去給韋公子賠禮,也被踹了出來。可枯坐在那裏左等右等就是不見家丁回來,樓裏的客人又向著他指指點點明嘲暗諷。韋公子終於坐不下去氣憤離去。

    她也與紅衣,弄鉉說了幾句擔憂的話。可萬萬沒想到當事人,今早就這麽若無其事的來了,還要在這裏宴客……

    “沒事就好……我可能見見紅衣姑娘?”

    欒妮兒看著洛雲的臉有些微紅,心中略有醋意,依舊搖頭拒絕。

    洛雲有些遺憾,卻沒有勉強的意思,否則與那韋公子有何區別。“是洛雲沒有福分了……洛雲這幾日就要離開京城,恐怕是沒有機會再欣賞紅衣姑娘的絕世劍法了……還有那位彈琵琶的姑娘……”說著洛雲抬起頭看著欒妮兒,語氣誠懇的說:“還有欒姑娘你。洛雲長安之行,能見到三位姑娘風姿,此行無憾。”

    欒妮兒的心不爭氣的跳快了許多,臉頰微生紅暈。原本聽到洛雲連弄鉉都記得還氣惱的心緒,立時化為羞澀。轉念又想到今日之後再難相見,又心生難過。一時之間百感交集,眼睛紅紅的看著洛雲。

    洛雲不知道自己這一番話為何就讓欒妮兒這幅神情,有些不知所措。正不知道說什麽好呢,欒妮兒卻像是下定決心一樣,攥緊了拳頭說道:“公子稍後,奴去求紅衣姐姐來見你。”說完一跺腳轉身離去。

    直到欒妮兒的腳步聲消失,洛雲才反應過來,想到又能看到紅衣,竟不由心跳加速緊張了起來。

    神思不屬的望著窗外,直到掀簾的聲音響起,才回過神來。轉身看去,就見欒妮兒端著一壺酒,屈身入了雅閣。隨後抱著琵琶的女子也躬身鑽了進來。隨即撐著簾子人也轉了進來,帶起一抹紅豔。

    欒妮兒一進來就在矮幾上擺了四個酒杯,弄鉉進來時瞟了洛雲一眼,就抱著琵琶在角落裏坐了。紅衣走在最後,隔著矮幾坐在了洛雲對麵,然後抬頭打量洛雲。

    昨天麵對身姿妖嬈的孌妮兒百般體貼誘惑,洛雲可以欣賞其顏色,品評其才貌,心卻不為所動。但此時,盡管與紅衣相隔著矮幾,麵對而坐,但洛雲就是控製不住那血液快速的湧動,控製不住胸口那怦然加快的跳動。這難道就是一見鍾情的感覺嗎?

    沒有曲調節奏的琵琶音斷斷續續的跳了出來,端坐在角落裏的弄鉉與其說是在演奏,還不如說是邊看戲邊給自己心愛的琵琶調鉉。眼角瞅瞅對麵那相貌清秀的男子,嘴角隱去一個譏諷的淺笑。來這湛露樓吃喝玩樂的客人竟然還有這樣純情的嗎?他是自以為是的做作,還是真的認為這種地方還有真心的愛戀存在?

    孌妮兒往四個杯子中都斟滿了酒,然後就退在一邊低著頭不說話,隻留下場中一白一紅兩個身影默然相對。

    紅衣不露痕跡的暗暗鬆了口氣,視線轉到窗外,不再看洛雲。不知為何,當看到眼前之人毫發無傷的坐在麵前時,心中像是放下了一份擔心與牽掛。然而這份擔心與牽掛卻不能讓兩個隻有一麵之緣的陌生人再多說什麽,也沒有話什麽可說。

    這編繡青綠牡丹竹簾隔絕出的小空間中,除了那時斷時續的音符,隻能聞聽到幾個或重或細的呼吸聲。讓躲在外麵想要偷聽一二的八卦女子們失望退去,遺憾不能知道更多的消息好以後用來在口頭上輕蔑那個一向故作清高的紅衣。

    或許是驕傲的火焰也忍受不了洛雲灼熱的目光,紅衣優雅的拾起酒杯微微做出一個遙敬的示意,掩袖滿飲了一盞。紅袖落下,根本不曾飾過胭脂的櫻唇被酒液滋潤而過,卻更顯得晶瑩紅潤誘人。洛雲更是看呆了。

    “今日沒有紅衣的劍舞,故紅衣不曾梳洗打扮。公子是我妮兒妹妹的朋友,紅衣敬公子一杯,還請公子不要責怪紅衣怠慢之處。”

    華夏委婉的語言藝術可謂是博大精神,盡管相對而坐的紅衣和洛雲都不是此道高手。但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還是讓洛雲明白了幾個意思:紅衣是看在孌妮兒的麵子上才過來的,可不是為了你一個隻見過一麵叫了一聲好的陌生人。

    敬你一杯酒,麵子也就給到了,你也就別有其他的癡心妄想了。都說女為悅己者容,紅衣不梳妝來見,並不是什麽親密的表現。隻是表明了你在她眼中隻是一個不必在意的普通人,她根本不在乎在你麵前的形象如何。

    洛雲深深的為自己可憐的存在感歎息了一聲,卻並沒有端起酒杯。

    他怕,怕麵前這個驕傲如火的女子會在他飲下那一杯酒的交情後,拂袖而去,甩去那縹緲不見的情思,那他往後的日子都會為自己這一天失敗的表現而追悔不已。

    “我……洛雲即日就要離開長安……”瞟了一眼對麵的佳人,見其好像沒聽到般絲毫不為所動,衣袖下的雙手緊緊地捏了捏膝蓋,繼續說道:“此次長安之行,洛雲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那些人或許早已耳聞,或許……”

    “既然公子即將返鄉,紅衣就再敬一杯算是為公子踐行了。”言罷毫不猶豫的紅袖掩唇,皓首微仰又是一杯。擺明了不想聽洛雲說什麽煽情的話語,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

    完全沒想到告白會被打斷的洛雲,瞪目結舌的看著麵前‘絕情’的紅衣,難掩心中的驚愕和不滿,這個女子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回想起昨日紅衣對待那位韋公子的態度,眼下已經是很給麵子了,但她何以如此決絕?

    不,不能怪她。一介女子孤身飄零在這種煙花之地,要麽隨波逐流做那倚樓賣笑的風塵女子。要麽,或許就隻有這樣冷酷決絕,才能斬斷那數不盡的騷擾,憑借手中之劍自保清白吧。

    角落端坐的孌妮兒與弄鉉以可憐和譏笑的眼神瞄著洛雲那驚呆了傻樣,糾纏紅衣的男人什麽樣的沒有。或文的,或武的;借口更是五花八門,獻詩、敘情,相逼、相迫,甚至還有妄想以武會友,拜師學藝的。洛雲這點小伎倆早就是人家玩剩下的了。

    隻是可憐洛雲好不容易想出些有情調的詞可以說,還被打斷了。這純情小處男的心真是被傷的拔涼拔涼的。

    泡妞從古至今就是門學問,真不知道後世文人筆下的穿越者們,前世都沒能混出個完美愛情的人,是怎麽一穿越就憑著自己那一點自以為是的與眾不同,遊戲花叢,惹得無數美女前仆後繼的,唯意淫妄想而已。

    紅衣早就養成了不管不顧的個性,兩杯酒喝完,也不打招呼,酒杯一擲就要抽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