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逃跑遇紅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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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的衙門太多。

    畢竟是一國首都,人多,事也多。具體到平康坊出現猛獸傷人的這件事上,管事的衙門首當其衝應該是長安縣衙。長安縣往上有京兆府衙,可京兆尹已經是正四品上的高官,這種治安小事,輕易如何會遞到他的案頭。巡街的金吾衛也負責長安城治安,可是非大事他們是不會出兵的。當接到報案說有怪獸傷人時,值班的郎將一笑置之。這是長安城,哪來的什麽怪獸。哪家權貴養的惡犬咬了人吧?這種可能得罪人的事,還是讓長安縣衙去管吧,真要是出動兵甲在長安城裏擺出狩獵的架勢豈不讓人恥笑。

    於是,一群挎著腰刀拿著哨棍的衙役在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的狀況下,叫開了平康坊的大門。在周坊正期盼救兵的眼神下,大大咧咧的去了湛露樓……然後,唯一逃到街上的捕快慘叫著被黑影撲倒,然後二十餘人整齊的躺在了湛露樓的大堂裏。

    洛雲掐著手算了算已經被撂倒的人數,然後莫名其妙的看著小幽把總共四十餘人,頭南腳北的整齊碼放在地上,不知道它這是為了什麽。當然有一個人例外,那位進門時叫的最凶,小幽出現後也跑的最快,喊得最響的韋公子,他被掛在了對門的窗戶上。

    洛雲獨自站在堂上,小幽在四十個躺屍的人周圍巡視,看到清醒的的就上去補一爪子。紅衣與弄鉉、孌妮兒在洛雲的勸說下,無可奈何的答應回去收拾東西逃跑。

    說起來這三個完全不同的女子裏,倒是那個一直抱著琵琶的弄弦最是幹脆。一決定要走,二話不說拾起一根斷棍照著那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掌櫃頭上就一記!然後對著紅衣說了一句:“我去收拾,要走一起走!”拖著孌妮兒就回後院去了。洛雲被那幹脆利落的一棍嚇了一跳,瞅瞅昏倒的胖掌櫃,心想這風塵中果然多是奇女子。看紅衣還握著禿毛的掃把愣在那裏,想了想剛欲勸說幾句,卻聽紅衣深深歎息一聲,抬起頭來狠狠瞪了他一眼,扭頭離去。

    洛雲愣愣的站在堂中,想了想今天發生的事。雖說惹了大麻煩,而且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解決。這可是長安城,就是孫道長與李夫人加一起也護不住他。他還想帶人逃跑,他恐怕平康坊都出不去。唉,萬千思緒化為一歎。當麻煩大到你根本解決不了的時候,也就沒有必要去想什麽了,來什麽就麵對什麽吧。至少目前,小幽還罩得住……

    長安城一百零八坊,一座皇城,一座太極宮。一個平康坊酒樓的事情,需要多久才能通過層層衙門的匯報,進入這個國家中樞,傳到宰輔大臣眼前,傳進皇帝陛下耳中?

    如果按照正常處理事務的進度,恐怕在洛雲與小幽被金吾衛的弓箭手亂箭射死之前,是不可能讓皇帝知道長安城來了他們這一號人。皇後娘娘為了神奇的‘猴兒酒’好,為了女兒長樂公主也好,派內侍跟隨孫思邈道長回青雲觀,傳召李洛雲入宮覲見。

    皇後與趕來探望的皇帝陛下和兩個女兒一起用了午膳。傳召的內侍回來稟報結果。

    “走了?今早就走了?”這個消息卻是讓皇後娘娘心中多了絲疑慮。原本她以為隻是個想要靠投獻討好皇室,來換取進身之階的少年罷了。怎麽會這麽突然的走了。

    那內侍跪在地上,不敢抬頭,輕聲回報說:“是。那一行三人今晨一早就走了,給孫道長留了一封書信,說是長安遊玩已畢,身體不好,所以告辭回山養病了。”

    “回山養病?”皇帝吃飯時略聽了些前因後果,不過一直未說什麽。此時聽了這話卻也覺得詫異了。“那個少年不就是為了治病,才跟著孫道長來長安的嗎?怎麽成了來遊玩了?還放著孫道長這樣的國醫聖手不看,要回山養病?他那山裏的鈴醫難道比孫道長醫術還高明嗎?”

    皇帝陛下這一連串追問,那小內侍是一個也答不上來,緊張的汗都下來了。“陛下恕罪,奴才不知。”

    皇後拉了拉陛下的廣袖,柔聲問道:“那少年留書還說什麽了?”語音未落眼神不由轉動,看向榻旁小幾上端放的青玉葫蘆。“即使沒有內中藥酒,這葫蘆本身……也是一件寶物吧,他就這麽交給孫道長不管了?”

    小內侍的身子趴的更低了,發出的聲音有些發悶:“奴才不知。道長並未給奴才看信。不過……孫道長最後倒是讓奴才稟報娘娘,說是:藥酒若喝完了,他會來代為收回葫蘆。”

    “如此……你退下吧。”

    內侍行禮告退。皇後低頭沉思,皇帝的視線轉向那引出事端的青玉葫蘆。襄城公主最為心思靈巧,一看到父皇的視線落處,立刻起身走到榻旁,小心翼翼的將青玉葫蘆放在一個托盤中,呈送到父皇麵前。

    皇帝伸手握住葫蘆,眼角察覺到正在沉思地皇後眼神也落了過來,立刻明了皇後對此物的重視,不由伸出另一隻手托住葫蘆,這才拿到眼前。

    青玉葫蘆渾然一體,宛如青玉雕琢而成。手感確如玉石般溫良,夏日不覺熱,冬日不覺冰。細看葫蘆嘴處,絲毫看不出接合縫隙。然而盡管如此密封,當葫蘆嘴湊到鼻下時,仍能嗅到那繚繞不散得酒香。

    皇帝是久經沙場的馬上皇帝,嗜酒好肉,單聞這酒香,就忍不住深吸一口,嘴中自然生津,下意識咽了一口。“果然好酒啊!隻是酒香就如此誘人……”

    皇後看著丈夫溫柔一笑:“襄城,給你父皇倒一杯嚐嚐。”

    襄城公主剛要起身去拿杯子,就被皇帝開口攔下:“不必!”皇帝柔情似水的目光看著自己忍受病痛,強顏歡笑的結發妻子:“朕喝了隻是嚐了一種酒,對皇後而言卻是救命的藥。朕治不好你的病,但管的住自己口腹之欲。”

    皇後眼波似水,輕輕的挽住皇帝的手:“陛下,妾身沒事的。不至於此……何況,陛下早年征戰傷病,這酒對陛下也是有好處的。”

    皇帝輕輕放下青玉葫蘆,握住皇後的手,依然堅定的搖頭說道:“朕不能冒這個險。”說著直起身子昂然看著大殿空處,語氣森然嚴厲:“除了皇後飲用,誰若讓這葫蘆中的藥酒少了一滴,朕要他一身的血來償!”

    語落。襄城攜長樂俯身應命:“兒臣不敢。”立政殿內外所有宮女侍者齊齊跪地俯首“奴婢(奴才)遵旨!”

    皇帝沒有理會跪倒的人,握著皇後的手,眼神瞟向青玉葫蘆,喃喃低語道:“若是不夠,縱使孫道長隱瞞,也要把那少年找回來……”

    洛雲可不知道太極宮中的大唐皇帝陛下已經開始思考他的下落問題了。洛雲隻知道,至少他現在不準備在這裏等死。不論小幽多麽能打,他和它也都隻是肉體凡胎。

    現在長安城的管理者們還沒有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一旦等那些大人物們明白過來,他這個小人物就隻有被亂箭射死,甚或與被燒死的命。所以,在確定不了有救援者的情況下,洛雲幹脆利落的跟著紅衣三女翻後牆離開了湛露樓。

    當然,以他的‘身手’,如同孌妮兒一樣,是被紅衣提上的牆頭……真是夠丟人的。相比之下,小幽叼著半隻羊,弄鉉背著她的寶貝琵琶,動作卻是靈敏的多。

    四人一虎落下牆頭,紅衣心情複雜的回首看著關了她幾年的院牆,心中百感千回。弄鉉從決定要走開始,就表現得極為幹脆利落,此時也不像紅衣一般感慨,也不如孌妮兒一般忐忑,謹慎地左右查看巷子四周,確定附近無人後,扭頭盯著洛雲說道:“扮豬吃虎……不對,是養虎的……小子,你可別告訴姐姐我你不知道該帶我們往哪兒去?”

    洛雲看看空無一人的街道,有些茫然,聞言下意識搖了搖頭,隨即反應過來,在弄弦要殺人的目光中解釋道:“長安城我是第一次來,借住在為我治病的孫道長道觀中。眼下惹下這些麻煩,道觀肯定是不能回去了。我們必須出城!”

    紅衣攥緊了搶來的橫刀,很想在洛雲身上紮一個窟窿出來……

    “你!你!你!你個愣頭小子,連個落腳地方都沒有,就敢裹挾著我們逃跑!”弄弦可沒有紅衣那麽好的控製力,要不是太寶貝她的琵琶,此刻肯定就舉起來砸到洛雲頭上了。饒是如此,那靈巧纖細的食指也已經點到了洛雲的鼻子尖上。

    “哈哈哈!我果然沒看錯,你這小子就不像表麵上那麽安份。我才離開這麽一會兒,就折騰出這麽大的動靜。”話音剛落,明亮豪放的語氣又轉為遺憾:“早知道這麽熱鬧,我還去買什麽肉啊,錯過了一場好戲,唉……”

    巷中四人初聞聲音皆緊張的隨聲望去,隻見巷口一位盛裝麗人,高坐於一匹雄峻的黃驃馬上,滿臉戲虐的看著她們。正午的陽光照在她頭上鳳釵鑲嵌的寶石上,發出彩色地光芒。

    紅拂在四人最無助的時候及時趕到,如此閃亮的登場出現,對洛雲四人真是宛如天降救星一般。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雄峻的黃驃馬表現委實不堪。若非紅拂用力拽著韁繩,恐怕早就掉頭跑了。

    即使勉強留在這裏,也是不斷踢踏著四蹄,掙紮嘶鳴著後退。那趴在地上旁若無人地啃著血肉模糊的羊腿的……小幽,散發出的野獸氣息,對它的威懾,讓它本能的恐懼,即使經過戰馬訓練,也抵抗不了這種本能。

    洛雲欣喜的向前拱手行禮:“李夫人。”讓他沒想到的是,不等他介紹,紅衣,弄鉉,欒妮兒三人就齊齊蹲身行禮問候:“見過李夫人。”她們竟是認識的。湛露樓再如何不明著做皮肉生意,總也還是間青樓,紅拂女果然不同凡響,看來是逛的熟了。

    紅拂看著紅衣爽朗的大笑,翻身下馬,鬆了韁繩,由著馬兒自己跑到遠處。走到洛雲身邊時,斜眼瞟著洛雲,笑謔得說:“難怪張口就指了湛露樓來,原來是看上我們紅衣了。”

    洛雲臉嫩,頭都埋了下去。他隻是想臨走不舍想要告別,哪裏想到會發展到現在的狀況。紅拂卻是說完徑直越過洛雲走到紅衣三女麵前。看著依然曲身俯首的紅衣,十分輕佻的伸手挑起紅衣的臉,對著那雙平靜得眼睛,紅衣臉上的戲謔之色更濃。“怎麽樣小丫頭?”

    紅衣的眼眸深處閃過了一絲複雜情緒,沒有言語。這一閃而過的波動卻逃不過紅拂的眼睛,臉上笑容更深:“姐姐沒說錯吧,這世上的男子不是一樣的,老天爺也不總是無情。總會出現那麽一個神奇的男子,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你麵前。”

    紅拂的手順著紅衣略帶棱角的下巴滑倒耳珠,在那圓潤可愛的耳珠上捏了捏:“遇到他,你會發現過去的牢籠被打開了一扇門,你看到門外的世界,就會忍不住奮不顧身的走出去。”

    擺手示意三女起身,紅拂看著三個性格迥異的女子,像是看到了曾經的姐妹,眼神中帶著些回憶:“你當初還倔強地跟我說,自己一輩子都安於牢籠之中,今天不也還是逃出來了?”

    紅衣聞言羞怒的瞪了洛雲一眼:“紅衣……是迫於無奈!”

    紅拂順著紅衣眼神,轉身看著靜立在巷口地洛雲,開懷大笑:“心甘情願也好,迫於無奈也罷。我剛剛才認識這個少年,隻覺得他很有趣,跟著有趣的人走總是沒錯的。能讓你發現摟外的世界很精彩。”

    “精彩也好,無趣也罷。弄鉉隻知道若是再不走,等官兵來了,咱們就真的隻能進牢籠裏討論有趣無趣了!”弄鉉脾氣一直是誰也不放在眼裏,同紅衣一樣對那些往來的達官貴人不假辭色。但唯獨對李夫人不行。第一次見到女扮男裝的李夫人時,她就覺得很親切。

    相識之後,紅拂也確如長姊一般關照她們。紅拂隨夫征戰多年,闖蕩四方,其氣勢強硬不輸衛國公,即使倔強如紅衣在其麵前也隻能俯首聽訓,何況她與欒妮兒。

    可眼下確實不是老實聽教訓的時候。

    紅拂無所謂的擺擺手:“這個世上,出了事自然有那些男人在前麵頂著。真要是被抓了,你把那個小子和他這頭老虎供出去,不就沒事了。”

    洛雲聽著紅拂的調侃無奈的拱手行禮:“夫人別說笑了,還請幫洛雲一把。先帶三位姑娘離開這裏,護著她們不要受到牽連。”

    “哼,算你有點良心。”紅拂對洛雲的回答還算滿意,扭頭看著一直趴在地上啃羊腿的小幽。這還是第一次在陽光下清楚的看到這頭墨蘭色猛虎的模樣……比她家的大虎強太多了……這是她的第一感覺。“傷了幾條人命?”

    “夫人放心,小幽很有分寸,最多隻是重傷,沒有損傷那些人性命。”這點洛雲很有數,傷得最重的就是開始上樓要抓他的兩個韋家部曲。其餘的都是輕傷,都昏過去了而已。

    紅拂聞言卻是驚奇的又仔細看向小幽:“前後那麽多人……你這……小幽,竟如此聰慧有分寸?”

    紅衣心有餘悸的看了眼那怪物,出言附和道:“這……老虎,十分厲害。”

    紅拂詫異的看了一眼紅衣,她可是清楚紅衣的劍法有多高。連紅衣都這麽說,看來她還是低估這老虎了。

    “對了,它不是跟你武叔的馬車走了嗎?怎麽……”

    洛雲想起此節,更覺煩惱:“雲也不知道它怎麽一路跟過來的。”真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麻煩,無奈的搖了搖頭:“夫人,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吧。等金吾衛的官兵來了,想脫身就難了。”

    離開平康坊比想象的容易。紅拂國公夫人的身份省去了盤查的麻煩。再者,湛露樓的事雖然引起了騷亂,流言四起。但周坊正的及時封門,影響了留言的傳播速度。縣衙差役的全軍覆沒,讓真實消息一直不得人知。

    洛雲在長街上與飛騎尉程處亮率領的金吾衛士擦肩而過。他現在還是無名小卒,即使闖了禍事,在朝廷沒下通緝文書前,也不會有人關注他。

    紅拂帶著四人不緊不慢的走在長街上,小幽又消失不見了。在轉過一條街後,迎麵遇上了趕來的程武父子。

    一見麵沐兒就找洛雲告狀:“小幽路上不知溜到哪裏去了,方才才突然回來。”

    洛雲搖了搖頭,示意不用多說。幫紅衣三女將行禮放到車上,簡略的向武叔解釋了幾句:“在平康坊惹了些麻煩。先去衛國公府再細說吧。”

    沐兒這才認出隨在李夫人馬旁的,竟是昨日在湛露樓見過的那幾位姑娘。不由驚的目瞪口呆,完全意想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