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雲山出霸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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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郎吃了一頓不愉快的午餐,滿腹心事的離開立政殿,卻並未將李洛雲之事告訴皇後。坐著步輦晃晃悠悠的回了甘露殿,屁股還沒坐穩,就見內侍進來稟報道:“陛下,盧國公在殿外請見。”

    略覺詫異的眉頭微皺:“這家夥,怎麽又回來了?宣~”

    “諾。”內侍躬身後退三步,轉身走到殿門外對立在殿門側邊的程知節拱手說道:“陛下宣盧國公覲見,國公請。”

    “嗯哼。”程知節摘下頭盔托在臂彎,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細汗,昂首走進殿內。

    幾乎就在同時,紅拂的馬車到了宮門口,遞牌子請見皇後娘娘。紅拂典雅大方的走下軒車,眼角瞥見宮門外值守衛士牽著的戰馬,眉頭微撅,認出那是程知節的坐騎。“這個混人,下決心倒快。”心中不滿的腹誹道:“你個善攪渾水的程咬金,要是敢給老娘添亂,姑奶奶我就把你這坐騎關到大虎籠子裏!”

    紅拂在內監的引領下去立政殿了。押送李洛雲的囚車也在滿頭大汗的禦使連聲催促中抵達了宮門前。李洛雲被扶下了囚車,仰頭看著恢弘大氣的承天門。在兩旁穿明光甲的衛士注視下,默默地配合衙差帶上了沉重的鐐銬。兩臂不由墜下了寸許,整個人看著少了幾分精氣神。

    回到宮裏,禦使終於鬆了口氣,掏出手巾擦去臉上的汗水,整理了下衣著,看著李洛雲帶好了鐐銬,故作矜持的與監門衛交接了一下敕令。李洛雲交由衛士押送,跟著內侍前往甘露殿。

    再說程知節,跨進甘露殿沒就做出一副步履匆匆的模樣,不等李二郎開口詢問,就抱拳疾呼:“陛下,霸下營在京城露麵了!”

    李二郎眼瞅著一顆吐沫星子畫著弧線落到了身前的案幾上,楞楞地瞪著程知節,太陽穴突突的直跳。深吸了一口氣壓著火氣問道:“你就是為此事來的?此事朕已經知道了!”

    “啊……陛下知道啦。”程知節露出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的搔著淩亂的發髻說道:“陛下好快的消息。臣在半道上聽到消息就立刻打馬回來稟報陛下呢,沒想到陛下已經聽說了。那陛下準備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李二郎瞥了程知節一眼,看透了愛將的心思,執卷繼續批寫奏書,隨口說道:“都是大唐子民,還不許人進京城了嗎?何況他們能去悼念平陽,也是知恩義,重情義之輩,朕還能為了些舊日恩怨去為難他們不成?”

    “呃……陛下自然胸懷四海,包容天下。可是……霸下營……當年他們委實不給麵子啊!不說後來那次臣被昭公主教訓軍紀,臣可聽說了,當初先帝起兵,陛下與昭公主共同攻打長安時也是更過分……”也不知程知節抱得什麽心思,看著陛下冷酷的麵孔,自己到急的抓耳撓腮,好像很不能立刻帶兵去把人抓回來一樣,不停的翻著舊帳。

    想起當初攻打長安與霸下營打的第一次交道,李二郎也寫不下去了,忍不住白了程知節一眼,將筆扔在了桌上,語調平淡的說道:“過分又如何,覺得憋屈又如何。行不在理,力不如人。勢……當年雖說朕是主將,平陽是輔軍。但前兩樣都輸了,朕還能憑勢淩壓平陽認錯不成嗎?”

    “陛下是寵愛昭公主。所以有意相讓……”

    “不然。”李二郎聞言挑眉,身子後傾靠在了扶幾上。或許是因為今日遇到的事都與平陽公主有關,此時麵對程知節這個親信愛將,慢慢有了些談性:“平陽並非一般的女流之輩。若非是女兒身,後來嫁人生子,朕覺得三妹軍略之才,當不在李靖之下。”

    李二郎沒說出口的是,若非平陽是女兒身,恐怕也是皇位的有力爭奪者。惹得李建成忌憚的就不光是他李二郎了。

    不是嗎?

    憑著變賣的一點家財,收服義軍,招納群盜,可以說是白手起家,短短數月就帶起了七萬大軍!這其中對世家勢力的拉攏,對地方豪強的壓伏,對山匪流寇的招撫。這三者幾乎是不分先後,在短短幾月間片刻不停的操作著。然而當時的大隋雖然經受了楊玄感的叛亂,和征高麗失敗後的各地義軍四起,但也不會在關中要地,放任其慢慢發展壯大。

    可就是這樣幾乎舉目皆敵,群狼環伺地境地。招降納叛,一邊編練軍隊,一邊攻城掠地。短短時日聚集起來的數萬大軍,竟不是群烏合之眾,連戰連捷之後,還贏得了百姓擁戴。這是什麽樣的領袖魅力和軍事才能?

    時勢造就英雄。

    一個剛剛年過二八的待嫁少女,哪怕自幼練習弓馬,也絕沒有領兵打仗的機會。若無時勢逼迫,若非天賦奇才,實在找不出理由可以解釋平陽昭公主短短數月時間就從無到有成長為七萬大軍的統帥。

    “女流之輩。”如果再有自命不凡的男士用這四個字去評說平陽昭公主,那真的是自取其辱……

    “可惜……若非天妒英才……三妹必是我朝一大鼎柱。”

    程知節剛剛屈膝坐下,聽了陛下這句感慨,撫著胡須說道:“嗯,若是公主還在,柴哲威兄弟倆說不定能和我的兒子們相比了。”

    李二郎被程知節自吹自擂的話給氣笑了,指著這個得意洋洋的混人正欲說話,隻聽殿外內侍通稟:“啟稟陛下,罪犯李洛雲已帶到。”

    “哦?已經定罪了嗎,帶進來吧。”

    沒等這個內侍應聲退下,緊接著又進來一人,恭聲稟道道:“啟稟陛下,吏部尚書,長孫大人在殿外求見。”

    “無忌也來了?”李二郎訝然,瞅了東張西望的程知節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若是無忌也為了那小子開口,可就四位了……”

    程知節想要裝傻,可對著陛下的眼神也隻能訕笑幾聲,細聲嘟囔道:“長孫大人……應該不會吧,沒什麽瓜葛啊……”

    “哼!那可不好說!”李二郎心知肚明,若是長孫無忌也是為了那李洛雲而來,恐怕就是單純為了得到那藥酒了。今日的事非要鬧到滿朝皆知不可,煩惱的擺擺手說道:“一塊宣進來吧。”

    李洛雲站在甘露殿外的台階下,午後的陽光有些灼人,手上的鐐銬有些太沉,太極宮有些太大了,隻是站了片刻,洛雲覺得衣衫都要汗透了。剛剛過去的紫袍大官站在殿門一側的廊簷下,眼角餘光一直觀察著洛雲。洛雲也一直看著他,洛雲倒不是羨慕他不過而立之年就身著紫袍金魚袋,倒很羨慕他能站在廊下陰影中曬不到太陽。因為洛雲是罪犯,所以不經傳召沒資格到殿門旁等候。而這甘露殿範圍內竟是連顆樹都沒有……

    幸好,那內侍很快就回來了。那紫袍大官當先跨進了殿門,而後內侍走下幾級台階,對李洛雲招了招手,或者說是對壓送的侍衛招了招手。洛雲被推的踉蹌了一下,抓著鐐銬一步一步邁上了台階。

    “周至縣李家寨人氏李洛雲,拜見皇帝陛下,陛下萬歲!”鈧啷一聲,鐵鐐銬先落到了地板上,隨後李洛雲屈膝老老實實地跪倒叩拜,俯首在地,等候發落。

    李二郎撚著青須不語,程知節,長孫無忌分坐兩側,三道目光注視在李洛雲身上不停掃視。沉默……

    這般詭異的寂靜讓避在角落默默記錄的起居舍人都詫異的從屏風後探出頭,偷瞧了一眼殿中情形。

    ‘滴答’

    李二郎清晰的看到李洛雲頭上的汗水滴落到地板上,輕咳一聲,開口說道:“起來吧。來人,把他的鐐銬摘了吧。”

    “謝陛下。”李洛雲如蒙大赦,叩首謝恩,直起身讓侍衛把鐐銬解開。眼角餘光觀察了一下殿上的三人,程知節已經見過,沒想到又出現在這裏。紫袍大官不認識,有程知節在旁襯托,愈發顯得容顏儒雅俊秀,眉眼間官威隱斂。而主位上的應該就是大唐皇帝陛下了,匆匆一眼不敢多看,洛雲隻覺得真是……年輕啊……

    “李洛雲……”

    “小子在。”

    “李振平是你什麽人?”

    洛雲沒想到皇帝第一句竟是問這個,不由愣了一下才開口答道:“是家父。”

    “你們一族不全都是天生魁梧,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文弱小子……”

    洛雲能猜到程知節頓去的肯定不是什麽好詞,但麵對這個問題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李家寨確實滿地壯漢,就屬自己瘦小,可自己也從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啊。隻能尷尬的說道:“可能是因為小子自幼體弱多病,沒長起來吧……”

    程知節猶不罷休:“你看看你這小身板……不肖乃父啊。汝父當年也是耍得畫戟之人啊!”恨鐵不成鋼的指著李洛雲說:“你瞅瞅你!帶根破鐵鏈子都滿頭大汗!真沒出息!”

    李洛雲被程知節說的尷尬不已,麵色泛紅,默默把頭垂的更低。卻聽右手邊那位紫袍大官開口說道:“程將軍此言差已。無忌覺得沒有生的魁梧高大,不代表就沒有能力。當然我指的不是經書周易的書本之學。程將軍暫莫反駁,聽無忌把話說完。”

    長孫無忌見陛下也看著他,頷首示意,轉頭目視李洛雲,不緊不慢的語調問道:“李洛雲你雖然外表文弱,但想必其它才能出眾,否則如何能壓服霸下營那些彪悍的親族。又如何能在湛露樓接連擊敗韋家部曲和縣衙二十餘差役,自身卻毫發無傷,全身而退。你的認罪文書本官看了,但本官還是想聽你當麵給陛下和本官解釋一下,你是怎麽做到的?”

    李二郎與程知節還不清楚此事,聞言不由提起了興致,重新打量了一番李洛雲,確認他不像有武藝在身的樣子。霸下營的人確實能打,那麽李洛雲身為霸下營統領的兒子,該不會是虎父犬子吧?

    卻見李洛雲驚愕的抬起頭來看著長孫無忌,茫然的問道:“霸下營?什麽霸下營?那些人與小子有什麽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