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溫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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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子羽毛裏包裹的另一男子,哪怕是在中毒之後,渾身也是純白色的,擁有著極其英俊的外表。男子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羽毛濕透了,他不在意。懷中的男子睡了一夜,醒了過來,蹭了蹭包裹他的男子,就像夜裏他蹭寒冰一樣。

    “幾點了?”懷中的男子問道。包裹他的男子體內自有生物鍾,他很明確現在的時間,他說道:“現在早上六點四十八。”懷中的男子繼續問道:“我劄焰這是第二次被人宰割成這個樣子了,你下次能不能出手快一些啊?”“你每次都不珍惜生命,指望我烶鳥來救你?”“這是你的職責啊。”“那你改變一下你自身的毛病好不好。”烶鳥蔑視地看了看主人,劄焰沒有搭話。

    劄焰今天獲救最應該感謝的就是烶鳥,烶鳥是他的本命。烶鳥說道:“你不想問些什麽嗎?”劄焰看著烶鳥,問道:“你為什麽能變chéng rén的樣子?你為什麽變chéng rén了還穿著白色的羽毛?”烶鳥哪裏見過這樣的人,連主次都分不清,他說道:“你應該問我的是我怎麽救得你,而不是這些有的沒的的事情。”劄焰悠閑地說道:“一個一個來,既然都問了出來,你回答便罷。”烶鳥依言,答道:“我是神鳥,我可以變chéng rén的模樣,穿著白色的羽毛是因為我是烶鳥,在人間還有個名字就是白鳳,這是天性。”

    劄焰第一次聽說這麽多關於烶鳥的特征,在森林裏,他的師父從來沒有告訴他這麽多。陽光減弱,已入黃昏,雲朵飄蕩。劄焰說道:“那你怎麽救的我?”烶鳥回答道:“你差點被人用箭射死,我在你快掉在地上的時候化為鳥身,把你接了下來。”劄焰“哦”了一聲,然後問道:“那你有沒有方法救我?”烶鳥認真地思索了所有方案,遺憾地說道:“暫時看來,是沒有的。”劄焰心頭微涼,問道:“那浴水寒冰你知道她在哪裏嗎?”烶鳥也很認真,他說道:“我不知道。”劄焰不悅,心想你個烶鳥不知道還嘚瑟個啥,不願意在說下去了。

    烶鳥也沒有張開口說話,他一直抱著劄焰。劄焰輕輕地用手把烶鳥推開,烶鳥遊到了溫泉的另一邊,劄焰感覺到寒冷氣息湧入心頭,劇烈咳嗽起來。太陽完全消失,已入深夜。劄焰說道:“你快過來,讓我抱著你。”烶鳥低下頭去,看向了某處,說道:“是你自己不讓我過來的。”劄焰怒道:“你難道就不會看主人的反應嗎?”烶鳥尷尬不已,認為主人的身體更重要,就先不和他計較了。它張開身後寬大的白色羽毛,把劄焰的全身包裹起來。劄焰皺眉,說道:“什麽時候才能穿衣服?”“等你的毒好。”劄焰想到了今天早上發生的那些離奇的事情,頓覺心寒,說道:“毒有多深?”烶鳥誠實說道:“可以說是沒有救了的地步,主要是因為這裏沒有草藥,我能做的隻是延緩你的傷勢。”劄焰感受著身上的溫度,才明白烶鳥說的都是真的,擔憂起來。

    烶鳥嚴肅起來,把體內劄焰抱得更緊了,碰到了某處,劄焰不高興。“你幹嘛脫我衣服?”“我要救你。”“真傻,死了不就行了?”這句話有兩個意思,一個是他死,或者是,烶鳥死。烶鳥聽到這句話,神情微變,說道:“你知道了些什麽?”劄焰揉了揉鬆軟的羽毛,說道:“我當然知道。”烶鳥聽到這句話放下心來,心想自己的主人果然不愧是自己的主人。劄焰話鋒一轉,他說道:“不管怎麽樣,還請你這幾日保護我,在溫泉裏。”烶鳥知道主人是什麽性格,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可以的,但你也要自己保護自己,不要什麽時候都指望我。”

    溫泉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熱浪,劄焰身上沾染的泥垢全部被分解在水中,皮膚重新光滑起來。劄焰看著烶鳥說道:“你男的女的?”烶鳥身體有些不穩,它說道:“我當然是男的了!”劄焰繼續問道:“那你為什麽會害羞?”烶鳥想哭,碰上這樣的主人真是醉人,它說道:“我就害羞怎麽滴啦!”劄焰的嘴像機關槍一樣,“嘟嘟”地發問,他問道:“你如果是男人,那你的老婆是誰?”烶鳥聽到了這個問題,閉上了嘴,表示了自己守口如瓶的態度。

    劄焰嘿嘿地笑了起來,他說道:“你肯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烶鳥神情有些慌亂,至少是現在,它不願意承認這個問題。劄焰摸了摸他的胸口,問道:“你兒子,或者是你女兒,是誰?”烶鳥生氣了,它用羽毛把劄焰的嘴堵住,讓他不能再瘋言瘋語,劄焰嗚嗚地叫著,無論如何掙紮總是逃不出去。烶鳥安靜了下來,看著天空,孤獨而幸福著。

    劄焰的師父小時候給劄焰講過一個故事,從前有個白鳳,它愛上了天邊的金凰,與之成為妻子,然後結合。這個故事太過久遠,劄焰隻記得它的妻子是金凰,至於結合這種事情,他還真的不知道。劄焰順著烶鳥的目光望去,發現寂靜的夜空中的那抹白色是如此的美麗。他已經掙紮出來,說道:“你在想你老婆?”烶鳥懶得搭話,隨便擺了個手勢,誰都看不懂那是什麽意思。劄焰低聲說道:“我也想我的老婆了。”烶鳥的目光轉移到了劄焰身上,饒有興趣地看了看,問道:“你要真想去,早就出去這裏了。”劄焰輕聲說道:“我就是想和這賊老天鬥一次。”烶鳥先前的高興完全不見,它問道:“哪個賊老天?”劄焰實話說道:“製造這個世界的人。”

    烶鳥聽到這句話,放心下來,用附著白毛的手摸了摸劄焰的身軀,傳來軟軟的觸感。劄焰問道:“你要幹什麽?”烶鳥沒有理會,自顧自摸著,感受著和它妻子一樣軟的身材。劄焰無語了,不想再說些什麽,靜靜地賞月。人間有中秋節,今夜的月是最大的,最圓的,他和它思念的對象,都在遠方的彼岸等待著他們的到來。劄焰有些感觸,眼角微濕,這是他和寒冰最長的一次分離,不,從出生到現在,他沒有離開過寒冰一天。對於劄焰來說,寒冰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小時候的劄焰很調皮,每天除了必修的課程之外,還會經常爬上樹去遠眺,有一次他不小心碰到了馬蜂窩,馬蜂從裏麵傾巢而出,把他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寒冰晚上找到了一瓶消毒水,把他全身都塗抹了一遍,除了某個地方,她倒了一大缸熱水,讓他洗去疲憊。

    還有一次是在黎明的時候,院外的天地被冰雪覆蓋了,那是個冬天,烶江林全年都是冬天,沒有春夏秋,劄焰去掃雪,當他“哐當哐當”敲開門的時候,虔誠老者已經在掃雪了,虔誠老者對著劄焰笑了笑。寒冰和師父一道去的,她拿著厚厚的掃帚,沉穩地掃著。寒冰並沒有去讓他早點起來幫忙,她選擇了為劄焰分擔,不去打擾熟睡的她。

    最後一次,也是他最幸福的一次,他被李河民重傷之後,是寒冰救了他,他很清楚寒冰付出的代價有多麽大。那碗草藥是寒冰上山找了十二裏路,每個角落裏都翻過之後找到的五味藥材,期間寒冰還會照顧自己的衣食住行。每次想到這些經曆,他就會心生暖流,不斷地想著二十歲成婚,在洞房裏的那一夜該會是什麽樣的場景。

    劄焰和寒冰在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隻有彼此的世界了,他們的眼神中除了有過師父,就沒有其他的別的什麽人了。他很愛她,她也很愛他,這種愛,不是那種淫瑣下作的愛,也不是那種無聊的愛情誓言,他們是為彼此的人格所愛,是被多年的同生共死所愛。在劄焰看來,寒冰是他的命;在寒冰看來,劄焰也是她的命。烶江之鳥,本命相連,這句話是他們幾年前的那次冰雪之日在外說出的比較隱晦一些的言語,當時他們並不清楚為什麽會這樣說,如今,彼此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麽事情。

    愛情是種很奇妙的東西,你一旦擁有了它,就擁有了為之奮鬥的力量,除了生理上的需要,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需要。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人生之歡愉事,擁有了這兩樣物事的人,整個人生都不會感到太多的遺憾,這是古人總結出來的,而且的確很有用。不過能夠擁有這兩樣物事的人,世界上又會有幾個呢,縱使能夠金榜題名,也難洞房花燭。

    娶妻當娶良妻,淫瑣之人重容貌,文史之人重學識,哲學之人重品德,下作小人重財富,商業之人重誠信……不同行業之間的人,對於愛情這種虛無縹緲但確實存在的事物都看得很清楚,一個人隻有明白了什麽是愛情,才能夠有勇氣去愛,才能夠有能力去愛。劄焰清楚自己為什麽喜歡寒冰,後者同樣知道,二人情投意合,青梅竹馬,當然能夠組成家庭。

    月圓之夜,萬物寂靜。風不絕入耳,劄焰在溫暖的溫泉裏麵,帶著一點淚絲,委屈地看著烶鳥那雙賊手在自己的身上摸了又摸,他說道:“你絕對幹過,要不你不可能這般嫻熟。”烶鳥知道“幹過”是什麽意思,假裝不知道。劄焰哭了,真的哭了,他說道:“你的老婆就是金凰!別以為我不知道!”烶鳥震驚地看著自己的主人,感受著他的目光,沉默,他用自己潔白的羽毛為主人拭幹了淚,才看清楚劄焰臉上的傷感和那淡淡的春意。烶鳥沉聲說道:“我曾經確實幹過。”劄焰皺著眉頭,沒有看烶鳥,覺得它真是個重色輕友的人。烶鳥繼續說道:“我們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劄焰好奇地問道:“你們鳥類的生育期是多久?”烶鳥伸出了五根手指,劄焰問道:“五個月?”烶鳥搖搖頭。“五年?”烶鳥再次搖頭。“五十年?”烶鳥搖頭。劄焰不敢再往上數了,烶鳥告訴他dá àn:“你說的都不對,是五百年。我們神鳥族五百年chéng rén,五百年生子。”劄焰問道:“你老婆懷孕多久了?”烶鳥雖然害羞,但這次告訴了劄焰,它說道:“我的妻子從四百年前就懷孕了。”劄焰大叫道:“那個時候我都還沒有出生!”烶鳥鄙夷地看著他,說道:“那個時候我都成年四千年了。”劄焰掰了掰手指,驚訝地說道:“那你今年得多大歲數啊,我豈不是該叫你老前輩爺爺?”這句話還真不是個笑話,按照輩分來算,確實該這麽叫。不知是處於什麽原因,烶鳥沒有讓他這樣做,它說道:“等你從中城學完了之後你就會明白這一切的。”劄焰聽得雲裏霧裏,他自言自語道:“師父說要去中城,你也這樣說,真奇怪。”

    溫泉旁邊,白衣鳳裝的男子和頭發發紅的男子,遙望寂靜的夜空,孤獨,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