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胡無人,漢道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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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廣武等人走到涼州武威城七裏外,就碰到了前來迎接的本地官兵和居民。黃廣武一眼望去,居民的衣服多數破舊不堪,而且布帛少、皮毛多,更像是遊牧牧民了。隻見當先的一人身穿略微陳舊的四品官服拜道:“涼州節度使、領涼州刺史陳延暉,率領涼州團練使拓跋承謙、涼州兵馬使蘇正才、高僧惠通大師、青陽子道長、奢老楊通信、捂末左廂押牙遊龍波、捂末右廂押牙崔虎心,並兵民人等,拜見天使,叩謝天恩,萬歲。”

    黃廣武下馬回禮道:“諸位節度使、文武官員,高僧大德、仙道鄉老、兵士、百姓,請免禮。本使受大晉皇帝所托,前來河西犒勞駐守此地的文武百官和百姓們,你們勞苦功高,為國盡忠,朝廷、中原百姓沒有忘記你們,我們來慰勞你們了。”

    聽到這話,人群中不時有人跪下,低聲啜泣。黃廣武又觀察了一下,隻見官員之中,捂末的兩個押牙及其手下,沒有多少感動,最情不自禁的,是節度使陳延暉和僧、道、奢老。於是他心中暗記下來,又高聲說道:“諸位都起來吧,外麵地濕氣寒,小心感染風濕,我們回涼州城敘話。”

    節度使陳延暉用袖子擦幹眼淚,紅著眼睛說道:“眾官民讓開中間大道,迎接朝廷天使入城!”

    在一頓犒勞宴後,黃廣武命朱成德等人分發中原的茶葉、布帛、精美瓷器等飾品用具,獨自來到節度使陳延暉的住處,詢問涼州的實際情況。

    陳延暉一臉無可奈何地說道:“稟宣慰使,我這個節度使,是被他們逼著上來的,我自己毫無想做節度使的心思。我不過是涇州牙軍的一個押牙,連都虞候、指揮使都不是,怎麽有名望擔任節度使?王周大人才德那麽高,也才是涇州彰義節度使,我是萬萬不能當節度使的。所以,還請宣慰使上告朝廷,改派他人來坐這節度使。”

    黃廣武點頭,問道:“陳刺史,請問這涼州城到底是個什麽狀況,這幾年來,總是出現亂子。還有,去年涼州留後李文謙在府中**而死,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延暉回答道:“這個,下官也隻是略知一二。這涼州府的局麵,是山東戍兵、歸義軍守軍還有捂末六穀番合力守住的。山東戍兵來自於鄆城(發音運),早先有兩千五百人。歸義軍是節度使張議潮大人留下的,不過一千多戶。這捂末六穀番最是複雜,他們以前是被吐蕃奴役的奴隸,其中有曾經歸化大唐的吐穀渾,也有些唐人。吐蕃衰落後,這些人就散落祁連山各處,逐漸聚集起部落,在涼州西南麵的六條河流的河穀建立營帳,所以被稱為六穀番。歸義軍節度使張議潮曾經考察過他們,承認他們是大唐將士百姓的後代,所以,也將他們吸收為涼州的守衛力量。以前捂末六穀番隻有一兩千人,還不是很霸道,這些年,逐漸生息到兩千多戶,能騎馬射箭的有近三千人,所以,他們越來越不滿足於在城外祁連山畜牧,想要涼州城的軍政大權。他們自涼州節度使孫超死後,就不斷挑釁,李文謙大人就是被他們逼迫得沒有辦法,隻能**了結,換取全城的暫時安寧。下官也是倒黴,被急於求取朝廷支援的涼州軍民趕著上任,坐這個火烤位置的。”

    黃廣武沉思道:“那既然捂末六穀番的勢力已經這麽大了,為什麽不用武力奪取涼州城的控製權?”

    陳延暉苦笑一聲,答道:“哪有如此簡單的事。南麵祁連山南麓,吐蕃一直想北上再次奪取涼州。西麵的甘州回鶻,嘴上不說,心裏也對涼州很惦記。東麵黨項諸部,也時不時來涼州邊上逛逛。這樣三麵被圍、一麵沙漠的困境,捂末六穀番也不得不與我們這些剩下的唐人兵民合作,共同守住這塊地盤。還有就是高僧們的遊說,道長們的幫助,才讓那些搶掠心不強的捂末人不想動刀,牽製著那些強橫霸道的捂末人。”

    黃廣武感慨道:“想不到,佛教、道教的作用還這麽大,竟然真可以保一方平安。”

    陳延暉點頭道:“不錯,佛教勸人向善,修功德,樂善好施,對安撫百姓的心很有作用。道家多有煉丹行醫之士,可以解除百姓的病痛,有助長生,都是安定人心、有利國家的教派。這西域向來多有佛國,是天竺佛教傳入大唐的必經之路,故而佛教很是盛行,比中原更盛。比如回鶻本來信奉摩尼教,到了甘州、高昌後,又開始信奉起大乘佛教來,由此,也少了殺伐搶掠的行為,使得西域變得hé píng安康一些。”

    黃廣武聞言沉默了,一直以來,他對宗教的態度,先是輕視,後是利用,但今天陳延暉一席話,使他仿佛打開了一扇大門,通向人世間真諦的大門。

    夜晚,涼風習習,透過錦衾,黃廣武夜不能寐,披上皮裘,來到涼州城頭,向西北麵的祁連山望去,隻見黑幕之中,山巔之上,星光閃耀,不時傳來一陣陣若有若無的狼嚎:

    “嗚嗚嗚”

    黃光武感歎道:“生活在這麽孤立荒涼的地方,也的確比在中原更需要信仰的支撐,否則,就會被禽獸的行為所感染,不再精工細作,而是粗放遊牧,糊裏糊塗地過一生。”

    這時,蘇慕雨也披著皮裘來到黃廣武的身邊,脖子上的白狐毛飄然如雪,將她襯托得如同狐仙一般。蘇慕雨輕輕地說道:“人活在這個世上,不僅要吃喝住,要婚嫁,還要有心裏的世界。正如我波斯的火祆教說的,人世都是光明神創造的,我們要敬神、愛神,信眾間要互相尊重,幫助,要善思、善言、善行,要努力農耕和畜牧,生兒育女,致富供神。相比之下,中原的儒教,隻是給皇帝當仆人的教派,對百姓高高在上,毫無功德,隻是收取賦稅田租以自養,還不如出世的道教能煉丹治病。”

    黃廣武轉過身來,扶著她的雙肩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惜,中原被儒教侵染已經有上千年了。儒教籠絡了一大批想當帝王狗腿子的蠅營狗苟之徒,是官僚求取自身利益的好工具,隻要有官僚走狗,就有儒教生存的土壤。所幸,大唐是繼承北周的佛教和武德建立的,重視的是眾生平等和奮發有為,還有道教的清虛養生,所以才沒讓儒教興起。現在大唐亡了,各種中原和外來的宗教在爭奪人心,最後誰會獲勝,還不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