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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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侍衛們四下散布於湖畔花叢之中,就像散落在平原上的一麵麵旗幟,他們的站位看似鬆散,實則已護住了帝後四麵八方所有的來路。這時候,就在帝後左肩方向,相距十丈開外,一個侍衛叫了一聲,然後就沒於花草之下。
他的叫聲很高亢,也很短促,就仿佛從嗓子裏剛剛迸出一個爆破音,可聲音還未形成,氣息還未衝出喉嚨,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因此顯得異常怪異。
這聲音雖然怪異,卻並不高亢,但是因為帝後情緒低落思緒飄忽,四下無人敢於高聲,湖畔花叢中異常靜謐,因此雖然相隔十丈之外,他們還是聽到了。
帝後稍稍一揚眉,向聲處望去,又是一聲短促而怪異、將吐而未吐的聲音,這一次他們親眼看到一個兵士攸然沒於花草叢中,這個兵士的站位,距離帝後僅有八丈。
然後,又是一聲驚呼,這一次因為那個兵士已經有所警覺,所以驚呼聲從他喉中喊了出來,隻喊了半聲:“有……”便戛然而止,這一次距離帝後僅有六丈。
月紅霜身材高挑,她看到那驟然裂分向左右的花卉,好象中間有一條水桶粗的巨蟒在急竄進,花枝分裂,花瓣飛揚。
月紅霜不由瞿然一驚,嬌聲叱喝道:“護駕!”
月紅霜一聲大喝,訓練有素的侍衛紛紛靠近,將帝後周圍四丈以內的距離團團圍住,仿佛頃刻間鑄起了一道銅牆鐵壁。
“蓬!”
一叢花束炸裂,碗口大的花卉挾雜著無數花枝如同一道水柱,湧起兩丈來高,然後化成漫天繽紛的花雨,紛紛揚揚地落下。
在花枝花瓣激裂紛揚的漫天花雨中,一道淡青色的人影翻滾而起,乍然一頓,便咻地一聲,化作一道流光,逸向侍衛牆的一角。
那個位置的侍衛們剛剛合攏,下盤尚不穩。
“喝!”
雖然那個角度的侍衛剛剛合圍,但是訓練有素、武藝高強的侍衛們反應極其敏捷,同聲一喝,眉心蘊養的印璽中的刀光閃耀而出,直直逼去。四口橫刀一齊斬向淡青色的人影。
橫刀單麵開鋒、厚脊薄刃、直脊直刃,犀利異常,後世的東瀛武士刀即是效仿此刀。侍衛們所用橫刀俱是烙印此刀的刀印於內蘊的性命交修的印璽上,鋒利雪亮,刀芒無堅不摧。
四口刀鋒一劈頭、一斬頸、一刺腹、一掃腿,那道激射而來的人影將於刹那間闖入一道道刀鋒組成的刀網,被它絞得粉身碎骨。
堪堪迎上第一口刀,那淡青色的人影突然往身下墜,“嘩啦”一聲沉入湖畔花叢,四人眉心再次一閃,印璽世界的法則凝煉出刀,方欲變換攻勢,那道人影又從花叢中一躍而起,翻滾著從宮中剪枝匠人修剪得整齊優美的花叢上方如風車一般橫卷過去,身形距俏立的頂端花朵僅一隙距離。
淡青色人影一路翻滾而去,方才那四名侍衛中站位最靠前一人已一聲大叫,單膝跪在地上,他的小腿被對方一道劍氣洞穿,血從前後兩個傷口噴湧而出。那刺客動作太快,直到這一刻,他才察覺,血方湧出,聲才呼出。
淡青色的人影風車般一路卷去,將一朵朵杜娟花絞成紛紛花雨,使他的身形也若隱若現起來,待那人氣息力竭,又往花叢中一沉,待七八口橫刀插入花叢時,他已像一條靈巧的蟒蛇,貼著花叢底部攸然倒退,躍現於三丈開外的地方。
“啊!”
慘呼聲紛紛響起,方才那刺客翻滾過處最前排的侍衛們紛紛痛呼出聲,他們有的斷了食指,有的被刺破手腕,鮮血淋漓,與斷指俱下,葬於花叢之下,有的再也喚不出刀光,眉心點點猩紅滴落花叢泥土,浸入泥土隨之雙眼暗淡無光。
宮女們驚慌失措,手中的宮燈好象被狂風吹著,把帝後的麵容映得忽明忽暗。她們不敢逃走,也無法逃走,隻是驚懼的本能,使得她們不由自主地做出閃避、躲逃的動作,從而弄得光線迷離,而這忽明忽暗的燈光,更令得氣氛詭秘非常。
“統統站穩了,高挑起燈籠!”
月紅霜此時喚劍在手,膽氣不讓須眉,她一聲大喝,鎮住了那些驚慌失措的宮女,然後搶進一步,扶住了腳下有些不穩的帝後。
帝後的手在抖,碧玉一般的青絲微微抖瑟,臉色一片鐵青,她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憤怒:“憤怒於竟然有人膽敢刺殺她!”
如今的盤龍帝都,居然有人敢刺殺皇後!剛剛得到林氏背叛的消息,複又有人敢刺殺於她!
帝後森然喝道:“哀家要活的!哀家倒要看一看,天下間,何人敢如此大膽!”
隨著帝後的振聲大喝,無形的虛空中頓生異象,帝後眉心光華一閃而沒,眾人直覺告訴自己那一刻猶如被牡丹花卉包裹,無神的心境趨於平和,好似噴湧的火山被撲滅,嬌豔的花朵在綻放。
就在這時,那避退的身影突然一閃爍,趁著前排衛士痛號仆倒,後排衛士欲越前拿人,陣形稍生混亂的刹那,突然又虛空縫隙中掠來。
那刺客形同鬼魅,左刺一劍、右刺一劍,飄忽來去,如同一縷輕煙在虛空中閃現,在接連刺倒幾人的刹那,突然縱身如箭,將自己作了一支脫矢的利箭般,颯然一劍,直取帝後!
月紅霜護著帝後急退,她的一雙明眸已看清了飛身衝向眼前的這名刺客,他一身青衣,麵上也蒙著青巾,這是套頭的罩巾,隻在雙眼處開了一道口子,除了那雙蒼穹上寒星一般明亮的眸子,什麽都看不見。
青巾下,那雙眸子微微地眯著,一般人意圖殺人奮力一擊時,不管是緊張也好,興奮也好,總會不覺有些緊張,從而張大眼睛,而這人於侍衛環伺之下行刺當朝皇後,他的眼神居然是冰冷不帶一絲感情,如獵取猛禽一般無二。
那種冷漠、那種自然,仿佛一個殺了萬人的凶人,他提起刀來,刺殺於人不過是像往常一樣,,閉著眼睛都能辦到。可是不同的是,殺實力低於自身的猛禽是沒有多大危險的,刺殺皇後則不然,他竟是把自己的生死也完全置之度外了。
月紅霜一直在尋找出手的時機,而此刻唯一能夠注意到的,隻有刺客冷漠而閃亮的雙眸,和那迎風繃緊的麵巾,以及飄逸的衣袂,至於那口致命的劍,反而被她忽略了。劍在人手中,危險的不僅僅是劍本身,更重要的這個持劍的人。
“護駕!護駕!”
月紅霜絕望地大叫,這個刺客的境界遠高於她的修為,這個淡淡如山穀幽蘭的女子終於也失卻了從容,開始慌張起來。
帝後急退,又退三步,她便昂然站定,再不退後半步。
她的裙幅太長,及地三尺,退到此處時已然踩住了自己的裙子,再退必然玷汙她的裙琚,顏麵掃地。以今日帝後之地位,以今帝都之驕傲,寧可被人一劍殺了,又豈可汙了麵容,貽笑天下!
帝後站定,穩穩地站定,身如磐石,眸光亦定如磐石,唯一還在搖動的隻有她髻上的兩支步搖。她的眼睛也微微地眯起來,似乎想要看清楚這個將要取走她性命的人!
皇後遇刺,明的暗的侍衛們紛紛躍出迎敵,有人正在飛身奔躍追向刺客,有人正負疼呻吟,有的宮女終於因為恐懼而棄了宮燈,尖叫著蹲在地上,也有宮人和宦官在尖著嗓子喊人。
月紅霜則拉著皇後娘娘,神色間略略現出一絲猶豫,似乎想攔在刺客出手前麵替她拖延時間,卻又始終感知不到那名刺客的位置。在所有人眼中,此刻看到的都隻有那一個刺客,在那個刺客眼中,卻隻有一個皇後。
劍光如電,數丈距離,一閃即至!
當刺客一劍刺向皇後時,一劍橫空,仿佛光一樣迅劃破了時空,劃破了距離,有人驚得麵色如土,有人尖聲大叫,有人憤怒地吼叫著撲過來,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兩個人,兩個小宮女。
那是兩個打扇的小宮女,隸屬於刺繡宮的小小宮女。她們頭梳螺髻,麵目一樣的清秀,額頭一樣的繪著梅花妝,同樣身著朱色窄袖衫,肩繞白色帔巾,綠裙曳地。
折腰挺腹,亭亭玉立,就仿佛隨在皇後身後的兩株會移動的楊柳,又似兩朵搖曳的蓮花,嫻婉柔媚,絲絲入骨。然而不管她們是風中的楊柳還是水麵的蓮花,有皇後站在前麵,都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們。
當今皇主葉鳳梧坐關二十年不出,朝堂大權盡數攬於帝後之手,此時帝後在前,誰會注意兩個年紀青澀容顏稚嫩的打扇丫頭?
她們隻是兩個打扇的小宮女而已。
她們手中分別持著一杆“八珍扇”,一杆扇柄隻有拇指粗細,約丈二長度,以八種凶禽羽毛製成,輕輕揮動便覺四季如春,夏日搖動更覺涼爽。
皇後出行,則為皇後拂風去塵,皇後臨朝,她們就是皇後身後的兩個擺設,和那兩柄“八珍扇”一樣的擺設,天長日久,誰都忽視了她們的存在。
可有用的東西,和天天都用的東西是兩回事。
藏劍十年,出鞘依舊是殺人的利劍。一把掃帚,天天使用,它還是一把掃帚。當那柄利劍凝聚成一點寒星,刺向帝後的咽喉的時候,一直在帝後背後當擺設的兩個人、兩柄扇突然一起動了。
刺客如劍,劍似寒光,攸然便至,兩柄扇也攸然一閃,便到了皇後身前,兩柄羽扇堪堪交叉,迎住了那道劍光。
蓬然一聲響,兩柄羽扇炸裂,滿天羽毛飛揚。與此同時,鏗地一聲,劍與扇交擊處,崩起一串耀眼的火花。
那個青衣人和他手中的劍飄忽如鬼魅,一直被人捕捉不到,可是他在距帝後隻有三尺之遙的地方,卻被兩柄看起來不堪一擊的羽扇擋住了。
羽毛紛飛,被燈光映著,五彩的羽毛閃爍著盈盈的瀲灩光彩,在空中一閃一閃,極為好看。但是這景致中卻蘊藏著無限殺機。
兩個小宮女一振臂,“鏗”地一聲,兩管失去了羽扇的羽柄各自彈出一截尺餘長的鋒利尖刃,羽扇的柄立即變成了兩杆可怕的長槍,兩人擰腕一振,槍如靈蛇,便向那刺客刺去。
刺客大為意外,他萬萬沒有想到,當朝皇後最強力的護衛居然是這兩個打扇的小宮女,這時他才注意到兩個小宮女的樣子。
兩個小宮女,一個柳眉彎彎,嫵眉如虹。
另一個一雙劍眉,又黑又亮,較大多數女子,多了幾分英氣。
兩個小宮女眉心都飾有一點梅花,花成五瓣,映得人比花嬌。可她們手中的槍卻一點也不嬌氣,槍如靈蛇吐信,點點不離刺客要害,隻要挨上一下,刺客今晚一定會交待當場。刺客不得不放棄帝後這個目標,轉而與兩個小宮女纏鬥起來。
因為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刺客失了先機,一直處在抵擋之中,隻能步步後退,虛空不停的閃避。可是刺客已經被她們鎖定感知,眉心蘊養的印璽調動法則之力到極致,槍出如龍,鏗鏘聲不絕於耳,夜色中綻出處處火星。所有的人這時才現一個現實:這個刺客,直到這時,直到兩個小宮女出手,他的兵器才第一次與對手的兵器生碰撞!
而此前刺客與人交手那麽多回合,都是未等兵器相交,便即變招再刺,自始至終,那些侍衛的兵器都不曾與他手中的劍碰擊過。
交手五合,僅僅五個回合,刺客便縱身一躍,斜刺裏撲入已被踩踏的有些稀落的花叢,震落了枝頭最後幾朵頑強挺立的花瓣,身形虛空中一閃而沒,再一閃,已遙遙出現在十丈開外。
甫一交手,刺客就現皇後身邊兩個打扇侍女修為極高,兩人聯手,他毫無勝算,其他兵士亦已圍攏過來,再戀棧不去他一定會被留下,是以閃身便走。
但是他的度雖快,卻終究快不過箭一般的度,在他斜刺裏閃入虛空縫隙的刹那,一個小宮女已脫手擲出了手中的槍,細柳般的長槍仿佛一支巨長的箭,虛空中卻是絲毫沒有爆鳴聲,如光似電一般追上了刺客那道輕煙似的身影,刺穿了他的肩胛。
刺客悶哼一聲,反手拔下肩上長槍往回一擲,身形再度一隱,便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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