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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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曆十三年,冬。

    大雪連著下了數十日,將京城裏外的繁華喧鬧都掩埋了個幹淨,仍是沒有消停的跡象。

    直到沈將軍千金沈慕要出嫁給三皇子的這一天,總算是停了。府上年紀大些的老人們都說這是吉兆,可隻有沈慕自個兒最清楚,到底是凶是吉。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

    這上頭禮的第四梳還卡在一半,沈慕便去奪過了婆子手上的那把金銀梳,無端隨意地扔到了地上。

    婆子端著的笑有些僵,扶著老腰著急去拾那梳子,“噯喲,沈家姑娘,這彩頭是須要討的,你這樣使不得的、使不得的喲!”

    可沈慕往地上幽幽瞥了一眼,又搶先當著婆子一步,偏偏要欺負人似得將那梳子踢了出去。

    都說沈府千金沈慕是個極跋扈的姐們兒,打小沒了母親,便是被沈將軍與沈小將軍給寵壞了的。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都是要出嫁的人了,她沒由來不爽快的時候,連按照規矩梳個頭都不願意!

    婆子背過身子,被這位沈大xiǎo jiě莫名刁難了,臉上難免有些不好看。

    丫鬟桃盞忙迎了上來,識大體地寬慰說:“媽媽辛苦了,這上頭禮就當是行過了,這是xiǎo jiě賞給你的彩頭。”

    婆子接過那一小袋沉甸甸的,便又笑眯眯地湊到了沈慕麵前說了兩句吉利話,就退下了。

    桃盞這才過來接著給沈慕上妝梳洗,看著鏡中格外還略顯得稚嫩的沈慕,粉嫩的小臉蛋簡直能掐出水來,如今身上的這一襲華貴端莊的嫁衣,倒是襯得她越發出落得明媚可人。

    “xiǎo jiě長得可真好看。”

    “那是自然的。”沈慕也毫不自持。

    桃盞淺笑,略有些憂心:“不過xiǎo jiě這幾日的脾氣也忒難伺候些了。在將軍府倒也無所謂,老爺和公子都讓著xiǎo jiě,可若是往後在三皇子那,雖有三皇子照料著,可總歸還是要體麵些的。”

    沈慕聽著這些話,突然回過身,一臉依戀地抱住了桃盞,嘟嘴撒嬌道:“桃姐姐又不是第一日認得我,我打娘胎裏便是這副德行,下輩子都是改不掉的了。”

    桃盞也笑了笑,將蓋頭仔仔細細地蓋在了沈慕頭上。直到外頭的人來催新娘子過去,沈慕仍抱著她不肯放開。

    桃盞又急又好笑,“這是怎麽了?xiǎo jiě往日不似這般矯情的,再說桃盞也是要跟著陪嫁過去的,又不是日後見不到了的。”

    沈慕聽到這話,想起前世的事,眼裏不禁有些濕潤。緩了許久,隔著紅紗,她望著桃盞甜甜地笑:“桃姐姐說得對,來日方長。”

    府裏又來人催了三次,桃盞才攙著沈慕從閨房走了出去。

    聽說是三皇子迎親的隊伍快到了沈家門口了,父親在門外等得有些著急,哥哥沈隨也忙著與管家張羅來往道賀送禮的賓客們。

    將軍府平日裏就受人仰仗的多,進進出出的,已然是門庭若市。可與前世一樣,今日沈兆明的掌上明珠出嫁,是最熱鬧的一天。

    鑼鼓喧天,鞭炮聲吵得厲害。不到半刻,說是吉時到了。

    沈兆明牽過沈慕的小手出了府門,隻見一支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將整條街都擠得滿當,黑馬上的紅衣少年意氣風發,玉樹臨風。

    他便是魏國三皇子白言誠。

    如此俊俏的模樣,好歹也算是個天子驕子。京中多少女子對他芳心暗許,可偏偏卻挑中了她沈慕這死皮賴臉不知深淺的。現在想想,若不是有三十萬沈家軍在背後給她沈慕撐腰,她或許還真沒這麽大的魅力。

    沈慕的眼眶微微一緊,沒仔細聽父親與白言誠說了什麽。待到父親正要把自己交付到白言誠手中的時候,沈慕把頭上的紅蓋頭一掀,說不幹了。

    任性的口吻一如她沈慕的既往:“慕兒不嫁了。”

    雖然當時沈府門口吵鬧,可沈慕這話說得是斬釘截鐵且抑揚頓挫,所有的人那都是聽得一清二楚。氣氛頓時冷了下來,連吹號子的都當即走了兩個音,羞愧地放下樂器趕忙湊到一旁看熱鬧去。

    “慕兒這是又怎的了……”沈兆明跟在場的其他人一樣,懵著了。

    沈慕理直氣壯地又重複了一遍:“爹爹,慕兒不想嫁了!”

    先變臉的是沈兆明。

    這可是由皇上親自點頭主持的婚事,怎麽能再由自家女兒任性胡來。他其實本來也不大看好這三皇子,生母身份卑賤,在京中的前景遠不如其他幾位皇子好,依沈家現在如日中天,把女兒嫁過去是有些委屈了。

    可說到底當初是他家慕兒先看上了人家三皇子,死皮賴臉地整日纏著他說要嫁給他,這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全京城都知道。

    而後他終究是舍不得自家心肝女兒難過,也是折騰了可勁兒,先說服了自己,然後才稟明皇上,請貴妃娘娘一起促成了這樁婚事。

    可這會兒都要上花轎拜堂了,她卻又說她不嫁了?

    “簡直胡鬧!”沈兆明漲紅著一張老臉,盡量壓著聲音嗬了她一句,還是舍不得太大聲。

    沈慕撇了撇嘴,毫無悔改的意思:“我不嫁不嫁就是不嫁!要是誰今日要是硬把本xiǎo jiě抬到白言誠的花轎上,我就咬舌自盡!喜事變喪事,看到時候是誰更晦氣些!”

    嘴上雖然說得雄赳赳氣昂昂的,沈慕早已偷偷繞到了沈隨的身後,死死抱住家兄這條大腿。

    沈兆明氣得揚手便要去打她,可最後裝腔作勢一番,全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沈隨的身上。

    沈家的人素來是不在乎臉麵這東西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父子三人便繞著圈鬧騰了起來。

    “爹,關我何事,你打我作甚麽,疼呐——”

    “那你還有臉護著你mèi mèi,你說說不打你,老子還打誰!打誰!”

    沈隨委屈道:“我若是不護著mèi mèi,她到時候若是傷到哪了扭到哪兒了,那我早晚還不被你一劍刺死!”

    被兒子戳穿的沈兆明惱羞成怒,差點沒真拔出劍來:“你你你這小兔崽子!看我今天就先打死你——”

    白言誠見事態鬧成這樣,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當初沈慕纏著他的時候,可叫一個驚天動地滔滔不絕,不達目的死不罷休。前幾日皇上定下婚事之事,沈慕甜甜的嘴上還總是掛著“誠哥哥”,這下轉眼就直呼名諱了,也不知到底是發生了什麽讓沈慕突然變了主意。

    白言誠終於也有些沉不住氣,下馬上前先攔住了沈老將軍與沈小將軍,冷靜溫和道:“沈將軍不必置氣,出嫁前女兒家戀家鬧點情緒總是有的。不如先由本王將慕兒帶走,省得誤了宮裏的吉時讓父皇和貴妃娘娘好等。晚上本王自會好生安撫她,日後絕不教她受半分委屈。”

    一旁的人看著白言誠說出此話,紛紛驚羨感歎不已。

    這個沈慕上輩子究竟是積了什麽德,自個兒囂張跋扈任性使然,除了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徹頭徹尾的就是個女紈絝。可不但投胎投得好,家大業大,有處處寵著她依著她的父兄,往後還有個善解人意又對她百般包容的夫君。

    可要不是白言誠看起來總是這麽靠譜,沈兆明也是舍不得把自己寵了十六年的小心肝嫁給他。

    以前沈慕也是這麽覺得的。

    像她這麽命裏金貴的人,須得嫁進大魏皇族襯得她的身份更加金貴。而且要嫁就嫁給皇族之中長得最好看的那個,才能看起來與她金童玉女天生般配的一對,好令京中那些就知道端著賢淑溫良架子的xiǎo jiě們嫉妒得牙癢癢。

    她之前吵得天翻地覆非要嫁給白言誠,不外乎就是這兩個原因了。

    可她若不是親身經曆,嫁給白言誠之後,他是如何利用她父兄在朝中的權勢步步籠絡人心,如何以剿滅所謂的沈家軍三十萬叛軍之功登上皇太子之位,對沈家的人趕盡殺絕,又是如何勾結她的堂姐沈晴,騙她一日日割腕放血致死……

    雪白的手腕如今看不出前世的傷痕,可那幾道結痂了又被割開、又慢慢結痂卻怎麽也好不回去的痛,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否則沈慕重活這一世,也不會這麽決絕。

    一聽到到頭來還是要把心肝女兒給交出去,沈兆明歎了口氣,不覺暗地裏抹了把老淚:“那就有勞三皇子了,老臣把慕兒就交給你了,可要好好對她……”

    沈慕卻仍躲在沈隨的身後,連白都懶得白白言誠一眼,眼珠子都快翻到了天靈蓋了,才慢悠悠地探出腦袋來說:“三皇子當真是看不出來麽?本xiǎo jiě可不是鬧什麽情緒,本xiǎo jiě呐就是因為嫌棄你長的醜,才反悔了不想嫁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