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小人正興奮於自己發現了壞人身份的喜悅，突然似方才瞥見白衣女子被陽光照耀著覆蓋在血汙下的麵容。 w w w  v w   帶著幽怨，亦有冰寒，更隱隱徘徊了失望與黯然。

    這張俏臉仿佛讓木偶小人想起了什麽。

    他驀地扭頭，眼似帶著渴望對白衣女子道：你是壞人嗎

    韓湘看著白衣女子茫然的麵容不禁一笑。又聽那木偶小人忙拍手道：那一定不是壞人嘍。

    韓湘愣在當場，白衣女子卻芙爾一笑，臉的冰寒幽怨似也隨之消融。血汙下笑顏如花，在這枯骨遍布，荒草掩映的山穀。在暖風吹來陣陣複起的陰靈嘶吼裏，伴著山下瀑布濺起的聲響。仙姿玉貌，宛轉蛾眉，落雁沉魚。

    韓湘不由看得呆了，那木偶小人也是一陣失神。

    白衣女子早從先前對木偶小人的驚駭醒轉。複見他稚嫩非常，不似妖物，更生靈活現，隱隱有嬰兒麵容，讓人不覺心生柔愛，當下輕聲道：我自然不是壞人，那你呢

    木偶小人失神聽著她那如風拂楊柳，低回輕柔的聲音，忙搖頭道：小七不是壞人，小七是爺爺奶奶的乖孫兒。

    白衣女子緩步前，道：那小七的爺爺奶奶是什麽人呢

    小七對於白衣女子竟全無懼意，任憑著她緩緩靠近，蹲在身側灰塵裏，把一雙纖細柔嫩的手掌撫在木製的光頭。

    任憑一身衣衫被血汙凝結，帶著臉的汙痕，也難掩其絕塵美意。

    小七聽她詢問，忽然一抹自豪浮麵頰，努力挺起胸膛，傲聲道：我爺爺是大英雄，我奶奶

    說著似疑惑不知該如何形容，轉而再看了一眼身後的灰塵堆，接著笑道：我奶奶也是大英雄。

    白衣女子隨著他的目光也看向那灰塵堆，隨即問道：這裏麵是你的爺爺奶奶嗎

    小七大點其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透出真摯的光，道：恩，正是我的爺爺奶奶。

    白衣女子問道：那我能見見他們嗎

    小七點頭，複又搖頭，木塊雕琢的嘴巴也不見張開，突然哇的哭出聲來。那雙墨點的眸子也似化真摯做悲傷，抽泣道：他們他們都死了

    但任憑聲色喑啞，哪裏有什麽淚水流下又哪裏能流下淚水

    白衣女子不由黯然，撫摸著小七的頭顱與背脊，低聲道：對不起，我不該如此，引你傷心。

    小七轉瞬又猛抬起頭，悲傷全無道：你叫什麽名字呢能留下來陪著小七嗎

    白衣女子輕柔一笑，暗道：果真是孩子心性，帶不住一點的悲傷在臉。

    隨即輕聲道：我叫素行雲，小七在這裏呆了很久了嗎

    木屋門旁的韓湘聞得此語，一陣驚鴻掠心，暗思：素行雲，輕靈軟柔，行水流雲，當真是仙子才有的名字。

    轉念又想到墨陽門主素易行，暗思這眼前佳人莫非正是素易行的女兒

    如此想來，自己卻是正道群雄欲殺之而後快的妖道少主，心不禁一酸。

    他心知聖教為惡累累實非無奈，亦並無魔教那般的陰險狡詐。但無奈自身微末本領，無力申冤昭雪，率領一眾聖教門人重返州，再做那光明正大之人。

    又忽想以那夜南際山頂的情況看來，即便自己有少主之名，也怕是無少主之實。自身重傷不敵時，竟隻有赤麵與寧無鋒曾回頭關切過，亦隻有他倆不懼身死，硬受刀劍加身前來營救。

    他心戚戚，好不失落，暗歎半生漂泊，竟隻友人三兩。忽聽那小七將一雙木手在身前拍的啪啪作響，大叫道：果真是仙女一樣，名字也這般好聽。

    韓湘不由低笑，暗道：我想說的話，倒是被這小木頭說了出來。

    隨即又見小七忽轉黯然，接二連三，神情變化極快，複轉寂寥般愁道：小七在這裏已呆了好久了

    說著伸出他木頭雕刻出的手指，似孩童一般舉在眼前，頭顱微點，似在數著什麽。眼卻漸漸帶了疑惑迷茫，又低聲道：小七也忘記自己在這裏呆了多久了。

    素行雲又問：那小七是怎麽到得這裏來的呢

    小七再次搖頭，隨即又似想起什麽，忙道：是了，小七是被爺爺帶到這裏來的，爺爺奶奶被壞人打死了，小七成孤兒了。

    他小眼晃動，好像要流出淚水一般。但又無奈自身木製，淚水早已在身為木塊之時被陽光蒸發盡了，隻有哭腔依舊，悲帶泣。

    素行雲再問：那小七的爸爸呢

    小七茫然抬頭，一雙墨點的大眼有疑惑的光芒閃過，良久才搖頭道：我沒有爸爸

    說著似又想到什麽，身軀猛地一顫，驀地抬起頭。眼提防之意再度浮現，謹慎的看著韓湘接著道：爺爺說了，外麵的人都是壞人，爺爺不讓小七跟外麵的壞人玩。

    韓湘本還想前勸慰，但聽到此番話語，不禁張口結舌。滿腹的寬慰言語竟再也說不出口，隻愣愣的看著被素行雲撫摸頭頂的木偶小人，大感無奈。

    素行雲低聲一笑，轉頭也看向韓湘，雙眸似帶有得色。仿佛正反擊韓湘方才說自己父親是壞人一般，複又轉身對小七道：我不是壞人，他也不是壞人。

    小七半信半疑，將小手抬起指向韓湘，抬頭問道：他是你的朋友嗎

    孩童的話語最是天真，其間不摻雜世俗的種種微妙關係。是以，孩童總能在無意間說出成人們有意回避，且不願提及的事情，以及相互之間的關係。

    素行雲隻覺有百爪撓心一般，她驀地回想自己與韓湘的關係，隻不過是在山林小亭的偶然相遇，琴友簫客罷了。

    其後在南際山巔也隻是遙遙半眼，算不得故人。

    但在這幽冥深淵之下，先是妖獸，後有陰靈。再有精血浴體，金光耀心，同生共死，奔命逃遁

    素行雲的心底竟不知何時已隱隱存在了這麽一個身影。她溫雅時若書生秀子，狂暴時更勝妖獸惡魔。不知是正道，亦或是妖邪，更不知彼此的關係該如何來定位劃分。

    素行雲不自覺摸向自己的脖頸，沒有再看向身後的韓湘，隻點頭低聲道：他是姐姐的朋友。

    韓湘心神搖曳，這一聲朋友她說的輕巧，但韓湘卻聽的受寵若驚，不由一股濃厚的喜意湧心頭。

    但人畢竟是怪的，念頭交替，任誰也想不到下一瞬自己會想到什麽。

    韓湘心的喜意瞬間消散，眼神變換忽轉悵然，心亦暗思：原來我與她也隻是朋友。

    小七仍舊遲徊猶疑，帶著打量的眼神下觀看韓湘。小光頭兒在陽光下泛著暗黃的光芒，頭頂幾根羽毛迎著暖風翻飛飄搖不定，好像正隨著腦袋在轉動思考一般。

    終於他沉聲道：好吧，既然你是漂亮姐姐的朋友，那我便不當你是壞人了。

    韓湘如蒙大赦，同時心暗歎自己怎麽會跟著這個小木偶較真了

    他搖頭輕笑，這才放心的抬步向屋內走去。

    此時天邊斜陽漸西，已是傍晚時分。有雲霞淡布，耀著半邊天空一片微弱的豔紅。

    忽然一聲龍吟咆哮而起，韓湘抬起的右腳猛地一頓，心不由一緊，忙回頭看去。

    輕水帶金，枯草泛黃，隻有灰白的枯骨依舊荒敗。遠處黑霧漸起，和著龍吟仿佛正有無數陰靈瑟瑟發抖。而小溪的對岸，一條龐大的飛龍正盤踞岸邊，龍首帶戾，須毛飛揚。金黃的鱗片映著日光霞影，奕奕生輝。

    韓湘如臨深淵，冷汗簌簌而下，驚險恐懼再次倒映眼眶。這巨龍如王者般的氣勢轟然衝擊心神，霸道而又猛烈，更勝那妖獴妖蚺檮杌萬分。恍若君臨天下，睥睨眾生。

    白衣女子也被這巨龍的咆哮震驚，扭頭看去，不禁驚叫出聲。忙蹬腳後退，卻不料身子已在案板之下的灰堆旁，這一退正撞在了灰堆之。頓時灰塵飄舞，朦朧天地，塵土四揚，一片混沌。

    一聲聲劇烈的咳嗽聲，韓湘似聽到了枯骨折斷的聲音，劈啪裏帶著一絲破敗腐朽的低沉。

    煙塵飛舞，晚風更甚，吹動了滿屋的塵土讓人睜不開眼睛。

    依稀韓湘望見那案板下的灰堆被撞動的灰塵跌落。蛛破碎，似有兩個模糊的身影，帶著空曠的溝壑正坐在一條長凳。那身影麵朝木門，似正盯著屋外盤臥的巨龍。

    小七在煙塵看的真切，猛地一聲大叫：爺爺奶奶

    他木質的小腿一彎，身子忽然衝著那呆坐的兩人跪下，嘶叫帶著悲戚，讓人聞之心悲，聽之欲泣。

    不一時，煙塵緩緩飄落，韓湘與素行雲的周身盡被灰土覆蓋。隻留下兩雙大眼直勾勾盯著身前，那長凳坐著受小七跪拜哭喊的哪裏是什麽兩個人也哪裏是兩個木偶分明正是兩幅稍帶破碎的枯骨。

    屋外嘯聲漸消，巨龍也隻咆哮一聲，複歸平靜。帶著陰靈幽怨的嘶吼似也緩慢平息。隻是一雙如缸口般的大眼帶著凶殘，緊盯著木屋內的韓湘二人，忽又看到木屋內的枯骨，驚懼頻現。

    素行雲一驚，猛地後退，一直退回到韓湘身邊方才止住身形。再定神看去，隻見那兩幅骨骸正是人身無疑。一副較寬大的挺身而坐，雖是骨骼，亦隱有霸道非凡之氣流散，想必生前定是一個縱橫捭闔的人物。

    而另一幅枯骨略顯嬌小，斜靠在他的左肩，雙手環抱著他的左臂，顯是相愛之人的親昵動作。

    此般動作被兩幅骨架擺出，卻讓人望之難生恐懼，隻有一股淡淡的憂傷黯然在不覺間悄然漂浮心頭。

    小七的哭聲愈發高亮。

    韓湘與素行雲互相對望，均看出彼此內心的疑惑，伴著耳邊的哭喊，兩個心善的人兒竟不禁也為小七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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