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節 惡戰來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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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畢竟不是喜劇。雖然戰事還沒有正式爆發,但地平線遠處已經開始了悶雷般的炮聲,孟翔甚至聞到了空氣若有若無的硝煙味。此時,日軍第五師團的阪本支隊國崎支隊已經在臨沂一帶與國軍龐炳勳部第三軍團張自忠部第59軍展開了殊死的搏殺,而日軍第十師團的主力瀨穀支隊則已經朝著滕縣地區展開了進逼。瀨穀支隊相當於加強旅團,日軍每個師團都由兩個旅團組成,瀨穀支隊是甲等師團的主力旅團,又得到了近百門大炮十多輛坦克數十挺重機槍等重武器的加強,總兵力達到八千餘,是不折不扣的精銳。
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三月十四日午,對於孟翔來說意義非凡的滕縣戰役開始了。
清晨旭日東升的時候,孟翔一身滿是灰土和汗漬的尉軍服,戴著一頂錚亮的德式鋼盔,腰配美式1911手槍,信步走在滕縣城北防線,整個人雖然精神抖擻,但卻是皮膚皸裂眼窩深陷蓬頭亂發,簡直是滿麵風霜。之所以他的形象如此糟糕,當然是環境原因導致的,畢竟這年頭這地方可沒有浴霸太陽能給他每天清潔身體,甚至都沒有牙膏和牙刷,更加沒有護膚霜之類的玩意,再加沒日沒夜的工作和籌劃,這自然使得孟翔看去和一個土生土長灰頭土臉的農村青年沒什麽區別了。此時呈現在孟翔眼裏的,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戰壕坑道,直接宿營在裏麵的官兵們基本都從睡眠裏醒過來了。官兵們要麽拍打身的積霜整理服裝,要麽在擦拭槍械武器,要麽在排隊準備打飯。
孟翔望著這一幕,心裏百感交集。在這時,一陣隱隱約約的古怪聲響從遠處的低空間傳來,這聲音很特,音色和頻率都猶如一小撮綠頭蒼蠅在耳邊盤旋飛舞,但響度則是從遠處傳來的。孟翔心頭一驚,急忙舉目望去。映入眼簾的場景讓他感覺渾身的血液在急速凝固:霧氣低迷和朝霞晨曦的交織,東北方向的山坡和天空的交接處,十多個變得越來越大的黑點猶如一小群飛鳥般正在迅速掠空逼近。孟翔腦電光火石閃過兩個念頭:飛機而且這肯定不是國軍飛機國軍雖然也有飛機,但是出現在戰場的幾率是非常低的,所以這些空來客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孟翔熱血湧,急忙把雙手放在嘴巴邊,向著四周聲嘶力竭地拚命高喊:敵機來襲敵機來襲弟兄們快進戰壕
附近幾個軍官也紛紛被驚醒了,隨之一起火急火燎地嘶吼:
鬼子的飛機來了弟兄們隱蔽快隱蔽
敵機來襲快進戰壕裏
原本陣地還算是安逸清閑的氣氛陡然間被緊張和惶恐取代了,已經爬出戰壕正在溜達或曬太陽的官兵們急忙爭先恐後地躍進戰壕裏,幾乎是連滾帶爬一片。所幸的是,由於工事基本都已經完工了,官兵們手裏也沒有其他事情,因此跳進戰壕的速度都非常快。孟翔在發出第一聲警告後知道眼下不是逞英雄的時候,自己可不是不死之身,也連忙跳進了一條戰壕,彎曲雙膝跪臥趴到,全身猶如嬰兒般蜷縮成一團,兩手臂夾擊兩肋。這是他參軍後從趙海軍那裏學來的常識。空襲轟炸產生的殺傷力主要是靠爆炸衝擊波和炸彈碎片,全身像貓那樣縮成一團可以減少身體表麵麵積,自然降低被彈片擊的概率,另外用雙臂保護兩肋也是很重要的,人體兩肋沒有骨頭保護,皮膚下麵是人的血庫脾髒,一旦被高速飛行的炸彈碎片給擊,立刻血如泉湧。在此時這種醫療條件下,失血過多和破風感染造成的死亡率絕對超過90。當然了,不管再怎麽隱蔽,如果發生這種情況那是必死無疑:炸彈直接落在你身邊。
孟翔一動不動地蜷縮在戰壕裏,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和恐怖氣息,這是死神逼近的味道,更加是精神遭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死亡威脅感,幾乎是深入毛孔的冰冷。原因很簡單:生活在現代社會裏,隻要你不是通緝犯或者在極度危險的環境裏,那你的生命是很安全的,你沒有必要為自己的人生安全而焦慮;但現在,炸彈卻隨時都會落在你身邊,你隨時都有可能被炸成碎片,習以為常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安全感霎那間不複存在,這種截然而鮮明的對,給孟翔在精神帶來的衝擊必然是巨大的。他甚至有些瑟瑟發抖:死亡隨時都會降臨,這是多麽可怕的精神煎熬。
天空的引擎轟鳴聲在很短的時間內便瞬息而至,攝人心魄的機械聲伴隨著螺旋葉攪起的氣浪一起覆壓而落,孟翔感到身體方刮起了大風。幾乎沒有任何間隙,重磅物體紛紛揚揚劃破空氣的咻~墜落聲在風聲異常刺耳且越來越尖銳地從天而降。十二架日軍的三菱九三式重型轟炸機一字排開地掠過滕縣空,冰雹般地投擲下了數噸炸彈。日軍機群幾乎是緊貼著地麵飛行,並且沒有戰鬥機進行護航,這是因為日軍很清楚國空軍已經沒有太多的實力,因此駕駛飛機的日軍飛行員基本是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後。霎那間,滕縣外延的大片陣地立刻在遍地開花的火球陷入了地動山搖,地麵幾乎是風雷滾滾電閃雷鳴,數以百計的火球匯聚成了黑紅色的怒濤駭浪,伴隨著颶風般的爆炸衝擊波朝著四麵八方橫掃狂飆,掀騰起沙塵暴般衝天的灰土和漫天飛舞的碎石磚塊。
孟翔感到周圍猶如發生了大地震般,整個大地都在劇烈的震顫和癲狂,自己更加像乘坐在驚濤駭浪裏的在一艘小船,連續不斷的衝擊波通過地麵土層澎湃迭起,震得孟翔劇烈顫抖晃蕩。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他根本沒有想到航空炸彈爆炸的衝擊波居然如此激烈,剛剛一開始他的下巴猛地撞倒了膝蓋,牙齒磕破了嘴唇,滿嘴鮮血淋漓,同時五髒六腑也仿佛在篩子裏下抖動般,內髒和骨頭簡直要顛得散了架,一陣陣惡心感排山倒海地湧孟翔的胸口,這種天崩地裂天塌地陷般的巨大爆炸聲震得他兩耳嗡嗡耳鳴,眼前金星飛舞,外麵原本依稀傳來的呼喊聲立刻被爆炸聲給淹沒了,湧入戰壕裏的泥土和硝煙味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孟翔又想嘔吐又想咳嗽,這種痛苦感讓他忍不住用雙手死死地捂住腦袋。呼嘯過戰壕方的氣浪也陡然間變成了強勁的龍卷風,塵土簌簌不斷落下,幾乎把孟翔給半活埋了。孟翔此時幾乎眼前一黑,隻有天翻地覆天旋地轉的感覺,隻能緊咬牙,差不多要昏了過去。
孟翔在拚命忍耐的同時,心裏也忍不住再次破口大罵老天爺:為什麽別人穿越回去要麽成群結隊,要麽帶著現代的飛機坦克或一台裝滿高科技的電腦,而自己完全是裸奔穿越,不但不得不從基層做起,甚至還要挨著日軍飛機的轟炸。假如自己當初是個飛行員,能夠駕駛著飛機穿越,也不奢望駕駛著最新式的殲20了,甚至連殲10都不用,開著一架老掉牙的殲6穿越回來,都能輕而易舉地秒殺此時空正在耀武揚威肆無忌憚狂轟濫炸的日軍飛機。想到這裏,孟翔愈發覺得自己真是太倒黴了,與其說自己是穿越回來改變曆史的,還不如說自己是穿越回來進行大冒險的。別的穿越者個個都王霸之氣側露,而孟翔則差點被敵機炸死。
在孟翔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麵天翻地覆的震蕩已經偃旗息鼓了。日軍對滕縣的這次轟炸規模並不大,僅僅持續了十幾分鍾,但對於孟翔這樣剛戰場的新兵來說,簡直等於十幾個小時。後來才知道,這些日軍飛機是轟炸臨沂方麵的國軍的,隻是在返航過程順道轟炸了一下滕縣,因此隻丟下了四五噸炸彈。
孟翔甩甩已經落滿灰土的鋼盔,勉強從已經半掩埋自己的虛土裏爬出來,眼前明媚的陽光讓他感覺有些恍若隔世,雖然被炸死的幾率不大,但自己能活下來也是一種慶幸。再看看被轟炸的地方,簡直是滿目瘡痍麵目全非。原本已經被挖得坑道如麻的地麵赫然多處了數十個巨大的彈坑,每個的直徑都有七八米,深度一兩米,看去猶如地麵的癩疥疤痕般觸目驚心,每個彈坑的周圍要麽被炸得土木四散一片狼藉,要麽則散落著一灘灘鮮血和七零八落的傷員,以及部分四分五裂的人體碎片。有的戰壕直接被炸得半倒塌,隱藏在裏麵的一些官兵直接被活埋或半活埋,有的正好不幸處於落彈點附近的官兵則被炸得血肉模糊或支離破碎,有的官兵躺在地一動不動,但已經七竅流血,這是死於爆炸的衝擊波,有的官兵骨骼斷裂身軀扭曲,是被氣浪掀飛天再落下來而活活摔死的,有的官兵半個身軀血流如注衣服和皮膚一片稀爛,幾乎是體無完膚,那是被氣浪裏高速呼嘯的炸彈碎片或小石子給擊的後果。所幸的是,日軍機群不是特地來轟炸滕縣的,再加戰壕挖掘得常規的戰壕更深,因此剛才的轟炸帶來的傷亡人數不是特別大。一隊隊抬著擔架的醫護兵急忙穿梭著跑出城,將傷員和一具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抬回城內。隊伍,剛剛被應征招募為軍醫的那些民間醫生和從滕縣招募的護士們看到這幕血淋淋的畫麵後,紛紛變色並齊齊嘔吐起來。
孟翔也感覺喉嚨和肚子裏都翻江倒海。眼前這近在咫尺且千姿百態的血腥場麵實在是太刺激人的五官感受和心理了。孟翔沒想到,同樣是被轟炸,人居然還有這麽多不同死法,並且眼前這赤裸裸的血腥畫麵也給孟翔結結實實地了一課人體解剖知識。以前在後世,孟翔如果在看到關於車禍謀殺等死人的新聞圖片,略微血腥的地方都會被打馬賽克,但眼下,所有的血腥畫麵都一覽無餘地呈現在孟翔的麵前。被炸斷了的人體被炸飛的斷臂被炸爛的人頭以及空氣裏那種古怪的帶著甜膩的血腥味,都讓孟翔感到一陣陣頭皮發麻。
日機剛剛轟炸完,一小群高級軍官出現在了滕縣外延的陣地。孟翔認得,除了師長王銘章將參謀長趙渭濱少將政治部主任廖嘉少將364旅旅長王誌遠少將366旅旅長童澄少將這五位全師的將軍外,還有一位將,是整個第22集團軍的代理司令孫震將。將軍們從容不迫地巡視了滕縣正麵的防線陣地後,都顯得很滿意地互相點點頭。這讓在不遠處看到這一幕的孟翔也有些暗暗得意,他知道,曆史的滕縣血戰為什麽122師全軍覆沒,除了湯恩伯的第20軍團見死不救外,也是因為122師在開戰前和開戰時犯下了幾個重要的錯誤:首先是,王銘章師長在作戰重心沒有判明輕重,他把122師和124師的主力都放在了滕縣外延,試圖依靠遊擊戰來拖延日軍腳步,當然了,他的這個計劃也是一定客觀因素造成的,並不是王師長沒有能力,他也沒有預料到湯軍團會見死不救。無論是火力機動性還是機械化程度,基本都是空白的川軍在平原地形和高度機械化且擁有空優勢的日軍展開血拚,自然是以己之短擊敵之長,白白損失了大量寶貴的有生力量後,王銘章才迫不得已把部隊殘餘力量退入滕縣死守;其次,是準備倉促。當時整個第五戰區都沒有人預料到山東會這麽快淪陷,因此川軍原先的作戰核心也不是堅守徐州地區,因此滕縣的防禦工事也是開戰前幾天臨時匆忙構建的,準備得很不充分,自然經不起日軍坦克飛機大炮的輪番衝擊。
捫心而問,此時像王銘章這樣的國愛國將領們,固然擁有一顆火熱的殺敵報國之決心,與日寇血戰甚至與之同歸於盡的勇氣也不是沒有,但他們畢竟都是舊時代的軍閥軍人,作戰思維自然有些僵硬甚至是落伍。殺敵,他們當然義無反顧,但如何無所不用其極且圓滑狡詐地殺敵,他們沒有這方麵的意識了,他們普遍缺少那種帶有後世思想的狡猾。當然了,孟翔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任何資格來指責這些在國家危亡時付出一腔熱血的鐵血軍人們,這是時代的局限,是整體大環境的束縛,讓他們考慮問題時都瞻前顧後猶豫不決。至於孟翔,此時的他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卻帶來了一些超越這個時代的思想。孟翔暗暗下決心,自己一定要用自己微薄但特殊的力量,協助這些自己祖國的軍隊,為抗戰盡一份力。
實際,在孟翔的間接幹涉下,滕縣的局勢和曆史已經大不相同。王銘章師長確定了將滕縣作為主要作戰核心,他手的兵力有三分之二都在滕縣,並且滕縣的構防工作也被提前了足足兩個月,防線工事基本萬事俱備。孟翔雖然不敢保證這會不會避免122師全軍覆沒的解決,但起碼能增加殺敵的效果和一絲希望。
遐想,王師長和孫司令的對話傳入了孟翔的耳。
孫將雖然麵色帶著欣慰滿意之色,但更深層的,他的眉宇間還是籠罩著一絲陰霾:之鍾啊,日寇今天已經空襲了滕縣,第五師團也對臨沂展開了進攻,恐怕滕縣也很快要迎來日寇兵鋒了。滕縣乃徐州門戶,得失意義可謂重如泰山哪滕縣不保,台兒莊唇亡齒寒,徐州危在旦夕恐怕,我們都要做好有敵無我有我無敵的心理準備了。我雖然身為集團軍代理司令,但也不會苟且後方,自當與你和所有二十二集團軍的同僚袍澤並肩血戰。隻是,滕縣的位置首當其衝,必然是交戰核心所在。之鍾啊,你的責任很重呀而且,你的人生安全也很凶險哪由於都是四川人,也都是川軍高級將領,因此孫將的這番話確實是發自肺腑。
王銘章輕輕一笑:鈞座,您過慮了。出川抗日,我從一開始沒想還活著回去。如果死在了滕縣,我可謂也死而無憾含笑九泉。一方麵我沒讓咱們川軍給四川父老丟臉,一方麵我也算對得起我一個軍人的職責了。鈞座,我們也都心知肚明。以川軍之薄弱兵力和陳舊裝備,守衛津浦線徐州第一防線,力量不夠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們身為軍人,國難如此,為國而死本來是天經地義。我現在一心想著如何完成任務,哪怕我一二二師全體將士殉國於此也在所不惜。不然,如何麵對國人又如何贖川軍二十年內戰之惡名罪恥言語之間,幾乎是擲地有聲斬釘截鐵。
在不遠處旁聽的孟翔忍不住鼻頭一酸:真乃鐵血軍人真正的國軍魂
孫將也一陣感慨之色,他拍了拍王銘章的肩膀:之鍾老弟,我現在以集團軍代理司令的身份任命你為41軍代理軍長兼滕縣守衛總指揮,124師也完全交給你,請你絕對放心,我會率領45軍確保你們後路和周邊防區。至於滕縣,完全托付給你了
王銘章凜然敬禮: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兩位四川將領互相莊肅敬禮。
孫將一行離開後,孟翔接到趙參謀長一名副官的通知,師部召開會議。實際,隨著王銘章成為41軍代理軍長,除了本部122師外,124師也正式歸屬王銘章指揮,師部已經成了軍部。孟翔雖說是趙參座的副官,但隻是小小的尉,還不夠資格前往軍部開會,但自從他提出大洋計謀後,再加趙參謀長也在王銘章麵前多次誇讚,因此王銘章也多次注意到了這個小諸葛亮。趕到師部後,已經成為代理軍長的王銘章神色莊重而決然地對全體軍官宣布道:諸位,根據戰區司令長官部和集團軍司令部的命令,我軍必須要堅守滕縣我和諸位一道,死守滕縣,決不後退一步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孟翔分明看到,王銘章在聲色俱厲地下達這個命令時,飽經風霜的臉浮現出了一種特別的神情,那是真正置生死於度外的大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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