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節 我死國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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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日軍暫時停止了進攻,但所有人都明白,最後的時刻已經來臨了。小說
臨時指揮部內,空氣幾乎凝固了,王銘章的神色猶如鋼鐵,沉默而決然。後半夜的時候,王銘章用僵硬的語氣問道:湯恩伯的援軍仍然還沒來
坐在電台前的廖台長眼含淚水地點了點頭。
王銘章輕輕一笑,笑容既有無奈和憤怒,也有一絲的輕蔑。點起一根煙後,王銘章用平靜的語氣對廖台長吩咐道:立刻給集團軍司令部發報。
廖台長嫻熟地把手指放在發報機:
敵淩晨時分集結重兵夜襲滕縣東關陣地,守軍王振團長嚴翊代理團長先後力戰身死,官兵傷亡殆盡,東關已失,敵蜂擁入城,無法驅逐;下午五時,敵以重炮群和多輛坦克反複衝擊北關陣地,北關亦失。我部官兵奮力苦戰至此,與敵與城反複爭奪,予敵以重大殺傷,各部皆傷亡空前。若援軍至天明依舊無望,則滕縣危矣。 三月十八日,二十二時。王銘章。
發送完這份悲壯的電報後,廖台長的淚水簌簌地掉了下來。王銘章走到他身邊,用讚許的眼神看了看他,然後又用如矩的目光看著周圍所有的人,依次掃射現場每個人:弟兄們
師部內的所有人都望向王銘章。
王銘章頓了頓,微笑著道:你們都是好樣的。能和你們一起戰鬥到最後一刻,是我王銘章的榮耀。我非常的驕傲,我的士兵們軍官們都恪守職責到了最後一刻,我以你們為榮。
師部的炊事兵緩緩地走過來,給每個人分發了最後的晚餐,其實每個人也隻分到了兩個幹饅頭。王銘章趙渭濱廖嘉等高級軍官額外地分到了熱湯,但王銘章命令炊事兵把這些熱湯都送到附近的醫院裏。人影憧憧的院子裏,孟翔和趙海軍互相依靠著坐在院子裏的角落裏。趙海軍的大腿已經被軍醫用白酒清洗過並包紮了起來。此時的他一反常態,沒有睡覺,而是瞪著眼望著黑沉沉的夜空。孟翔此時感到自己也無所謂了,他其實有種得意,參加滕縣戰役的這四天來,他靠著他的鬼主意和小聰明,幹掉了不下於一個排的日軍,再加被他發明的木頭地雷和竹筒地雷所炸死炸殘的日軍,那恐怕要超過一個營了,甚至他還親手結果了十一個日軍俘虜的命。實際,孟翔感到自己的心境變得很平和,雖然最後的時刻即將來臨,但孟翔的內心卻沒有任何波瀾,他隻是感到欣慰:自己的離經曆雖然隻有三個月結束了,但自己畢竟沒有白白送命,也沒有白來一趟。在這場整個華民族的大浩劫裏,自己也算是盡到了一個國人的責任了,可以死而無憾了。但這個秘密憋得孟翔有點難受,他很想和趙海軍這個最熟的朋友傾訴一下,反正時間也剩不了多少了。
老趙,我告訴你個秘密。孟翔故作神秘地道。
趙海軍的眼皮抬都不抬:沒興趣。
這個回答讓孟翔感覺岔了氣般難受:為什麽
都快死了,我哪還有那麽多好心知道又怎麽樣,不知道又怎麽樣反正兩眼一閉,啥都沒有了。趙海軍懶洋洋地道。
真沒勁。孟翔決定還是放棄了。幾分鍾後,他很真誠地望向趙海軍,老趙,對不起。
嗯什麽對不起的趙海軍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要不是當初我堅持參加川軍,我和你恐怕都不會交代在這裏。我連累你了。
趙海軍笑了:你真的以為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難道央軍打仗不死人了我是覺得在地方軍裏沒什麽搞頭而已。但是我一直沒有忘,我是一個國軍人。我雖然是個小人物,但能夠像個男子漢那樣堂堂正正戰死,也沒什麽了。而且這幾天下來,我承認我當初想錯了。川軍並不是垃圾部隊,而是非常棒的軍隊。能夠參加川軍並和這麽多川軍兄弟們一起浴血奮戰並死在一起,我覺得這輩子也值了。
孟翔驚訝地看著趙海軍,心裏對他湧起前所未有的尊敬。
趙海軍望向孟翔:孟老弟,你還記得當初我們逃亡過程碰到的那戶人家嗎
孟翔苦笑地道:當然記得了那戶人家的慘狀經常在我眼前,那家女主人臨死前的罵聲也一直在我耳邊回蕩。老趙,實不相瞞,第一天在陣地時,我被眼前的場景嚇得直哆嗦,但我的耳邊又響起了那個女主人罵我們懦夫的話,所以我不再害怕了。我告訴自己,證明自己的時候來了,我不能再做懦夫了。
趙海軍拍了拍孟翔的肩膀:孟老弟,你當初跪在那戶人家的墳墓前發誓要給他們報仇,其實你現在已經做到了。你不是懦夫,我們都不是懦夫。這四天下來,我親手幹掉了十三個鬼子兵,五個是在拚刺刀時被我捅死的,八個被我扔手榴彈炸死的。你幹掉得恐怕更多了。
孟翔欣慰而輕鬆地笑了起來,他心裏那點埋在內心最深處的羞愧和自責在此時都煙消雲散了。孟翔望著不時被炮火映照得一閃一滅的夜幕,他知道,這應該是自己最後一個晚了。但他心裏沒有什麽畏懼了,隻有一種自豪感:是的,自己不再是以前那個誇誇其談的憤青了,我已經真正地為自己的祖國做出貢獻了。
三月十九日,滕縣血戰的第五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孟翔被一陣尖銳的高音喇叭的聲音給吵醒了。驚醒過來後,他才意識到這是日軍設立在距離守軍占領區最近的陣地的高音喇叭在進行著最後的勸降:
王銘章將軍大日本皇軍對您和您的部隊所表現出的浴血頑強視死如歸的精神再次表示尊重和敬佩。您是一位了不起的軍人,也是一位真正的軍人,但可惜,您卻為不得人心的蔣介石政權效力,與強大的大日本皇軍為敵,所以您現在陷入了四麵楚歌的境地。但大日本皇軍並沒有對您進行趕盡殺絕的意思,隻要您幡然悔悟棄暗投明,那麽,您將成為新國的開國元勳。大日本皇軍進入國的舉動已經得到了國各界的廣泛支持,在大日本帝國的幫助下,位於北平的華民國臨時政府已經正式成立,而位於南京的華民國維持政府也即將成立。新國的政權正在雨後春筍般蓬勃生長,這說明大日本帝國的對華友善已經得到了國廣大人民的支持。王銘章將軍,您這樣的將才卻淪為蔣介石政權的炮灰,實在是令人扼腕歎息。如果您能改變錯誤的思想,那麽,皇軍保證您會在華民國維持政府的軍部內擔任集團軍司令職務,並授予您將軍銜。王銘章將軍,請您好好想想吧午十二點,皇軍將徹底掃蕩滕縣,希望您不要玉石俱焚。
頓了半小時後,高音喇叭再次響起:
川軍兄弟們,你們的師長王銘章死心塌地為蔣介石賣命,全然不顧你們的生命和家人,強迫你們與皇軍展開激戰。皇軍如今已經重重包圍了你們,你們已經插翅難飛。川軍兄弟們,看看那些已經戰死的同僚,想想他們的父母妻兒在接到陣亡通知書後是何等的絕望,而國民政府也肯定對他們的家人不聞不問,因為國民政府本來把你們川軍當成炮灰。川軍兄弟們,請想想你們的父母妻兒吧如果你們陣亡了,那他們會是多麽的悲慘。你們現在棄暗投明還來得及,隻要你們擊斃冥頑不靈的王銘章,將他的首級交給皇軍,皇軍願意出十萬大洋購買。
師部內,集結在這裏的殘餘官兵們陸續站起身,凝視著王銘章趙渭濱廖嘉等長官。王銘章笑了笑:十萬大洋,磯穀廉介真是慷慨呀十萬大洋,足夠解決千個陣亡兄弟的安家費了。能夠用我這顆人頭換來千個陣亡兄弟的父母妻兒過好日子,也是值得的嘛他毫無懼色地笑著。
援軍到了嗎王銘章收起笑容,望向旁邊的趙渭濱。
沒。趙渭濱神色痛苦地緩緩搖了搖頭。
王銘章臉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這個結果早在他的預料。他轉過身,再次望向電台前的廖台長:立刻發報給集團軍司令部。
廖台長十指如飛:
我援軍仍未到達,敵已盡皆入城。餘即令所有部隊與敵作最後之血戰。三月十九日,晨。
口述完電報後,王銘章語氣很艱澀地對廖台長道:最後關頭的時候,記得要砸碎電台。
廖台長眼含熱淚地點點頭。
天亮後,日軍的飛機和炮群再次瘋狂地傾瀉起炮彈和炸彈。從東關陣地和北關陣地撤退並集結起來的部隊在距離師部不到八百米的地方設立了最後的防線,兩部官兵呈現八字形地護衛著師部,而師部的背後則是南關陣地。南關陣地外延的野地,數百名日軍正在緩緩地移動而來,幾麵太陽旗刺眼地閃耀著耀武揚威的紅光。日軍的後發,幾門大口徑的火炮正在緩緩逼近過來。日軍已經判斷出城內守軍的指揮部正背靠著南關陣地,因此準備直接攻破南關從背後撲入守軍的指揮部。
整個午倒沒有太大的戰鬥,日軍明顯在積聚力量準備發動最後一擊。師部內,王銘章趙渭濱廖嘉這幾位將軍都已摘下軍帽,戴鋼盔,手裏都拿著德國造的p18衝鋒槍,腰間纏著手雷和彈匣。將軍們的目光專注而莊嚴,神色果決而無畏,臉大無畏之色在炮火映襯下淵渟嶽峙煥然若神。
孟翔趙海軍劉峰嶺宋來鵬曲陽李興武等官兵們也紛紛武裝著自己。孟翔手持一把三八式步槍,背背著一把從地撿來的大砍刀,腰間塞滿子彈和手榴彈,那把已經沒有了子彈的美式1911手槍也揣在腰間,摘下來一晚的那頂德式35鋼盔也重新戴起來。孟翔摸了摸衣服後袋,摸出幾根香煙,隨即和趙海軍等軍官們都散了。軍官們一起狠狠抽煙,準備踏最後的戰鬥道路。
臨近午的時候,天崩地裂的巨大爆炸聲陡然間在師部後方響起。護衛南關陣地的特務營營長劉止戎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師座南關陣地出現兩個隊的日軍並配有重型火炮
弟兄們,該路了讓我們倒在衝鋒的路吧王銘章目光如炬,然後向現場所有的人莊嚴敬禮。盡管王銘章的臉掛著微笑,但孟翔真切地看到兩行熱淚正順著師長的眼眶緩緩地流出來。在這最後時刻,王銘章沒有掩飾自己此時的情感,任由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能與王師座一起戰鬥到最後一刻,是我的榮幸。周同微笑著,手拿著一把小手槍。
為了祖國王銘章大喝一聲。
為了祖國所有人一起大吼。
衝啊震天動地的殺聲響徹了指揮部,王銘章趙渭濱廖嘉羅世澤劉止戎等人以及師部內的最後百名衛兵書參謀炊事兵等勤務人員一起向著彈火紛飛的前線陣地大踏步挺去。廖嘉高高地舉著一麵沾滿硝煙的青天白日旗,孟翔等軍官們也一起緊緊跟隨著王銘章等人。孟翔陷入熱血沸騰的亢奮狀態:用鬼子的人頭來祭奠我們的山河吧
狼煙遮天的南關陣地下,黃鴉鴉的日軍猶如潮水般不斷蔓延過來,一張張醜陋的倭寇麵孔宛如群魔亂舞。特務營最後的兩百多名官兵依托著城垣正在浴血奮戰。日軍後方的四門重型榴彈炮如颶風般不斷開火,巨大的炮彈將整段城垣炸得天塌地陷。衝天的烈焰間碎石橫飛,彈處的一片片官兵在霹靂般的爆炸粉身碎骨,分崩離析的城垣不斷坍塌崩毀,轟然倒塌的牆麵猶如沸騰的瀑布。進攻的日軍像發瘋的怪物般蝗群蟻聚而來,城城下彈火密如暴雨。特務營官兵們奮勇抵抗,子彈手榴彈炸藥包燃燒瓶暴風驟雨般劈頭蓋腦地飛向日軍。日軍以凶猛的迫擊炮和重機槍瘋狂地反擊,被炸飛的官兵和被子彈打成篩子的官兵連續不斷墜樓,傷兵們幾乎是爭先恐後地抱著手榴彈跳下城和下麵的日軍同歸於盡。城垣下血霧如雲肉泥四濺。日軍的重炮不斷轟擊,在千瘡百孔的南關城垣炸開了一個又一個豁口,大批日軍踏著遍地的瓦礫和屍體蜂擁而入。
弟兄們王銘章幾乎是怒發衝冠地厲聲高喊,聲若驚雷,我們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不求同生但求共死在氣吞山河的呐喊聲和驚天撼地般的悲壯氣氛,官兵們無不視死如歸浴血奮戰。一部分官兵在城垣缺口處奮勇死戰,與日軍展開肉搏。短兵相接間,白刃盡赤;另一部分的官兵在王銘章的帶領下攀登城垣,居高臨下地射殺洶湧過來的日軍。城城下,悲歌般的激戰旋風般展開,蜂擁過來的日軍在狼嚎般的咆哮與官兵們展開瘋狂的肉搏。不斷士兵主動拉響手榴彈,和周圍的敵人一起炸成肉泥。所有人都徹底忘記了生死,都在燃燒著最後的精神,憤怒的喊殺聲響徹了整個滕縣。
守軍陣地的人正在越來越少,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一直沒有間斷。廖嘉在槍林彈雨間拚命揮舞著青天白日旗,以鼓舞士氣。孟翔趴在一處斷牆,拚命射擊,他強烈地感受到了子彈摩擦出的炙熱空氣和旋轉的渦流,但他已經完全顧不了,隻知道全神貫注進行射擊著。孟翔一槍射了兩個日本兵,三八式步槍的貫穿性非常明顯,子彈擊穿前麵的日本兵後又擊了後麵的日本兵。
獵獵飄揚的青天白日旗突然頹然倒地。孟翔扭頭一看,驚叫道:廖主任
被一個日軍一刺刀刺胸口的廖嘉緩緩倒地,但雙手仍然死死地握著軍旗。已經堆成了半球形的瓦礫堆,幾十個日軍正順著倒塌的瓦礫堆攀爬來。孟翔急忙舉起槍,向那個日本兵扣動扳機。日本兵怪叫一聲,胸口彈起了一股青煙,子彈擊碎肋骨的喀嚓聲異常清脆。
廖主任孟翔感到渾身著了火般,在呼嘯的彈雨間跑過去。
孟孟參謀,別讓軍旗倒下廖嘉緩緩地鬆開緊握著軍旗的手。
孟翔含著熱淚地接過軍旗,血跡斑斑且已經被子彈打穿多個漏洞的軍旗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二集團軍第一二二師這幾個大字仍然赫然在目。幾個爬來的日軍立刻朝著軍旗的方向撲過來,子彈擦著孟翔的臉飛過。p18的衝鋒槍掃射聲猝然響起,衝過來的三四個日軍被子彈連連射殺。孟翔看到旁邊的王銘章端著衝鋒槍奮力掃射,神色正氣凜然不怒自威。
師座孟翔拚命高高地舉起軍旗。
轟一團火球猝然間將王銘章和旁邊的趙渭濱羅世澤劉止戎等人一起給吞噬了,近在咫尺的氣浪將孟翔掀翻到一邊。
師座孟翔的腦子嗡地一下空白了。
火球呼嘯熄滅後,孟翔看見王銘章趙渭濱羅世澤劉止戎以及七八個士兵一起倒在了血泊裏。日軍的迫擊炮彈準確地擊了這裏。王銘章和趙渭濱的將軍軍銜實在是太醒目了。
孟翔跌跌撞撞地爬過去,眼前的場景讓他五雷轟頂。羅世澤和劉止戎都被炸成了兩三段,兩人忠心耿耿地在最後關頭撲在了長官的身,但王銘章和趙渭濱也都沒有躲過死亡。一發彈片直接擊了趙渭濱的眉心,讓他當場陣亡。王銘章被炸得遍體鱗傷,渾身處處血流如注,腹部被炸得稀爛,腸子和被炸爛的肌肉組織都粘成了一團。
師座孟翔跪倒在王銘章的身邊,悲痛地痛哭起來。
王銘章張了張嘴,嘴角鮮血如湧。孟翔聽見他含糊地道:絕不不做俘虜說話間,王銘章顫顫巍巍地抬起已經血肉模糊的右手,緩緩地抽出腰間的手槍,對自己的胸口猛地扣動了扳機。手槍猝然落地,王銘章兩眼圓睜著停止了呼吸。
師座參座李興武等人看到這一幕後,紛紛放聲痛哭。周同縣長跌跌撞撞走過來,撫摸著王銘章的屍體也嚎啕痛哭。撕心裂肺的哭號聲,淚飛如雨的周同突然間霍然站起身,兩眼猶如烈火般地仰望著無限蒼穹,大喊道:我們國絕不會亡我們華民族絕不會亡
氣貫長虹的怒吼聲,周同在周圍人來不及攔的情況下翻身躍下城牆,摔碎顱骨而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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