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節 我死國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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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批撤回來的官兵人群裏,孟翔終於看到了趙海軍。小說趙海軍勉強還能走,但一瘸一拐,左腿的大腿包著浸透了血的繃帶,整個人也疲憊不堪,幾乎累得要癱倒在地了。在他後麵,大概二十多個士兵抬著或攙扶著十幾個重傷員。一行人連忙交替掩護著往回走,但趙海軍和那些重傷員幾乎走不動了。在轉過一個街道後,一行人不得不暫時先靠著一堵牆休息一下。

    孟翔驚訝地問道:老趙,你的腿怎麽了

    趙海軍艱難地笑了笑:沒事,被一個狗日的用刺刀捅了一下。你呢怎麽跑過來了

    師座讓我了解一下北關陣地怎麽樣了。對了,怎麽隻看到你,王旅座呢張團座呢

    趙海軍吃力地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早已經被抽完得隻剩下煙屁股的煙蒂,叼在嘴裏幹巴巴地吸著:陣地完了,王旅座和張團座帶著二營和三營在節節抵抗,但基本是節節後撤。我的一營也已經不到一個排的人了,團座讓我帶重傷的兄弟先撤下來,最好再收攏些散兵。

    那你趕緊跟我回師部去,哪裏好歹安全點。你的傷趕緊找軍醫看一看。孟翔站起身。

    等等趙海軍突然道,神色變得異常嚴肅,別說話

    眾人急忙都閉嘴,隻有不遠處激烈的射擊聲和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孟翔也猛地聽到了,這堵牆的後麵也有隱隱約約傳來人說話的聲音,而且不是漢語。由於槍炮聲一直猛烈持續著,因此雙方都才沒有注意到。

    在孟翔等人不說話的同時,斷牆那邊的說話聲音也隨之消失了。

    手榴彈趙海軍壓低聲音道,同時又吩咐他手下的那些士兵,你們帶著傷員快離開

    孟翔連忙把腰間的手槍子彈膛,但也隻剩下三顆子彈了。李副官趙海軍宋來鵬等人則一起摸出手榴彈,幾個人悄悄地互相使著眼色,然後同時拉響引線,頓了幾秒才扔過去。

    臥倒趙海軍大喊。牆壁的那邊響起了日語的呼喊聲和驚叫聲。

    幾乎是在電光火石間,兩枚日式手榴彈也從牆壁的對麵被拋了過來,在地嗤嗤冒著煙。

    雙方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現了對方。李副官抓起一枚手榴彈猛地投擲出去,同時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身體趴在了剩下的那顆手榴彈。轟的幾聲同時的爆炸,那堵斷牆轟然倒塌,碎磚橫飛,其一塊差不多完好的磚頭正結結實實地砸在趴在地的孟翔的後背,幾乎砸得他要吐血。等他爬起來時,才看到倒塌的斷牆那邊,足足五個日本兵正倒在血泊裏,其的兩三個還在緩緩蠕動掙紮。而牆壁這邊也同樣血肉四濺,李副官徹底被手榴彈炸成了碎片。

    李副官孟翔忍不住熱淚滾滾,然後拔出手槍,依次給還沒死透的日本兵補了一槍。

    媽的這幫狗日的居然已經鑽到我們後麵來了趙海軍急忙招呼在不遠處的他的士兵,富財二娃子小六你們三個立刻去團部,告訴團座和旅座,馬撤退鬼子已經摸到我們後麵來了我們在這裏接應他們

    三個年輕的士兵急忙順著原路飛奔回去。

    注意警戒趙海軍蹣跚著揮揮手。孟翔把已經打空子彈的手槍塞進槍套裏,從日本兵的屍體撿起一支三八步槍和兩條子彈帶。所有人都急忙給手武器子彈膛,原地防禦。

    不到半小時,遠處的槍炮聲慢慢地向孟翔等人所在的地方延伸過來。孟翔焦急地抬起頭,終於看到了張宣武團長以及還有工兵營長劉峰嶺炮兵營長曲陽等幾張熟悉的臉,幾個軍官大概也帶著二三百名殘兵邊戰邊撤。另外從旁邊另一條街道裏也撤下來了一支小股的國軍部隊,是740團一個增援北關的營,但此時也隻剩下了百十來人,全營正在由副營長何煜榮團政訓員胡溪清的率領下也在邊戰邊撤。在他們身後,一隊隊日軍正在如狼似虎地窮追不舍。日軍的迫擊炮彈呼嘯不斷地在正在撤退著的守軍人群裏炸開,每一發炮彈都在瞬間帶走好幾條人命。

    張團座何副營座這邊孟翔急忙高喊。

    兩人急忙帶著部隊向孟翔所在的地方匯合而來,日軍的炮彈不斷落下,街道兩側原本分崩離析的牆壁不斷轟然倒塌。堆積如山的瓦礫廢墟間,兩支日軍嘰裏呱啦怪叫著從兩邊包抄過來,機槍的掃射猶如紅色皮鞭,將落伍的士兵一片片不斷掃倒。孟翔等人急忙拚命開火,策應撤過來的部隊,但更多的日軍還在蜂擁不斷湧來,一股與張宣武部隊在廢墟間展開肉搏,另一股則攔截在了何煜榮部隊的前麵。張宣武和官兵們奮力死戰著,竭力突圍。斷後的727團二營長吳忠敏等十幾個官兵轉眼間便被日軍的機槍打倒在地,隨即盡皆被一擁而的日軍砍成了肉泥。而何煜榮和幾十名士兵則全部圍困在了二三十米外的一條巷子裏。黃鴉鴉的日軍從四麵不斷湧過去,猶如黃色的鏹水即將熔化被包圍住的鐵塊。

    何副營長撐住和孟翔等人匯合後的張宣武眼睜睜看到何煜榮等人被日軍圍困住,急忙拚命高喊。

    你們快走何煜榮和胡溪清一邊拚命苦戰,一邊對張宣武等人高喊,我們掩護你們

    我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孟翔急如星火地喊道。

    張宣武猶豫了一下,趙海軍則一把拉住孟翔:孟老弟,我們救不了他們了必須快撤

    孟翔咬著牙,熱淚縱橫地隨著部隊一邊撤一邊看著被包圍了的那些戰友。渾身猶如血人的何煜榮聲若驚雷地大吼:弟兄們狹路相逢勇者勝殺啊

    殺呀被堵在巷子裏的740團的官兵們氣吞山河地大吼著,高舉著鋸齒累累的大刀,前赴後繼地衝殺向包圍過來的日軍。橫飛的子彈間,衝鋒的士兵們接連不斷地滾滾倒地。幾十個國軍士兵很快淹沒在了日軍的人群裏,倒地的士兵直接拉響身的手榴彈。視死如歸的血戰使得這條小巷血流成河。政訓員胡溪清是個戴著眼鏡的高度近視,混亂,他的眼鏡掉在了地,什麽都看不清了的胡溪清惶然了幾秒鍾後,手握手槍的他不敢開槍,擔心誤傷己方士兵。想了想後,胡溪清平靜地對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在最後的關頭,何煜榮和三個日本兵扭打在一起,手已經沒有武器的他狠命地抱住一個日本兵,兩隻手狠狠地掐在對方的臉。在那個日本兵非人的慘叫聲,何煜榮將他的兩個眼珠子都摳了出來。另外兩個日本兵一個用刺刀劃破了何煜榮的肚子,另一個日本兵對這個頑強凶悍的國軍官恨之入骨,直接用手將何煜榮的腸子給扯了出來,日軍隨後像一群鬣狗般將何煜榮的屍體亂刀分屍。

    孟翔一邊氣喘籲籲奔跑著,一邊問張宣武:王旅座呢

    張宣武悲痛地道:王旅座和旅部警衛排一起被包圍了恐怕已經

    屍積如山的北關陣地,已經戰至孤身一人的364旅旅長王誌遠少將冷冷地看著圍聚過來的幾十個日本兵以及幾十把對準自己的刺刀。在他的腳下,忠誠地流盡了最後一滴血的旅部警衛排的官兵們和同樣數量的日軍屍體共同壘成了血肉的陣地。

    捕まえて抓活的日軍軍官揮舞著指揮刀怪叫著。

    王誌遠仰天長笑: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接著又奮然大吼三聲:國絕不會亡

    言罷,王誌遠眺望著家鄉四川所在的西南方向,舉槍自盡。

    孟翔等人一路剛剛撤到荊河路,再次和一股日軍狹路相逢。張宣武急忙率部隊展開抵抗,同時對孟翔喊道:孟參謀你們快去師部讓師座他們抓緊時間撤離我們快要頂不住了

    孟翔心如刀絞地喊道:張團座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呀

    張宣武聲嘶力竭地大喊:別廢話了快走

    孟翔連忙和趙海軍劉峰嶺宋來鵬曲陽以及幾個士兵倉惶後撤,剛剛繞過一個街角,孟翔等人在一條巷子裏又與一個迂回穿插過來的日本小隊猝然相遇,雙方立刻子彈呼嘯。快跑趙海軍一邊開火一邊大喊。宋來鵬靈活地跳到一堵斷牆後,同時幾乎是回身甩手一槍,日軍為首的一個小隊長噗通栽倒。幾個人急急忙忙地順著街道原地返回,路過一家眼看已經坍塌大半了的院子,孟翔等人連忙慌不擇路地破門而入。剛剛一進去,孟翔幾個都愣住了。

    已經被日軍的飛機和炮彈炸得一片狼藉的這家院子裏,高大的歪脖子樹下靜靜放著兩把太師椅,院子裏的幾十盆花草和十來朵搖曳生姿的盆栽正鬱鬱蔥蔥地生長著。如果不是戰爭,這裏應該是個非常清幽寧靜的居所。孟翔等人手足無措地看到兩位年過古稀的老人正若無其事地坐在椅子,在靜靜沐浴著夕陽的絢麗。兩位老人一位是華發蒼顏風骨嶙峋的老爺子,一位是白發婆娑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兩位老人仿佛在悠閑地欣賞著晚霞,似乎院子外近在咫尺的戰火和他們毫無關係,兩位老人的臉都是真正看透了生死的從容和令人為之肅然的平靜。滕縣戰役開始前,滕縣的居民除了三千餘自願協助軍隊作戰的青壯年外,老弱婦孺基本都撤光了,但也有些在這裏生活了大半個世紀的老者沒有撤離。這些老人已經看淡了生死,他們不願意離開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宅而客居他鄉。

    看見孟翔這些冒冒失失的不速之客,兩個老人微笑著打招呼,一舉一動簡直像世外仙者。

    孟翔覺得眼前這一幕簡直是錯覺。回過神後,他火急火燎道:老人家快跟我們走鬼子馬要摸進來了

    兩位老人一起輕輕地搖了搖頭,眼睛裏都飽含著慈祥的感謝。老爺子微笑道:孩子們,我們都七十多歲的人了。黃土本來埋到脖子了,還怕什麽死呀寧做故鄉鬼,不做異域人。後院有個小門,你們快從那裏走吧

    孟翔忍不住一陣眼酸。趙海軍急忙拉了拉他:行了別再繼續浪費時間了我們快走

    在經過老人身邊的時候,老爺子突然拉住孟翔,兩眼炯炯有神:孩子,給我一個炸彈。

    什麽孟翔楞了一下。

    給我一個炸彈,是你們手那種扔的小炸彈。老爺子語氣很平靜,神情非常認真,眼神莊重得令人為之動容,我們這把老骨頭,不了戰場,但還是可以為你們做些什麽的。

    孟翔明白這兩位老人要做什麽,眼的熱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趙海軍摘下腰的一顆手榴彈,又擰掉了蓋子,然後畢恭畢敬地交給老爺子:老人家,隻要一拉這根線,再數個一二三,這易會爆炸。他的動作和表情恭敬得簡直像個孫子,仿佛是一個晚輩在拿著什麽好東西孝敬著長輩。

    老爺子滿意地笑了笑,接過手榴彈後對旁邊的老太太道:老伴,咱們還是在光緒年間結為伉儷的。今天,我們怕是要真正死亦同穴了。隻是,這輩子實在是委屈你啦。

    老太太微笑著,臉是一種滄桑而圓滿的幸福。

    孟翔咬住嘴唇,但被趙海軍推搡著向院子的後麵跑去。他不忍心地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著,兩位相濡以沫一輩子的老人正緊緊握著手,手間是那顆手榴彈,仿佛是他們最重要的東西,是他們這輩子生死相依的見證。

    孩子們,你們都是好樣的背後傳來了老爺子的呼喊聲。緊接著,便是嘈雜的腳步聲和日本兵嘰裏呱啦的叫喊聲。最後,正穿過後院小門的孟翔聽到了前院子裏傳來一聲爆炸。

    跌跌撞撞地跑回到師部後,孟翔見到了已經心急如火的王銘章等人。孟翔氣喘籲籲地報告道:師座,北關陣地已經完全失守,王旅座也殉國了,張團座正帶著殘餘的弟兄們在荊河路一帶邊戰邊退,但已經有日軍的小股部隊滲透到了這裏附近。另外,北關陣地能撤回來的兄弟恐怕不足五百人,師部也已經很不安全了。師座參座主任,請你們趕緊撤離吧

    趙渭濱歎息一聲:撤還能往哪裏撤北關和東關都丟失了,滕縣已經四麵被圍。唉

    孟翔這時才注意到指揮部院子的一個角落裏躺著謝大墉。他吃了一驚:謝參謀怎麽了是受傷了還是他急忙走過去一摸,謝大墉的身體早已經涼透了,那張熟悉的臉已經凝固。

    我們回來的時候被日軍散兵纏住交火,謝參謀的腰部被子彈打穿了,我一路背著他回來,但是還沒有回到師部,他撐不住了羅副官長低著頭。

    孟翔再次感傷不已。謝大墉雖然隻是一個普通的參謀,卻是帶著孟翔加入川軍的引路人,也是孟翔的第一個級。謝大墉平時對孟翔各方麵非常照顧。可現在孟翔忍不住一陣心酸。

    半晌沒說話的王銘章開口道:撤吧師部撤到南關。一來,我們的傷兵醫院在那裏,二來,南關陣地還在我們手裏,日軍在那裏的力量稍微薄弱,我們或許還有機會突圍。另外,立刻命令東關城區和北關城區的部隊盡量向南關撤退和聚攏。

    眾人都點點頭,一起忙著搬運件和電台。

    天黑後,日軍對滕縣的蠶食速度減緩了很多。畢竟日軍也傷亡巨大,加守軍在地形的熟悉優勢,再加日軍擔心城內的陷阱也不敢輕易使用坦克,這讓瀨穀少將天黑後下令暫停全麵推進,反正滕縣的戰事已經基本算是穩操勝券,城內的守軍也隻是甕之鱉罷了。雖然勝利在望,但瀨穀少將還是感到很不舒服的,因此部隊的傷亡代價大大超過了他的預料。

    經過這一天一夜的激戰,滕縣一半左右的城區基本已落入了日軍手。此時還控製在守軍手裏的,隻有西南和南部城區。後半夜的時候,727團團長張宣武366旅旅長童澄740團團長王麟特務營營長劉止戎等幾個軍官帶著殘餘的部隊勉強集結到了滕縣南部城區的幾個重要陣地,重點防守以保護師部。實際,這幾個實權軍官手的部隊加起來也不足一千人了,過半都帶著傷。除此之外,還有大概千名官兵和保安團青壯年散落在日軍占領區各自為戰,但已經無法撤回了。重新恢複寧靜的滕縣夜色裏,零零散散的槍聲一直持續不斷,伴隨著一陣陣此起彼伏極度痛苦的絕望慘叫聲,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異常清晰。那是獸性大發的日軍在占領區內成批成批殘酷虐殺被俘的守軍士兵和倒在地無法移動的守軍傷兵。

    野戰醫院的附近正好有一家棺材店,實際當初把醫院設立在這裏也是基於這種方便的近原則。張宣武等人連忙把店裏所有的棺材都抬到從日軍占領區通往南關的道路,並在棺材裏裝滿瓦礫碎石,壘在道路間充當臨時掩體。在眼下沒有水泥鋼筋以及時間的情況下,這個辦法倒也很有效果。夜裏曾有幾路小股日軍摸過來試圖偷襲,但都被依托著棺材陣地進行反擊的士兵們給打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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