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靈魂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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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很糟,但風吹來還算舒服。

    海風裏夾帶著某些東西。林中來難以描繪那種感覺,隻覺得既悲傷又不甘,和過去林中葉親曆家族覆滅時類似。

    因此,在角前鎮整整看了一天海平麵的她,僅僅隻是站著,就找到了奇特的歸屬感。

    來角前鎮的決定,是駱創提出的,小姑娘想看一看傳言中沉魚消失的遺跡。

    可是來到這裏以後,林中來沒看到什麽遺跡,隻有觸目驚心的大地裂縫,隨風咆哮的海風。看不見的靈質因為空間起了皺褶,宛如一潭死水,了無生氣。

    停滯的靈質堆積在遼闊的荒塚上,沉寂的生命豎立著無名的墓碑。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從醒來以後,總感覺對什麽地方有種心心念念的情緒。來到角前鎮,懸在心裏的大石隨著海浪一聲聲的拍打,竟感覺悄然落地。

    自己身上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她回頭迎著喊自己去吃飯的石間溪走去,臉上堆起雨過天青的笑靨。“讓你久等了。”

    “林姐姐喜歡大海來著?”石間溪和她往回走的路上,夕陽在身後下落,長長的影子在地麵伸展。“你除了吃飯,整天就對著它發呆。”

    “也不全是吧。”林中來知道自己解釋不清。“總想找個視野開闊的地方好好看看。”

    “你在衍國的時候常看到海嗎?”她又問。

    林中來搖了搖頭,每當他們對著她說到“你”的時候,心裏總有恍惚的感覺。他們所說的“你”是我嗎?僅僅從醒來到今天不足兩天,這個問題她就反複思考了無數遍。

    “衍國一共有十二個州省,林家在中部靠東北方向的地方,離海岸線還挺遠的。”林中來不讓她察覺心裏的異樣,別過頭朝左前方的東北方向指去。“林家座落在一片叫作雙木林的地方,這種樹木通體紅色,葉紅似火,並且兩兩連體生長,絕不獨活。一斧子劈下去的時候,會流出類似鐵鏽一樣顏色的濃稠汁水,伐倒的樹木經過十年風幹,越發變重,直到質地更勝鐵石。”

    “聽上去很了不得。”石間溪流露出向往,盡管她知道比起來生穀,這些也許都不算什麽。

    “回到衍國後,想辦法帶你們去。”林中來心不在焉想著心事。以我現在的樣貌,誰也不會把我往林家人方向去想吧。

    她正這麽想著,迎麵就立刻出現了一個證實她想法的機會。在西南大客棧外頭,紮堆的人群裏,一個高大的男子正站在那兒,和駱修儒極為熟絡的聊著天。

    夕陽光線穿過了樓宇之間的屋簷縫隙,輕拾起一段歲月,投射在鹿羚角的額頭和肩膀上。林中來和他照麵時,一陣本能的緊張油然而生。但霎那過後,她下意識告訴自己:鎮定,早在當時見麵他也沒有認出我,這會兒更沒有理由了!

    於是,當她和石間溪互相看了一眼,隨後昂首靠近駱修儒和鹿羚角時,鹿羚角那雙賊眼就順著兩人前行的軌跡,緩緩讓他的項上人頭發生轉動。

    “喲喲喲,兄弟,這兩個měi nǚ我看著都眼熟!其中更漂亮的這一位,嘖嘖,莫非是前兩天見麵時候的那個巫婆?”鹿羚角低聲在駱修儒耳邊念叨,等到林中來完全靠近的時候,他與駱修儒的悄悄話也已經說完。“不過好像又不是,至少高了好些。”

    看著鹿羚角站在原地,對著他自己眼鼻之間的位置比劃著高度。林中來有意的調整呼吸,以平和寧靜的目光走到他的身前。鹿羚角就勢問道:“兩位姑娘,我們是不是見過麵?”

    石間溪和林中來笑著往駱修儒看去,他心領神會,對鹿羚角介紹道:“鹿老兄,你搭訕的技巧實在是很過時了。”

    “這位是石姑娘,前幾日你的確見過一麵。”他將手劃到林中來跟前。“這一位是林姑娘。”

    “你姓林!”許是鹿羚角近日來總是想著這方麵的事情,這時候他聽到林中來姓林,竟大聲喊了出來。

    林中來著實被他嚇了一跳,後退兩步問道:“是、是的,有何不妥?”

    他總不至於如此敏銳,在我身上察覺出什麽了吧?林中來胡思亂想著退路,教身邊的石間溪和駱修儒心裏也暗暗緊張。但總算他們見慣風雨,未見如林中來一般失態。

    隻見鹿羚角連忙對林中來賠禮道歉。“抱歉,沒有不妥,是我太大驚小怪了。”

    “這位本來是民坊小有名氣的獵戶,不過幾日不見,已經改行了。”駱修儒看了林中來一眼,暗鬆一口氣,轉而問鹿羚角:“鹿兄,為何對林姓如此敏感?”

    “給你取笑了。我這兩天瑣事纏身,對‘林’這個姓氏有點杯弓蛇影。”鹿羚角不好意思道,並再一次對林中來賠禮。林中來想到鹿家村和林家的淵源,正猶豫該不該問個究竟,從字裏行間捕風捉影,窺探一番遠房親戚的行動,卻見這時從西南大客棧裏走出一群陌生人,聲勢浩大地在星盾會幾個首腦的送別中準備告辭。

    “終於談完了。”鹿羚角小聲嘀咕,拍著駱修儒的肩膀。“看見雙方排頭的人沒有,我們星盾會的急騎者‘柏見末’和‘懷光’你見過了。另一邊穿傭兵zhì fú的是‘守團’的小頭目‘溫酒’,而穿著勘靈師zhì fú的聽說是京城勘測局派來的,叫作‘景要’的青年才俊。”

    “溫酒?景要?”駱修儒重複這兩個名字。“我好像聽過他們的一些風言風語。”

    “是吧?青年才俊就是不一樣,連名字都透著一股‘我很重要’的意思。”他朝旁吐了一口口水。“景姓是浮沉山白雲裂闕闕主的姓氏,桑海田也在那裏長大。”

    “老鹿,你現在是星盾會的人了,說話小心點,別和以前一樣肆無忌憚。”駱修儒好心提醒。“據我所知,勘測局和你們星盾會是戰略合作夥伴,而雲裹的全部勘靈師,都是由守團來負責安全。你呀,不要心直口快,全給得罪了。”

    “這我知道。”鹿羚角把指關節碾得趴趴響。“所以我得屁顛屁顛跟隨大部隊指示去了。駱老弟,有件事情很抱歉。來年很難再兌現請你喝酒的承諾了。”

    他有些抱憾終生的意味。“閑雲野鶴的日子暫且一去不複返了。”

    “來日方長,你我可期他鄉遇故知的一天。”駱修儒兩手負在身後,看著鹿羚角朝他咧嘴又豎起大拇指。再沒有對他挽留,而是回頭來對林中來道:“世事難料,前幾天還是一個獵戶,今天見麵,已經調轉槍頭,變成對麵星盾會的一員了。”

    盡管原因各異,石間溪和林中來聽了還是感到錯愕。

    守團的成員實在是人數眾多。當他們的頭領和星盾會首腦辭別之後,圍在西南大客棧門口的百人大團才像螞蟻搬家一般,徐徐往街角挪去。路上行人紛紛駐步讓道,從排頭者景要的衣著上三言兩語地推斷著:“這陣仗真大!勘測局這是找星盾會大動幹戈來了?”

    “動了勘測局的人,朝廷也不會坐視不理吧!有好戲看咯!”

    “你懷疑星盾會是勘測局事件的幕後黑手?不能吧,早前他們還勸我們疏散來著。”

    人多口雜,這些蜚短流長林中來僅僅來到角前鎮一個晝夜已經聽了個遍。她一邊作勢要進入客棧,一邊朝守團離開的方向瞟去。

    如果命運會敲門,那麽這扇門此時應該是紅色的。

    在人群之中,一個身穿紅衣的男人很難不引起林中來的注意。

    在旁人看來,這個人至多是一個衣著鮮豔的林澗人,但對林中來而言,絕對不是這樣。

    究竟為什麽,她又感覺說不清楚。

    看得出來,這個人看似漫不經心,但卻有所意圖。他接近著守團的大部隊,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他們。

    正當她不由自主想要跟著守團和這個紅衣人去的時候,駱修儒攔在了她身前。低聲告誡。“別輕舉妄動。你現在跟著他們,容易被人懷疑。”

    林中來不解看著駱修儒。他解釋:“守團的任務是保護景要,一般來說,不引人注目,才會更安全。他才剛剛到角前鎮,連勘測局都沒回,就直接來西南大客棧,找星盾會了。”

    “聲勢浩大,為的是打草驚蛇,引敵出動?”林中來猜測道,駱修儒大致認同她的解讀。

    這時,懷光和柏見末去而複返,兩人隨便對下屬叮囑幾句,叫上了逆人行一道離開了西南大客棧。仿佛一切都合著駱修儒的推斷。

    “三個最強戰力一起離開,絕不會是巧合。”駱修儒點評道。林中來當然也知道這不簡單,尤其是那個逆人行,在衍國可算大有名氣。

    於是她道:“這麽大的熱鬧,你真的不想看一看?”

    其實她對熱鬧毫無興趣,她隻想看看那個紅衣人究竟想要做什麽。沒有原因。

    如果有原因,隻能說是女人的直覺,或是靈魂的嘯叫吧。

    “這事兒得和駱先生商量一下……”駱修儒也感到進退兩難。

    “那商量好後再來找我吧。”林中來無論如何也沒法壓抑自己的感覺。她心裏有太多說不清楚的疑問了。

    所以沒有半刻停留,也沒有給駱修儒和石間溪整理思緒的機會,她表現出了從和他們相遇以來,從未有過的異常舉動。

    我行我素,決然離隊。

    駱修儒眉頭一皺,立刻對石間溪道:“你去和長老說一聲,別帶太多人來。我先跟著她一起去看看!”

    石間溪迅速點頭進入客棧,駱修儒則尾隨林中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