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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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淺昔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汽車副駕駛座上,身上披著的西裝散發出淡淡的薄荷清香,夢裏,那味道雖然遙遠,卻讓她感到格外的心安。

    腦袋有點眩暈,緩緩睜開眼睛,車內的燈光亮的有些刺眼,她皺了皺眉,身旁的男人繾綣又一絲不苟的眼神不偏不倚映入眼中。

    她終於恢複了視力,卻不曾想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他。

    他怎麽會在這裏?他的頭發為什麽那麽淩亂?平日裏西裝革履的他,今晚看上去……怎麽會那麽狼狽?

    他不該在這裏的,她也不該這麽盯著他看的。

    可是……她為什麽控製不住自己?好想再多看幾眼……蘇淺昔自嘲,不知不覺間,她竟然變得這樣貪得無厭了。

    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透出罕見的溫柔的神色,他的眼睛仿佛是一片深海,沉澱了所有的歲月滄桑,蘇淺昔想,不僅是她,也許任何一個女人看了,都會控製不住得心醉吧。

    可他的眼底,幽深的黑暗之中,為什麽會透著幾抹血絲?

    他,也許很累了吧。

    蘇淺昔不敢奢想他的狼狽和傷悲是因她而起,可是,他雙眸流露出的步步緊逼的關懷,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印證著這一點,她有些慌神,匆忙挪開了眼。

    “你醒了?”看到眼前的女人漸漸睜開了惺忪的睡眼,顧風眼裏終於流露出一抹欣喜,他上前,伸手想要將她扶起。

    蘇淺昔卻在觸碰的一瞬縮回了手,過度的冰涼和黑暗之後,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她垂眸,低聲回答:“嗯,謝謝你。”

    顧風頓在半空的手有些尷尬,良久,他收了手,按下車上的按鈕,身側的玻璃窗緩緩下落。他拿出一支煙,在車載的打火機上點燃,望向車窗外的夜色,將側臉埋入了昏暗之中。

    蘇淺昔默默將身上覆著的西裝疊起,然後平平整整地放在顧風的身側,忍不住又朝他看了一眼,雪白的煙霧在他的指間繚繞,從他的鼻息間有規律地呼出,嫋嫋地飄出窗外,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車內的氛圍靜謐安詳,昏黃的頂燈映在他的側臉上,投射出不為人知的陰影,那陰影下麵,該埋藏了什麽樣的心事?

    蘇淺昔苦笑,五年了,他竟然,也學會了抽煙。

    她很想問問為什麽,可是自始至終也沒有開口,就如同他一直也沒有開口問她為什麽今晚會在這裏一樣。

    蘇淺昔心知肚明,有的時候,原因並非那麽重要,重要的是,時光終究將一切變成了物是人非的模樣。

    她突然感到心裏莫名的隱隱作痛。

    一支煙終於燃到了盡頭,顧風將煙蒂甩向車外,按下按鈕,車窗緩緩升起,再次將二人關入了同一個狹小的世界。

    他的手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似乎有些焦慮,並沒有開車的意思,蘇淺昔卻不敢問,一直緘默地低著頭,緊攥的手心也開始滲出汗漬。

    過了很久,他終於回過頭來,問:“想不想看日出?”

    “嗯?”蘇淺昔抬起頭來,對上那雙仿佛有星光閃爍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重逢之後,這是她第一次從他的眼裏看到如此溫柔的模樣。

    顧風垂眸看了看表,拿起手機按了一會兒,修長白皙的手指又在導航儀上點了幾下,回過頭來輕笑一聲,“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去哪兒?”蘇淺昔剛問出聲,便聽到引擎發動,車子也緩緩向前駛去。

    顧風的車技很好,一路從狹窄泥濘的村落開出來,又繞過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蘇淺昔竟然沒有絲毫暈車的感覺。

    車子終於開出了顛簸曲折的道路,駛上了寬廣的大道,借著夜色,蘇淺昔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認真篤定的雙眸,永遠蹙著的眉心,不羈的發絲,領結永遠不受束縛的白襯衫,一切,似乎都同多年前一樣。

    車窗旁的風景飛也似得向後掠去,蘇淺昔回過頭來望向窗外,唇角不知不覺浮現出一抹笑意。

    在他的身邊,似乎那些緊張、惶恐、不安都可以統統拋之腦後,在黑暗中度過幾個小時的孤苦伶仃和無盡絕望,被陌生男子強行偷襲隨後服下安眠藥的恐懼害怕,今晚發生在她身上所有匪夷所思的一切,她甚至都不願再去回憶。

    分明不是第一次,她卻不得不承認,他總是讓她……很安心。

    ————————

    不知道車子究竟開了多久,蘇淺昔已經有些沉沉欲睡的時候,耳邊傳來顧風暗沉的嗓音,帶著薄荷清香的氣息拂在她的臉上,她有些慌神,驀得睜開眼睛,才發現和那人的距離隻有寥寥幾寸。

    他說:“到了,下車吧。”

    蘇淺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向車窗外望去,借著路燈,一座巍峨遼遠的大山映入視線,天邊已經隱隱開始泛出一抹魚肚白,她有些驚異地回過頭來,“這是哪兒?”

    顧風的語氣不動聲色:“滄雲山。”然後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打開車門邁了下去。

    蘇淺昔還在愣神,一抬頭,自己這邊的車門已經打開了,顧風一手擋在車門上,一手伸進車內抓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是否因為夜晚的緣故,他的聲音溫柔的不同於往昔:“外麵黑,小心。”

    掌心傳來陌生的觸感,蘇淺昔一怔,臉上泛起紅暈,旋即趕忙解開安全帶,在顧風的攙扶下邁下車。

    山腳下有很多路燈,即使不用人牽著,蘇淺昔也可以看得到,可是顧風的手卻始終沒有放開。他也不回頭,鎖了車子,拉起蘇淺昔徑直向滄雲山腳走去。

    掌心傳來他獨有的溫熱和霸道,蘇淺昔的手開始滲汗,她有些尷尬,說:“顧風,那個……不用了。”

    顧風走在前麵的步子一頓,慢慢地回過身子。

    他眼底那本就罕見的暖意悉數褪去,換上一如既往的冷漠疏離,說:“怎麽?除了陳亦然,不習慣別的男人拉你?”

    蘇淺昔怔然,他怎麽會這麽想!

    “不是的,我隻是……隻是……”隻是,你這樣,會讓我控製不住自己,再次心動……

    可是,席佑說得對,她不配;陳亦然也說得對,顧風已經是洛萱的未婚夫了,她和他之間沒有可能了。

    埋藏心底的話蘇淺昔自然無法說出口,她急於解釋卻終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但她就是莫名地不願讓他這樣誤會。

    顧風冷冷瞥了一眼,繼續向前走,不再咄咄逼人地繼續剛才的對話。

    倏然,他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天亮我就放開你。”

    寒冷的夜晚,竟然有些……動情,蘇淺昔愣神片刻,甩了甩腦袋,暗示自己忽略掌心傳來,撥動心弦的觸感,以及他言語間那微乎其微的曖昧,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心猿意馬,一定要時刻保持清醒。

    蘇淺昔就這樣被牽著走了一百多米,一抬頭這才看見,不遠處暗黃色的路燈下站了一個男人,他的身旁還停了一輛有些破舊的老式自行車。

    看到顧風,男人很熱情地揮了揮手,喊:“顧風,這兒!”

    顧風點了點頭,拉著蘇淺昔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向男人走去。

    隻是……自始至終他的手也不曾鬆開。

    走進一看蘇淺昔才發現,這個男人的衣著實在是有些寒酸,樸素的格子襯衣,邋遢到地上的牛仔褲,一頭狂發像是很多年都沒有修剪過一樣。

    見到顧風,男人上前就給了他一個熊抱,感慨道:“顧風,好久不見啊!”

    顧風的唇角竟然露出一抹微笑,應聲:“好久不見。”

    這畫麵,實在是有些違和。

    蘇淺昔皺了皺眉,男人不僅直呼顧風的名字,還做出這樣親密的舉動,可見他們二人的關係著實不一般。可是,顧風竟然還會有這樣的朋友?

    察覺到蘇淺昔的疑惑,顧風回過頭來介紹,“安德,發小。”言簡意賅,多說無益。

    竟然不僅是朋友,還是發小!

    蘇淺昔有些吃驚,同時心底又浮出一絲內疚……顧風的身上,究竟有多少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既然她連他的這麽多都不曾知道,她又有什麽資格說曾經愛過他呢?

    叫做安德的男人憨笑一聲,向蘇淺昔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伸手上前:“你好,我叫安德,幸會幸會。”

    “你好,蘇淺昔。”蘇淺昔點頭笑了笑,以示友好,卻實在無法從顧風的手裏抽出手,至於另一隻手,蘇淺昔想,一手握一個的姿勢確實有點……*。

    安德很有眼色,低頭一看立馬意會地收了手,向顧風投去一個頗含深意的眼神,一臉竊喜道:“這是……?”

    顧風語氣淡淡:“她夜盲。”

    安德立馬作恍然大悟狀,上前拍了拍顧風的背,咳了幾聲,問:“顧風啊,你怎麽今天突然想看日出啊?”

    顧風麵不改色,餘光瞥向蘇淺昔,一臉冷漠:“她想看。”

    蘇淺昔有些窘迫,什麽叫……她想看?瞪了一眼顧風,怎麽這麽多年了老毛病還是沒變,說謊連臉色都不變的?回過身來迎上安德,卻隻能繼續裝作淑女般盈盈一笑。

    “天快亮了,快走吧。”

    顧風發令,安德立馬從蘇淺昔身上收了眼睛,雙腳一並,衝著二人敬了個極不標準的軍禮,“得嘞!二位貴客請跟我來!”

    好像是個很有趣的人,蘇淺昔想,隻是不知道這樣的人怎麽會和一貫高高在上的顧風是發小呢?

    安德轉身去推自己那破舊的二八單車,並排走在了二人身邊,向前走了幾十米,最終將顧風和蘇淺昔帶到了纜車乘車處,然後停下車子,跑去控製室開纜車的開關。

    望著那像極了摩天輪的小型纜車,蘇淺昔有些吃驚,“我們要坐纜車?”

    顧風回過頭,“難道你還有力氣爬山?”

    一句話就將蘇淺昔噎得無話可說,還沒想出如何反駁,耳邊突然傳來“噔”的一聲。

    安德衝著二人傻傻一笑,揮手大喊:“你們快上去吧,不然等會兒趕不上看日出了!”

    顧風向安德揮了揮手,拉著蘇淺昔的手微微發力,說:“走吧。”然後攙扶著蘇淺昔,先讓她小心翼翼地坐上纜車,自己才坐到了她的對麵。

    安德又大喊一聲:“坐好了,出發!”

    耳邊傳來“哢嚓”的巨響,緊接著是齒輪和纜繩的聲音,身下一顫,纜車慢悠悠地開始晃動向高空中挪去。

    纜車很小,也很黑,窗戶闔上,升到半空的時候就沒有了燈光,蘇淺昔感到眼前突然一黑,拉著顧風的手下意識攥得更緊了些,而顧風,也順勢拉起她的另一隻手,以此回應。

    狹小的空間安靜得落針可聞,顧風向前湊了湊,溫柔的氣息呼在她的臉上,他緩緩開口,蘇淺昔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狂跳的聲音。

    “別怕,我在。”

    黑暗裏,蘇淺昔雖然看不真切,卻能感覺到雙手掌心傳來那人的溫度,不知道為什麽,他在,她便似乎什麽也不怕了。

    纜車一點點向高空中攀升,沿著纜繩從滄雲山的山腳向山巔接近。什麽也看不到的情況下,似乎腦袋裏的一切都被放空,世界靜謐得仿佛靜止,沒有喧囂,沒有煩擾,蘇淺昔感覺仿佛從紛紛擾擾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全世界,就隻剩下自己和麵前那個人。

    這是蘇淺昔人生前二十六年從來都沒有過的體驗,五年了,她從未曾有一刻敢這麽放鬆,真正讓身體放下戒備,讓備受壓迫的思想鬆懈,這種奇妙的感覺讓她貪婪地不想放手,卻又害怕睜開眼一切都會化為過眼雲煙。

    視野裏越來越黑了,逼仄的纜車中,蘇淺昔緊緊閉著雙眼,雙手也在不知不覺中與那人的緊緊纏繞。

    原來,多少年來她所渴望的一晌貪歡,輕而易舉,他便可以給予。

    不知道纜車究竟走了多久,直到耳邊突然傳來顧風的聲音,這才打破寧靜。他問:“淺昔,你知道這座山為什麽叫做滄雲山嗎?”

    蘇淺昔抬頭,雖然她什麽也看不到,卻固執地覺得這樣可以看到那人藏在夜色裏的雙眸。

    “因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的聲音暗啞低沉,仿佛用盡了所有的悲傷,蘇淺昔怔住,她從未覺得冰冷如他也可以如此動情。

    呼吸在一刹那靜止,下一刻,嘴唇傳來溫柔卻有些瑟瑟發抖的觸感,顧風身上的薄荷清香侵襲而來。

    蘇淺昔驀得瞪大了眼,毫無防備,卻……沉浸之中,不願自拔。

    這是他第二次吻她了,可是卻與上次截然不同,他吻得很認真,很小心,似乎害怕任何一個動作都會將這一刹那的美好破壞。

    黑暗中,顧風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蘇淺昔,她的驚訝,她的不安,她此時此刻任何的喜怒哀樂他都不願錯過。

    不知不覺間,纜車已經慢慢攀升至了山巔的最高處,翻過山頂的一瞬間,五彩斑斕的霞光突然一下子闖入視野。

    唇邊的溫熱猶在,蘇淺昔的眼前卻瞬間亮堂了起來。

    山的那邊是一望無垠的大海,仿佛一塊巨大的藍寶石平鋪開來,地平線上,一輪光芒四射的紅日正在徐徐升起,海鷗點水,撲騰著翅膀引吭高歌,最終消失在霞光消散的地方。

    顧風的唇瓣終於戀戀不舍地離開,蘇淺昔已經被眼前的景象完全震撼了,她從不知道,滄海的日出,這麽美。

    她呆呆地望著窗外,生怕眨眼間就會錯過大自然一分一秒的奇妙和瑰麗,喃喃自語:“好美。”

    顧風的唇角勾起一抹會心的微笑,視線卻繾綣地不願從蘇淺昔身上離開,半晌,他也隨聲附和:“是啊,好美。”

    那一刹那,他終於明白,世間再美的風景,也抵不過她眸中暫留的歡喜。

    聽到顧風的話,蘇淺昔的目光才舍得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上離開,迎上顧風,她這才發覺,他們兩個人相對而坐,她能看到的一切,他卻是背對著的,原來他的眼睛,一直都是在望著她。

    她終於明白,他所說的“好美”指她,而並非他身後的美景。

    蘇淺昔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唇角卻不自覺地上揚。

    既是一晌貪歡,那便,放縱到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