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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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纜車翻山越嶺,最終又回到山腳下的時候天已經完全大亮了,走下纜車的時候,山下已經聚集了許多準備登山的遊客。

    蘇淺昔默默跟在顧風的身旁,貪婪地吮吸著清晨的味道,滄雲山晨霧縹緲,樹木成林,宛若仙境一般,清晨的空氣中仿佛夾雜著蓬勃的生命的氣息。

    不知怎麽想的,她突然很看看他,於是悄悄地抬眼打量他的側臉。

    一如往常的冷峻、高冷、凝肅,蘇淺昔坦然地笑了笑,的確,這才是他。

    剛才的氛圍,就連她自己都意亂情迷,險些信以為真了,又何況一個正值年輕氣盛的男人呢?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有時候的確是件危險的事情。

    腦海中放電影似得閃過幾個片段,蘇淺昔趕忙甩了甩腦袋,臉色有些泛白。

    寧靜的滄雲山漸漸嘈雜了起來,蘇淺昔舒了口氣,剛才發生的一切——顧風深情的注視,動人的情話,纏綿繾綣的吻,一切都仿佛一場夢一般。

    然而,這個世界終究不會隻是他們兩個人。

    安德的自行車還停在路邊,人卻淹沒進了排著長隊買票進山的遊客裏,遊客們爭先恐後,也沒人得空注意到西裝筆挺的顧風。透過人群看到二人,安德踉蹌站起身,興高采烈地衝著他們揮了揮手。

    顧風點頭向他示意,然後回過身來看向蘇淺昔,說:“走吧。”

    “嗯。”蘇淺昔點頭。

    來時的夜路很漫長,回去的時候卻仿佛飛逝,車子在筆直寬闊的道路上行駛,兩人之間依舊是安靜的氛圍。

    一時私心,蘇淺昔竟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你為什麽不問我和安德是怎麽認識的?”顧風突然轉了過來,打破了靜謐的氛圍。

    蘇淺昔一怔,想了一會兒,然後如實回答:“你如果想說,就一定會說的。如果不想,沒人能夠勉強。”

    顧風哂笑一聲,語氣宛若打趣,“你倒是很了解我。”

    蘇淺昔笑了笑,不置可否,身旁的顧風卻徐徐開了口。

    “我父親和安德的父親曾是園林大學的高材生,那個年代的大學生罕見又珍貴。畢業後,他們許多同學都調動家裏的關係和人脈,想方設法想要留在大城市工作。我父親和安德的父親卻沒有服從家裏的安排,他們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決然選擇了在鄉鎮工作,封山育林,過著與大自然打交道的清貧日子。”

    蘇淺昔驚錯地抬頭,顧風所說的這些,讓她感到驚訝的程度遠遠超過知道顧風是陸啟明的繼子,葉夏秋的生子那般。

    顧風揚唇,似笑非笑,“那時候的滄雲山開墾過度,一片狼藉,安德的父親和我父親一投身大山就是多年,植樹造林,任勞任怨。後來,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安德的父親娶了當地一個姑娘,生下了他,而我的父親,因緣巧合認識了葉夏秋。”

    後半句的語氣陡然冰涼,尤其提到葉夏秋那個名字,顧風的眼底浮現出讓人望而生畏的凜冽。蘇淺昔的神經不自覺緊繃了起來。

    “葉夏秋當過部隊的文藝兵,因為貌美,在當地小有名氣。複原之後,她被一家知名影視公司的星探發現,走上了影星的道路,開始不斷拍廣告,拍電影電視,聲名鵲起。而當時,她接拍的一部電視劇與護林人有關,拍攝地點正好選在了滄雲山。”

    顧風的聲音低啞暗沉,蘇淺昔緘默地聽著,幾乎已經猜到了故事的後半部分。

    “父親的勤勞和樸實令葉夏秋一見鍾情,長達近三個多月的相處,也讓父親愛上了年輕貌美的她。他們瞞著所有人在一起了,愛得很瘋狂,電視劇殺青,他們兩人私定終身,依依惜別。葉夏秋跟著劇組回到了城市,臨走時告訴父親讓他等著她,等她處理好工作就回來和父親結婚……可是,那個時候葉夏秋卻懷孕了。”

    “父親在滄雲山苦苦等候,寄出去的三百多封書信都石沉大海。一年後,他卻等來了葉夏秋的訣別,在繈褓中的我也被送到了父親手中。葉夏秋被影視公司選中去美國深造,父親於她就是璀璨大道上的絆腳石,為了她的未來,她放棄了父親,也放棄了我……”

    “父親消沉了很久,最終在安德父親的鼓勵下才漸漸走出了陰影。他獨自一個人撫養我,依舊不改初衷,在大山深處默默奉獻著自己的全部。”

    蘇淺昔的眼眶不知不覺有些濕潤,望向顧風眼底流露出的悲傷,輕問:“後來呢?”

    顧風舒了口長氣,聲音有些哽咽,“那座山以前隻是一座無名山,是父親為它取名為‘滄雲’,喜歡父親,為父親說媒的人不在少數,父親卻一輩子都沒有再娶,更沒有愛上別的女人。我和安德在鄉村度過了最快樂的童年時光,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蘇淺昔怔然,不妙的預感在心底滋生。身子前傾,車子突然停了下來,顧風緊握方向盤,悲傷地垂下了頭。

    “我五歲那年,一場暴雨襲擊全國,特大山洪接踵而來,村民們連夜將我和安德護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安德父親和我的父親卻因為守護山林搶險救災,不幸喪命在了那場山洪裏。”

    “那場災難被報道後,葉夏秋就派人將我接回了她的身邊,不久,她就風風光光嫁給了陸啟明,而我也成了別人口中‘影後的私生子’。我和安德後來再也沒有見過,直到前些年我再次回到滄雲山,才知道安德大學讀了園林專業,放棄了城市所有的繁榮,隻身一人回到大山,子承父業。那輛破舊的自行車……是安德父親留下的遺物,這麽些年了,他說什麽也不願意換掉。”

    顧風的語氣已經悲傷到不能自已,他將頭深埋進雙臂之間,重重捶打著方向盤,“我……比不上安德。”

    蘇淺昔的眼眶早已被淚水浸濕,她趕忙抹去,生怕被顧風看到更加傷心。

    他眼底的內疚和悲憫被她盡收眼底,這些年來,他深藏心底的這些事,她竟然是從未深究,從未知曉。

    她的手不知不覺伸上前,撫上顧風的發絲,顧風一怔,緩緩抬起頭來。

    蘇淺昔揚唇微笑,溫柔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撫,像是慈祥的安慰,“你們的父親是英雄,很偉大,是值得所有人敬仰的。你不必內疚,相信你的父親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功成名就,一定會很開心,以你為榮。”

    仿佛一團柔軟毫無防備地撞進了心房,然後整個空落落的心被溫情似水填得不留空隙。怔怔地望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女人,顧風再也悲傷不起來了,故事的後半部分堵在心口,他卻不願再向她繼續講述。

    那些醜惡與黑暗,他怎麽舍得將她不染纖塵的微笑玷汙?

    良久,顧風也輕笑一聲,反手握住那支溫熱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頰。

    四目相對,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情愫開始在空氣裏氤氳,顧風的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蘇淺昔連忙抽回了手,雙頰潮紅,這樣的對視她實在消受不起。

    顧風咳了一聲,用餘光隨意地瞥了一眼手機,說:“你接吧,我開車不方便。”然後踩下油門,車子開始緩緩向前駛去。

    “啊?”蘇淺昔一怔,“這不好吧?”

    顧風淡然如斯:“沒事。”

    蘇淺昔定神,尷尬地拿起顧風的手機,看到屏幕上閃爍的那個名字的時候,麵色突然一沉。

    顧風扭過頭問:“怎麽了?”

    “是……穆嘉言的。”她另一位大學同學,顧風的好友,多年未見,在這個時候她卻不知道該怎麽淡然自若地麵對。

    “哦。”顧風置若罔聞,“接吧。”

    手機還在嗡嗡嗡震著,內心糾結半晌,蘇淺昔才按下接聽鍵。

    手機這頭不是顧風本人,聽筒裏傳來的也不是穆嘉言的聲音。

    “顧風?你在哪兒?”是女人的聲音,蘇淺昔皺眉,半天才反應過來電話那頭是洛萱,她的聲音聽上去焦急不安。

    蘇淺昔的心一沉,沒想到害怕的事情會來得這麽猝不及防。昨晚的事,無論洛萱是有心還是無意,她既然相安無事,都不願再去追究。從昨晚思考到現在,她也早已下定了決心,事後無論洛萱如何解釋,她都會信以為真,隻是以後……她卻不會再跟她有任何私下的往來。

    “顧風?你怎麽一直都不接我電話?喂?你現在在哪兒?”

    電話那頭滔滔不絕,蘇淺昔的手指不自覺扣緊了手機,有些不舍地打量一眼顧風,然後垂下眸去。

    洛萱討厭她是從大學就開始的,而理由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這通電話突然將蘇淺昔拉回了現實——電話那頭,光鮮亮麗的名媛淑女洛萱才是顧風最好的伴侶,是他的未婚妻,是應該和他一起看日出的人,而不是她蘇淺昔。

    站在洛萱的角度,蘇淺昔想,如果如今和顧風有著婚約的人是自己,她也不能容忍另一個女人就這麽無休無止地橫在她們中間。無論出於什麽理由,在這場三個人的感情之爭中,她始終是那個看似弱勢看似卑微的角色,她雖然無數次暗示自己一定要頭腦清醒,可隻有她自己知道,內心深處那不經意間不受控製生出的情愫,是執念,和不肯放手。

    蘇淺昔突然覺得自己很不知廉恥,她垂下眸,低聲應道:“喂?”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洛萱有些不可置信地說了聲,“淺昔?”如果一切都在計劃之內,蘇淺昔現在應該在一個偏遠鄉村,不為人知地度過一周,待她和顧風的婚禮結束後才會被送回市區,但那個時候一切都為時已晚。

    可她現在……怎麽會和顧風在一起?

    洛萱突然有點慌了,立馬換作緊張的語氣,問:“淺昔,你現在在哪兒?沒有遇到什麽危險吧?昨天都怪我的秘書,我在開會就委托我的秘書把工作室的地址發給你,結果她竟然發錯了地方,把‘鳳慶北路’發成了‘豐慶北路’,真是的!後來我一直給你打電話,打了無數個都無法接通,一晚上我都沒睡好覺,可真是擔心死我了!”

    蘇淺昔明白,這些,她隻是說給顧風聽而已。

    瞥了一眼正在認真開車的顧風,蘇淺昔有些尷尬,揉了揉頭發,說:“沒事沒事,你別擔心,我現在很好。”

    手機卻突然被身邊的男人一把搶了過去,顧風按下免提,俊顏之上英眉蹙起。

    “我還有半個小時到公司,你過來一趟,我有話問你。”

    不怒自威,他的神色一下子冰冷了下來。

    那邊沉默了一陣,洛萱的語氣恢複以往的尊貴,“好,剛好我也有話跟你說。”

    匆匆掛斷電話,顧風眉心皺得更深了,蘇淺昔正要開口解釋些什麽,顧風一腳油門,車子向前飛馳而去。

    她知道他這是生氣了,所以什麽也不敢再開口。

    十幾分鍾後,車子抵達艾慕雜誌社門口,蘇淺昔說了句“再見”就匆忙下了車。即將踏進雜誌社大門的時候,顧風叫住了她:

    “那個號碼……你還是可以隨時聯係。”顧風留下一抹微笑,然後消失在了街角。

    在一片豔羨和嫉妒的目光之中,傅小明和一群八卦的同事跑上前問東問西,問她怎麽遲到了,問她為什麽和jo少爺在一起……蘇淺昔卻什麽也聽不進去。

    顧風總是這樣,簡而言之的一句話,就可以撥動她的心弦。

    ……

    “以後你用這個電話卡。”蘇淺昔已經忘了具體那是什麽時候,好像是她拿著大喇叭表白完的某一天,顧風突然拿著一個手機卡走到她的麵前,另一隻手插兜,高傲地連眼睛都不願垂下。

    “憑什麽?”蘇淺昔白眼,不屑一顧。

    “就憑這是我的專線,現在全校都知道你喜歡我,可我不喜歡你。萬一哪天你想不開要尋短見,我可以隨時找到你,避免悲劇的發生。”英眉上挑,顧風霸道邪魅的不可一世。

    “自戀!無恥!我跟你表白明明就是因為打賭輸了,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怎麽會去尋短見!我又憑什麽聽你的?不用不用就是不用!”

    “嗬嗬,那可由不得你了。”顧風依舊微笑,“我已經限製了你其他號碼的使用權限,你現在可以選擇,要麽用這張卡,要麽不用手機。”

    蘇淺昔氣極,齜牙咧嘴,“顧風,你怎麽這麽霸道!”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顧風勾唇,笑得……很欠打,望著蘇淺昔氣得通紅的臉,他卻感覺心裏美滋滋的。

    他就是喜歡這樣,他氣她,整她,戲弄她,她卻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隻是,蘇淺昔至今也不知道,顧風當年送給她的那張手機卡是全球限量版的情侶卡,學校很多情侶在通訊公司門口排了很久的長隊也沒有搶到。送給蘇淺昔手機卡的那天,正好是七夕節,顧風的手裏,一直默默留著另外一張。

    他的尾號是521,送給她的那張是1314。

    ……

    望著早已沒有那人身影的街道許久,蘇淺昔才漸漸回過神來。如果她承認,五年來無論自己身在何處也不肯換掉號碼,是奢望著有朝一日還能與他聯係,甚至是相見,那麽他呢,一直以來還留著那個號碼,又是為了什麽?

    蘇淺昔突然有些迷惘,但是油然而生的一絲驚喜讓她衝昏了頭——這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曾經的一切,曾經她努力追逐看似可笑的所有,並非隻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可不可以誤以為,他也曾經,對她深深地動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