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你醒了？”蒼老的聲音在長安的耳邊響起，眼前灰暗的草屋便是老者的家。

    “老師，我爹娘呢？”長安從呆怔中醒來，抓住老者的衣袖問到。

    “昨晚你一人出海，今早也是一人返回，你都，忘了？”

    “你爹娘並未與你一起返回啊，你昨晚可曾找到他們了？”

    長安鬆開老者，木訥著說道：“我昨晚出海不久便迷失了方向，隻能向著那光亮處走……”

    長安的話語猛然停住，低下頭去，肩頭開始顫抖起來，“爹娘死了，爹娘，在那火中燒死了。”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抽光了少年的力氣。

    “那海上又如何著火，莫不是幻象？”老者安慰到。“爹娘，真的死了。”摸著懷裏冰涼的鐵塊，長安知道，這一切並不是幻象。

    “唉，莫不是，妖？”老者混濁眼中卻有些發亮，聲音顫抖著。

    “妖？”長安對這個字眼並無任何認知，隻是在人們茶餘飯後會偶爾聽到，隻不過每次提起時，便都是恐怖與死亡，久之，長安便將其認作一種很凶猛的野獸，卻從未知其有如此奇異之能，此刻便也腦中一片空白，不可名狀。

    “事已至此，你平安回來也是萬幸，這些年，葬身在這大海之上的人們也是不計其數，又能如何呢，也隻能怨這蒼天不公了。”老者搖頭歎息道。

    他看著麵前的少年，似乎一夜之間，他便成了這村裏最可憐的人。

    “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呢？”

    “我想先回去，再做打算。”長安下了床，向老者一拱手，便向著屋外走去，老者見其恍惚，隻能心中輕歎，沒有阻攔，任由長安走了出去。

    村子坐落於半山腰，外麵的景色自然是極好，藍天，白雲，翠鳥，一切如舊，陽光曬在身上，溫暖而舒適，隻是長安身體卻仍如墜冰窖，他知道，他的生活已經天翻地覆，如果命運是由無數的選擇交織，那麽他的選擇即將到來。

    “我回來了。”嘶啞的聲音在屋子裏傳開，隻是並沒有人回應，“爹，娘。。。。。。”長安跪伏在地上，如同傷獸，發出低低的嘶鳴。

    許久，長安一抹眼眶，站起身來，一夜的滴水未進，之前並未有何不適，此時卻讓他腦袋發暈，桌上的食物已經涼了，但是他並不顧及，隻是胡亂的往嘴裏塞。

    “咳咳。”吃的太急，長安被噎的咳起來，忙衝到水缸邊，顧不得其他，便低下腦袋猛喝了幾口，終是緩了過來。

    眼神落到水裏的倒影，卻是一怔，水裏的少年蓬頭垢麵，臉色蒼白，卻頗為清秀，隻是在右邊臉上，一塊青斑如同良玉上的瑕疵，生生讓這張臉看起來有些懼人。長安還記得小時候他被別的小孩嘲笑，說他這麽醜，將來是討不到媳婦的，他回去質問母親，“娘，他們說我的臉上有斑，長得醜，將來娶不到媳婦。”

    母親隻是笑罵，“你們這些小屁孩，小小年紀就想著娶媳婦了。”

    “你的臉從出生便是這樣，娘問過許多人都沒法子，等我們攢夠了錢，便帶你去那天下最繁華的長安城去看好，再給你娶上個漂亮的老婆，行了吧。”母親一邊為他擦拭臉上的塵土，一邊安慰他道。

    “長安，長安。”他的爹娘似乎是去過這個繁華的城市，所以用它的名字來給他們的孩子起了名字。

    屋外漸漸喧鬧，長安走出屋子，向著屋後的山林走去，小青山矮麗，樹木俱都矮小，所以平日很少出沒野獸，長安在林間穿梭片刻，便到了一片桃花林中，“爹娘栽種的桃花樹又開花了。”

    呆了片刻，長安便又穿過了這片林子，在桃花林的不遠處，有一棵單獨生長的粗壯桃花樹，“爹娘當初便是因為有你在這裏，才認為這裏可以載種桃花樹，如今，這裏已經桃花遍地，我爹娘卻。。。。。。”

    “花開的真美。”長安一麵扶著樹幹坐下，一麵望著滿樹的桃花輕輕說道。林中花香醉人，長安不自覺的合上了眼睛，不過一會兒，便輕輕的打起了鼾，桃花一瓣一瓣緩緩飄落，竟是似乎為長安披上一層桃花衣。天色漸漸暗淡，長安終於睜開了眼睛，看到身上的桃花，不禁抬頭望著麵前的桃花樹。

    “李長安，你終於回來了？你爹娘呢？”正待長安離開之時，村長卻帶著人來到桃花林中。

    “我爹娘回沒回來與你們無關。”

    “怎麽無關，你爹娘可是還欠著我們全村人的錢呢？”村長身後的幾個麵露惡意的青年嬉笑道。

    “長安啊，我知道你爹娘在海上遇難了，我們大家都很難過，你不要太過悲傷。”話音一轉，村長斂了表情，“我們總要活下去，你看，你爹娘欠村人們的錢總不能不還了吧，這”

    “錢我會還，肯定會還。”長安冷冷打斷村長的話語，這個人仿佛長了一千張臉，每個場合都會變換不同。

    村長的話語被打斷，倒也不慍，束了束腰帶，平淡道：“好，長安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吧，那我便與你，五天時間，五天時間足夠了吧。”

    “隻是，這五天後你還不上，那”村長轉身淡淡說道。村長話未講完，但是長安自然懂得，眼中早已滿是怒氣，握拳的手鬆了又握，隻是終究是看著那群人緩緩離去，夜色漸漸吞沒少年的身影，山間霧氣濃重，待少年走出已然渾身濕透。

    接下來幾天，連續不斷的有人借口讓他還錢搬走他家裏的東西，長安沒有阻攔，他知道，這個地方已經不是他的家了，終於這個家也被搬得空空蕩蕩，後來的人見沒有東西可搬，便打起桃花林的主意來，爭搶的人太多，竟還因此互相扭打起來，更有甚者，揪著長安逼要，卻多虧老者前來調節，才終散去。

    “桃花林，桃花林，便是因你這桃花林，才害的我父母亡故，害的我變成這副模樣，這桃花林是我爹娘的，你們誰都別想搶走。”被推倒在地上的長安低著腦袋喃喃自語，猛然抬起頭，眼中迸過一絲冷芒。

    衝進屋中，長安將自己本就破爛的衣衫撕下一段，撿起地上的木棍，灶坑中柴火仍未滅，火苗跳動著照亮了長安年輕的臉龐，屋後隱在木柴堆中的酒缸，少年將其提在手中，徑直往桃花林走去。

    “這是爹用你們的花朵釀造的酒，這麽多年你們也未曾嚐過味道，今天便來嚐嚐。”長安提著酒缸為每一株桃花樹撒去，走到盡頭，忽望見那棵粗壯的桃花樹，不由得一怔，將手中的酒提了過去，灑在樹根處的土上。

    夜色愈深，長安頭也不回的穿過桃花林，臉上愈加平靜，將插在土上的火把拿了起來，望著麵前灼灼桃花，嘴唇微動，卻不知說了些什麽，隻是空中劃過一朵幻魅的火光，盛開在少年漆黑的瞳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