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話 這書叫,不叫魂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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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滂沱,一些低窪地勢已匯積成河。



    



    一個邋遢的小女孩疲於奔命,冒雨躲進一個橋洞底下。她背靠牆壁,喘著粗氣,時不時回頭張望,似乎在躲避什麽人。女孩蓬頭垢麵,身穿一件極不合體的肮髒外套。由於她鼻炎發作,不停地哼哧著。



    



    她懷揣一個包子,是早晨一個好心大媽施舍的。本想留著晚上吃,可實在是饑火中燒,隻得提前拿來果腹。她顧不得包子幹巴皮硬,輕輕咬下,細嚼慢咽,生怕吃完就沒了。



    



    雨水啪啪啪地打在河麵上,使得水勢湍急。忽然,一片血水從女孩麵前流過。女孩望向血水飄來的方向,隻見一具男屍橫臥岸邊,渾身上下都是血。女孩心中有些害怕,卻沒敢出聲。



    



    正待她靠近時,對方突然詐屍般驚起,猛地搶過女孩手中的包子,狼吞虎咽地啃咬起來。那人手上沾滿鮮血,嚇得女孩一個趔趄,立馬往後退。



    



    那人吃著吃著,乍然停下,從陰暗的兜帽裏顯露出一張死氣沉沉的臉,毫無血色。就在那刻,他發出了一聲痛苦的低吟,隨後倒地不省人事,像是已經死去。



    



    女孩見狀,嚇得調頭就跑,沒想到迎麵撞上那三個正在抓她的男人。帶頭的男子束著長發,身穿一件黑色羽織,雙眼被白色布條蒙住,布條上繪著一隻魔眼。而他身後跟著的兩人一個身材魁梧,剃著光頭;另一個則佝僂瘦小,蓬頭亂發。



    



    這女孩名叫陸村夕拾。父母早亡,從小由姐姐一手帶大。原本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但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了往日的平靜。



    



    那是一個仲夏之夜,正值盂蘭盆節,一家三口一起逛廟會、點河燈、看大文字燒。那是夕拾最後一次見到姐姐的笑容。



    



    在歸途中,忽然殺出一批頭戴般若miàn jù的黑衣人。



    



    姐姐為了引開敵人,挺身而出。夕拾眼睜睜地看著姐姐倒在對方的腳下,自己卻無能為力,隻能躲在草叢中強忍著淚水,不敢出聲。



    



    當凶徒摘下miàn jù的那一刻,她看清了對方的模樣——正是此刻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男人。



    



    這男人名叫鬼塚晦明,是鬼門一家的少主,另外兩個則是他的家臣。他們此行目的就是為了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冰冷的雨水打在夕拾的臉上,使她再次回過神來。她驚恐地望著眼前這三人,雙目瑩然,珠淚欲滴,不知不覺被對方逼退到河邊。



    



    鬼塚晦明從傘柄中抽出了一把短小精致的利劍,用劍尖挑起夕拾的下顎,看那鮮血一點一點地往下落,心裏十分享受。夕拾卻已嚇得全身癱軟,無力反抗。



    



    正當鬼塚晦明用力刺下時,“噗”的一聲,紅光崩現,一道劍氣掠過,將他整條右臂砍了下來。三人側目望去,但見剛才那個昏死之人顫巍巍地站立起來,死死盯著他們。



    



    鬼塚惱羞成怒,一聲狂吼,地麵瞬間爆裂開來,一隻隻發青腐爛的鬼手破土而出,緊接著從地底鑽出了一群身穿殘破盔甲的屍俑。光頭與小個兒也相繼拔出了太刀與肋差。



    



    那人一把摟過夕拾,順勢舉手格擋,居然隔空招架住了一個屍俑劈來的斧頭。還沒等對方反應過來,他便右臂橫揮,將其砍成了兩半。眾人定睛一看,原來那人將周身無形的空氣化成了一把有形的氣劍,緊握手中。其餘屍俑手持戈矛斧鉞,一擁而上。他左手探出,用玄功吸來一個屍俑,抓其甲胄,振臂一揮,將它摔了出去。“砰”的一聲,那個屍俑重重地砸倒了其餘趕上的屍俑,撞得支離破碎。



    



    鬼塚看出對方身受重傷,難以持久,連忙圍了上去。那人全力奮戰,以一敵三,連鬥了十幾回合。在惡鬥過程中,那人發覺自身越用力,越牽引傷口劇痛。但他仍咬緊牙關,絲毫沒有退讓之意。鬼塚難以抵禦,連退數步。



    



    那人見此良機,掌中凝氣,席卷雨水,形成一道風暴,朝三人襲去。光頭大駭之下,躲閃不及,被那股威力震倒在地,滾了開去。那人正要追趕,小個兒的肋差從後刺來。那人隨即一抬手臂,使得肋差從他腋下劃過,他順勢用手肘撞向對方臉頰。小胡子鼻子一酸,登時鼻血直流。



    



    就在此時,鬼塚趁其不備,在空中連點三下,召喚出了三道燃著鬼火的符咒,向對方射去。那人剛有所察覺,卻為時已晚,眼見自己將要中招,沒想到在這生死關頭,一旁的夕拾及時拉開了他。在此形勢下,容不得兩人言明道謝,隻是做了個眼神交流。



    



    隻聽見“啊”的一聲,三道符咒非但沒射中目標,反而射在了想背後搞偷襲的光頭胸口。鬼火迅速蔓延至光頭全身,之後一陣慘呼,他整個人瞬間變成了一團綠色的火球,在泥濘中痛苦翻滾,掙紮了幾下便沒了聲息。鬼塚見此情形,怒急攻心,舉起短劍,狠狠向那人刺去。



    



    小個兒見同伴慘死,也憤然助攻。那人氣劍刺出,小個兒見劍勢淩厲,向後退開,鬼塚利劍跟著刺到。那人隻覺傷處越來越痛,一不留神,左肋被利劍劃了一條大口子。鬼塚見對方傷上加傷,欲行補刀將其置於死地。



    



    正當他第二刀刺去時,忽見寒光閃動,一道劍氣從麵前掠過,直向那小個兒飛去。小個兒大驚,舉肋差一擋,沒想到劍氣直接將他的肋差一削為二,那上半截刀刃竟然在勁力的反彈下,正好刺入他心口,當即殞命。



    



    那人隨手奪過小個兒手中另外半把肋差,猛地插進鬼塚胸膛。鬼塚自知命不久矣,便用左手死死抓住對方握刀的手腕,雙腳撐開,全力抵住攻勢,僅差一步就被推入身後的河中。慣性之下,那人向後一仰,兜帽脫落,終於露出了他的廬山真麵目——濕漉耷拉的劉海間一雙小眼略帶哀傷,粗糙的臉龐染滿血漬,厚厚的嘴唇被雨水淋得發白。



    



    那人也同時看清了鬼塚晦明的樣子,那布條上所畫的並不是一隻眼睛,而是一個法陣。



    



    就在那一瞬間,兩人彼此將對方的模樣銘記於心,從此結下血海深仇。



    



    鬼塚晦明安然撒手,後仰掉入河中,被急流所吞噬。



    



    此刻岸上僅剩夕拾同那人。兩人淋著雨,一言不發,顯得格外平靜。



    



    那人鬆了口氣,正準備離去,忽然被夕拾叫住:“你能帶我一塊兒走嗎?”



    



    他停住腳步,側頭道:“我憑什麽要帶著你?”



    



    “我……可以幫你洗衣做飯。”



    



    那人沉吟半晌,緩緩道:“我可不給工錢!”



    



    夕拾一聽,豁然開朗,仿佛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她不由自主地跑上去牽起對方的手,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對方的容貌:“你叫什麽?”



    



    “雲琰。”



    



    ……



    



    兩人互相攙扶著趕了一天路,生怕鬼塚的手下會追來,不敢停留半刻。直到晚上,他們遠離了喧囂的都市,在一處近郊的高架橋下安頓下來。



    



    夏季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白天還下著傾盆大雨,一到晚上夜空中便繁星點點,時不時從草叢中傳來一陣蛙鳴。



    



    兩人坐靠在橋墩邊,背對彼此,雖隻有一柱之隔,然而誰也看不見誰。



    



    “你家人呢?”雲琰趕了一天路,幾乎和夕拾沒有半點交流,直到此刻才勉強開口說話。他聲音厚重而又沙啞,名副其實的公鴨嗓。



    



    “我……沒有家人!”



    



    “那三個人為什麽要殺你?”



    



    “他們殺了我姐姐。”



    



    雲琰聽罷,再也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夕拾才放開膽子問道:“你睡了嗎?”



    



    “沒有,什麽事?”



    



    “你……為什麽要救我?”



    



    “因為我跟你一樣,都是孤苦伶仃的人!”



    



    “你家人也死了嗎?”



    



    “差不多,與死了沒區別。”雲琰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說下去,“我父親五毒俱全,敗光了所有的家底,到處躲債,一年也見不到他幾次麵。而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跟人跑了。所以我也是個無家可歸的人。”每當別人問起雲琰的家境時,都令他難以啟齒。



    



    夕拾不知如何稱呼雲琰,隻好隨口叫了聲“叔叔”。



    



    “別叫我叔叔,顯老,你多大了?”



    



    “我十二,你呢?”



    



    “我比你大十歲,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雲哥。”



    



    “雲哥?”夕拾一聽雲琰比自己大十歲,不由得想起了姐姐,他倆的年紀正好一樣大。



    



    就在這一問一答中,兩人聊了很久,直到深夜才漸漸睡去。



    



    ……



    



    夕拾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身上披著雲琰帶血的灰袍,對此甚是感動。她悄悄站起來,走到雲琰前麵,發現在自己睡著的時候,對方又出了一次血。雲琰為了不吵醒她,自己默默忍著疼痛,用手捂住傷口止血。



    



    夕拾跪了下來,輕輕為雲琰蓋上灰袍,端詳著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心想:“如果能永遠和他在一起那該有多好啊。”夕拾不知不覺地靠在對方肩膀上睡去。



    



    其實雲琰根本沒睡,隻是在閉目養神。他擔心鬼塚的手下隨時會找來,因此一整晚都在守護著夕拾。



    



    “也許這就是被人依賴的感覺!”



    



    雲琰仰望星空,憧憬著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