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三月，清晨。

    方慕早早起來，坐在自家破舊的高高門檻上，雙手捧腮，小短腿晃蕩著望向遠方。

    昨夜露寒濕重，武陽郡攏了一層濃霧，城內高高低低的亭台樓閣，城外道旁垂柳，在煙霧裏迷蒙，早起的行人穿梭其間，宛若仙境。青石板的街道時時響起車輛轔轔的聲音，間或夾雜著熱情的寒喧，這個普通的早晨便有了別樣趣味。

    如若文人雅士遇著，每每興起必吟詩作賦一番，引為雅事。

    方慕卻無半分流連之意，黑溜溜的大眼睛始終沒有停留在園子裏含芳吐露的名貴花草上，眉宇間愁色濃重，不時歎氣出聲：

    “若能回去，此間美景不要也罷！”

    也就是四下無人，方慕才能這樣說。一個**歲孩童嘴裏冒出這樣違和的話，如果被族裏那些本就看不慣方慕的人聽見，肯定要小題大作，當作不祥或是燒死，或是驅離家族，下場要多慘有多慘，這具幼小的身體裏就有這樣的記憶。

    當年族裏有一個孩童早慧，表現出不符合年齡的聰明才智，就被那些忌妒的族人以不祥為理由，寒冬臘月裏趕出了家族，活活凍死在路邊。

    那時的方慕深信不疑，現在方慕明白所謂不祥不過是那些族人勾心鬥角整人的鬼把戲，自然全然不信。因為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方慕，幼小的身體裝著的卻是一個成熟的靈魂，

    一個白手起家年僅三十便身家過十億，榮登福布斯青年財富榜首位，創下一個個神話，留下一段段chuán qí的靈魂，本應有更為精彩的人生。因聽說隱沒蹤跡的鐵背魚再現月牙泉，起了興致的方慕趕到月牙泉苦守數日，卻沒想到剛看到鐵背魚顯現，平靜的月牙泉突然湧出一個巨大漩渦，瞬間將方慕吞噬。

    等到方慕醒來的時候，就莫名地成了這個身材單薄奄奄一息的方家兒郎。據方慕這一段時間裝傻充楞多方麵了解，他來到了古代，山川地理倒很像古時中國，但幾乎所有一切都與方慕所知道的曆史不同。

    如果非要與曆史上某個朝代相比的話，恐怕是兩晉後期了。

    這個時代士族門閥已經非常嚴重，豪門大戶互相通婚，把持了朝堂、地方。如果名門士子能被族裏看中，幾乎就意味著飛黃騰達，前途無量。當然想要脫穎而出，也少不得腥風血雨的爭權奪勢，背地裏不知道有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和刀光劍影。

    “鄭朝，古時中國除了春秋時代有一個鄭國之外，就再沒有以鄭為國名的，更不要說什麽鄭朝了。難道有人像我一樣出現在古代，改變了曆史走向？”風起了有些寒，方慕裹緊了身子，這副身體太單薄，稍不注意就會染病。

    “外麵風寒，慕兒病剛好，怎麽就出來了？”

    正思量著，母親李嬙的聲音突然在園門拐角響起。

    李嬙二十七八歲的樣子，正值青春，麵上沒有過多脂容，仍不減容光，快步行來，玲瓏身體起伏，即使藍布衫陳舊，卻仍難掩身段，可以想象出更年輕時何等光彩照人。

    “沒事的，娘，我病已經好了，早晨空氣好，我出來走走會好得更快的。”方慕向母親撒著嬌，黑溜溜的眼睛轉動發現李嬙常戴的那枝珠釵不見了。

    方慕正待要問，已經被母親李嬙一把拉進了屋子裏。

    掩上房門，把方慕摟在懷裏，額頭貼著額頭，過了許久確定方慕沒有染上風寒，神色也正常，隻是有些偏瘦了，才算鬆了一口氣。

    方慕倚在李嬙懷裏，感受著李嬙身上的熱氣，心裏一陣暖，抬頭看著母親美麗的臉龐問道：“娘親這麽早忙什麽去了？”

    “咱們家不同往日，這裏雖然也是咱們方家宗族，但你父親不在，沒人將咱們娘倆放在心上。慕兒這幾日病得緊，都不能多多進補，愈發消瘦了。娘想起慕兒從前還在慕州府的時候，最愛吃西門街那家的包子，就想著看看郡城的包子合不合慕兒口味，買了一些回來。”

    李嬙摟著方慕坐在桌子前的條凳上，倒了一碗熱水，之後取出一個包裹緊實的布包。打開布包，騰騰的熱氣冒出，露出包裹得緊緊的紙包。又快速打開紙包，濃烈的香氣隨著層層熱氣，在冷清的房間裏散開。

    “剛出籠的包子，熱乎著呢，趁熱吃。”

    李嬙將紙包裏擺著的六個包子全部推到方慕麵前。

    包子熱氣未散燙得方慕手哆嗦，將包子塞到嘴巴裏，又燙得舌頭打轉，不停地唏溜，卻見母親沒有吃的意思，支支吾吾，“娘，你也吃啊。”

    “娘吃過了，慕兒快吃吧。”

    李嬙轉身開始收拾床鋪。

    隻是不經意間方慕發現，李嬙下意識地有咽口水的動作。

    再想到母親頭上那支不見的珠釵，方慕明白這包子是怎麽來的了，濃濃暖意湧上心頭，但眼睛也微微濕潤。包子才吃了一半，方慕就噗地吐出來，“娘，這是哪家的包子啊，太難吃了，吃不下，是不是包子餡有問題？”

    “娘親眼看他們起爐的啊。”

    李嬙丟下手裏的活，快步來到桌前。

    隨即李嬙疑惑地拿起一個包子送到嘴裏。

    貝齒輕輕咬開薄薄的一層皮，濃鬱的湯汁流到嘴裏，頓時滿嘴的香氣，包子哪裏有什麽問題？李嬙正要問話，瞥見方慕一臉希冀的樣子，猛然明白那不過是方慕騙她吃包子的由頭，心中既暖又覺窩心，鼻子發酸有些哽咽，“傻孩子……”

    後麵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方慕扯著李嬙的衣衫“娘，娘，娘”地叫著。

    “快吃！”李嬙拿眼來瞪。

    “嗯，好的，娘。”方慕拿起包子燙得手直哆嗦，臉上仍掛著心滿意足的笑。

    “小心別燙著，你慢點，慢點……”李嬙神色緊張。

    清貧的生活充滿著幸福，濃濃的母愛，方慕從來沒有感受過，他有些留戀，想要回去的念頭越來越淡，如紅日東升將散的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