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幽靜，一夜安睡。

    方慕早早起來，晨光中武陽郡城漸漸繁忙起來。劉叔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家到了小店，方慕背著特製的書包，隨著母親李嬙以及劉嬸，小短腿晃蕩著走在青石的街道上。

    到了包子鋪，叫了聲沈常福，得知沈常福已經到了學塾，暗暗地感慨沈常福實在努力，便也沒再逗留，飛快地跑了起來。後麵李嬙、劉嬸緊緊跟著，直送到江岸邊的台階前，遠遠地看著方慕的身影消失在成片的竹林後，便拾階而下，向小店走去。

    方慕剛剛走到那片竹林，朗朗的讀書聲傳了過來，不禁再次感歎這群孩子可真努力。然後他速度再加快，小短腿全力晃蕩，迅速穿過簇簇梅蘭竹菊，朝館舍飛速跑去。

    剛到朱漆大門，正要抬腿進去，斜刺裏猛然響起一道聲音。

    “方慕，哈哈，我來了！”

    媽媽呀，不待這麽突然襲擊的。

    方慕一手抓著門檻，嚇得差點兒摔倒。

    穩了穩心神，循聲看了過去。

    隻見小丫頭收拾得整整齊齊，穿著嶄新的一套男孩學服（也不知道從哪找來的），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站在門前，滿臉含笑看著方慕。丫鬟小梅以及仆人遠遠地守著，小白正繞著一棵梨樹，不停地轉圈，追逐尾巴。

    “膽兒真小，嚇成這樣，還不如小梅。”

    韓芸撇撇嘴，一臉鄙夷。

    嗶了小白，又被小梅比下去。

    “你怎麽會在這裏？”方慕不解。

    “膽兒小，腦子還不好。”韓芸更加鄙夷，“昨天不是告訴你，我也要上學嘛，所以我今天就來了啊。女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到就要做到，我爹教我的呢。”

    真是好爹，教的都什麽亂七八槽。

    關鍵這好爹竟然沒有糾正小丫頭的錯誤觀念，同意入學。

    這個時代，女子無才便是德，哪怕出身名門也沒有入學的機會，即使有些家長溺愛，也隻請先生在家裏私下相教。韓芸老爹倒好，不讓小丫頭學女紅，同意小丫頭學習不說，居然真的送到了學塾，還和方慕一個學塾。

    “嘿，果然大戶人家，短短時間便查清了我在哪上學。”方慕暗暗嘀咕，總覺得和小丫頭在一起，他會死得很慘很慘。於是他默默祈禱一向古板的田先生，一定要嚴格遵從孔夫子的規矩，堅決拒絕小丫頭在此上學。

    正想著，後院裏師娘的聲音傳了出來。

    “您放心，貴xiǎo jiě一定能在我們這裏得到最好的教育，我夫君雖說沒有入官學，但也培養出不少幕僚之賓，小有名氣，一定會認真教育，不敢怠慢。”

    夭獸啊，方慕那顆心咯噔一下。

    果然便見著師娘笑得像一朵花，陪著一位頗有幾分威嚴衣著光鮮的男子走了出來。

    那男子淡淡地笑笑，拱拱手，道：“如此有勞了。”

    “貴人日理萬機，小婦人不敢多留，還請見諒。”師娘禮了一禮。

    男子也沒有再客套，來到韓芸麵前，恭敬道：

    “xiǎo jiě要求的事兒，小的已經代老爺辦妥，但xiǎo jiě可不能在這裏惹出什麽亂子，又讓老爺操心難以安眠。”

    “放心吧，賈叔，我會聽先生話的。”

    韓芸抱著男子的胳膊輕輕晃著，老乖巧了。

    方慕瞪大眼睛，還真是罕見，一點兒調皮任性的勁兒都沒有。

    男子點點頭又輕聲交待了幾句，辭了小丫頭，來到小梅和幾個仆人跟前，凝重交待道：“城中流民四散，外麵山賊土匪時有襲擾，咱們武陽郡最近並不安全，尤其這裏靠近碼頭，魚龍混雜，汙爛人聚集，你們的招子可得給我放亮了。若xiǎo jiě有個三長兩短，不等老爺發怒，我先辦了你們！”

    “是。”

    眾人恭聲應道。

    男子沒再多說，乘了一頂軟轎，拐入一條小道不見。

    方慕又瞅了瞅，便見著跟著韓芸的仆人四散藏在各個角落，隻有小梅和小白留在韓芸身邊。韓芸扯了扯方慕衣衫道：“膽兒也太小了吧，這麽久還沒有反應，真不如小梅。”

    方慕：“……”

    能說啥呢，你開心就好。

    “真是有身份的人，瞧這禮物多麽豐盛，夠尋常人家吃一年。”師娘笑成了一朵花，翻撿著韓芸的束脩大禮。

    除基本的束脩六禮之外，還另贈有白銀布匹絹帛，冷凍在冰窯裏，仍然冒著騰騰水霧的非時令水果，以及名貴的茶葉，豐盛得師娘手發抖。

    田先生黑著臉，一把奪過禮物，不悅地道：“整天眼裏就是錢錢錢，祖宗之法，都讓你毀完了。誰讓你同意她入咱們學塾，哪個給你的權利，堂堂學塾混入一個女娃成何體統？”

    先生好樣的！我看好你喲。

    千萬別收小丫頭，抗爭到底，為了男人的尊嚴，為了學塾規矩，為了一世英名，戰鬥吧！

    方慕躲在一旁，默默為田先生助威。

    然而，方慕想多了。

    師娘一句話不說，冷冷地看著先生。

    先生沉默了一瞬，秒慫，把禮物還給了師娘。

    師娘又一把奪了過去，頭也不抬地繼續翻撿，小聲地嘀咕：

    “你有規矩，你有夫子，但你得活著。你一個大男子漢，既無功名，也無田產，你不教學生，你不教富人，又不願意到豪門大戶充作慕僚，你是清高了，你是堅持了自己的理想。你吃誰的，喝誰的，沒有我苦心操持，能有今日這個家，你能辦起這麽寬敞的學塾？”

    “你也看到了，來的隻是他們韓家一個下人，一個下人隨手拿的禮物都足夠咱們生活一年，我們能不教她嗎？你敢不教，他就敢隨便一個理由拿了你，你一個人走了就走了，我們娘幾個怎麽過活？”師娘哽咽。

    田先生默默地幫師娘整理。

    這就是生活，方慕歎了口氣，拉著沉默的韓芸到館舍。

    後院師娘瞪了先生一眼：“德性，現在知道後悔了，早幹嘛了？做什麽都不知道為我們娘幾個想想，趕緊給人家xiǎo jiě行入學四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