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曉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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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說,要我怎麽做?”曉野跑遍了整片營地,最後終於在營牆的一角找到了孤坐在黑暗中的蓋溪。她沒戴帽子,支在頭發外的耳朵已紅得發紫。

    “你不是上古之道的傳承者嗎?還來問我幹嘛?”她呆呆地說。

    “可我還什麽都不會呢啊!快告訴我,怎麽救我哥!”胖男孩激動地說。

    “你不需要會什麽,估計也沒什麽用……”她死氣沉沉地回道,“去我爺爺那兒吧,去翻他的書。我不是傳承者,這種事情做不來。”

    “哪本書?我沒時間全翻看一遍啊!你快幫幫我!”他蹲到蓋溪的麵前,急躁地說。

    “哈哈,現在怎麽不去找你的神啊?他們那麽偉大……”麵色灰黃的坎帕卡女孩苦笑道,“你知道嗎,過去的三年裏我每天都做四次祈禱,隻向他們祈求過一件事……可他們有在聽嗎?我的羅南呢?說好的讓他安然歸來呢?我本是那麽地,那麽地信任他們……”她又啜泣了起來,可那雙血紅的眼睛早已無法流出淚水。

    “你不是說還有機會把我哥帶回來嗎?別浪費時間了,我求你了,快說吧!”曉野心急如焚。羅南已經在冰湖之下躺了四天的時間,隻怕是骨頭都被雪蟹給嚼碎了,怎麽可能有辦法救他上來……可曉野沒法死心,沒了羅南,這個家就快散了。

    蓋溪使勁抽了抽鼻子,用沙啞的聲音對他說:“很早以前,我在爺爺的一本書上看到過,說在亡魂進入異度之前,有一種方法能把他引回故土。”

    “引到哪裏?咱們能看見亡魂嗎?算了我不問了,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胖男孩立起眉毛,狠狠地說。

    “我也不知道,不要問我了。你信奉的神祗已經失信了,誰知道那些方法是不是真的管用呢?也許這些都是騙局,連生命和死亡都是……什麽尊主啊,都是騙子,你們也都是騙子!”她歇斯底裏地哀嚎起來。

    幸好大家都在海邊為石叔送行,他一邊環顧四周一邊暗想。“繼續相信尊主,也要相信你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他不禁有些顫抖。

    “他們懂什麽,你又懂什麽,你明白什麽是高於生命的愛嗎?”她頹廢地說。

    “你怎麽敢!”曉野怒不可遏,朝她吼叫道,“你失去的就是一段還沒開始的感情,而我失去的是什麽?是一個家!我沒有家了,我的世界都快毀滅了!”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拽了起來,輕飄飄地,她仿佛隻是一具空殼。

    “要是這麽做了,就是背離了神祗定下的生死。這是我爺爺最忌諱也最害怕的事,這是傳承者不該插手的事,而且沒人能確定最終的結果……你不怕嗎?你能承受這代價嗎?”

    “我去分散你爺爺的注意,你找機會溜進去把那本書偷出來。時間不多了,羅南的時間。”曉野裝作沒有聽見,扭頭便朝祈長的帳篷走去。

    蓋溪點了點頭,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今晚的營地安靜極了,篝火也是稀稀落落的。遠方的海邊倒是熙熙攘攘,xìng yùn的石叔一家正在那兒接受著島民們最後的祝福。他們明天就要離開了,帶走了寒鐵,也帶走了期盼已久的希望……

    在沿著較為寬敞的將軍大道走了半個營區之後,他們拐進了營地中區,沒走多遠,就看見了仍在埋頭工作的蓋馬老爹。架在火堆上的坩堝不住地顫抖,滾滾的濃煙升起如一頭巨龍。酸腐的氣味之中,背朝著帳篷的老人劇烈地咳嗽了半天,險些把黑黃的牙齒一並噴進鍋裏。

    “老爹,你怎麽沒去送石叔啊。”曉野深深地吸了口氣,走過去對老爹說道。

    “一個本不屬於坎帕卡的靈魂正急迫地想要離開坎帕卡,那麽生死皆因坎帕卡的靈魂又何必前往告別呢。”老人抹了抹被嗆出來的眼淚,淡漠地說。

    “您這是熬什麽藥呢?這氣味可比醃鯡魚難聞多了。”曉野說著湊到了老人身邊,在刺鼻的湯藥前麵左右亂晃。而趁他們說話的工夫,煙霧中的蓋溪已經像條蛇一樣,悄無聲息地鑽入了祈長的帳篷。

    “龍疑,典籍中有過記載,‘龍息無影,疑此恩從’,”老人抓了幾根枯癟的樹枝扔進鍋裏,幹咳著說,“孩子,相信我,哪怕有一丁點的可能,我都不想熬煮這一鍋湯藥。”

    “聞起來可像是毒藥,感覺一滴就能毒死一條水蟒。”曉野捏著鼻子說。他的心在呯呯亂跳,眼睛總是不自覺地看向老爹身後的帳篷。他隻好用手捂住臉,假裝被濃煙嗆得咳嗽。

    “毒藥?恰恰相反,當危難來臨之時,這將成為拴住族人命運的最後一根稻草。”老人一邊用木勺攪拌湯藥,一邊對他說。

    “這麽惡心的東西,也能治病?要是讓我喝上一口,心髒都能吐出來。”曉野緊張兮兮地與老人聊著天。尊主保佑,全靠你了,他不住地暗想。

    “治病算得了什麽啊,當災難來臨時,病死都是一種仁慈。我現在還是摸著石頭過河,嚐試過幾次都沒有成功。你想想,連尊主在它麵前都是滿腹狐疑,咱們這些凡夫俗子又怎麽好妄下定論呢。”蓋馬老爹將一碗閃著藍色熒光的水倒進了坩堝,煙霧瞬間變得稀薄了許多,“這是來自東方迷嵐外圍的海水。尊主保佑,為了這幾囊的海水,我和邦國的將軍商量了好幾年。誰也不願意過去,畢竟當年開進迷霧裏的三艘船至今還下落不明呢。”

    “我還記得呢,當時在遠洋上神出鬼沒的那艘黑帆海盜船,可真是嚇壞了這些邦國兵。邦國湊來了四艘戰船才敢下令出巡,最後卻隻回來一艘,追進迷霧之丘海域的三艘船都不見了蹤影。黑帆之至,逆勢之時,他們都忘了那也許是好運之兆,為什麽要窮追不舍呢?”曉野說著聳了聳僵硬的肩膀。

    “欲登雲霄之巔,必墜塵寰之淵,”祈長歎氣道,“七海哪來的好運啊?就算有,也早被這稀裏糊塗的邦國給耗光了。上千年的冰原說沒就沒了,誰知道下一個消失的是什麽呢。永冬之解,沒之四野,雖然我看不透其中的奧秘,但總有預感坎帕卡遲早會用上這龍疑。趁我現在還能喘氣,極北的救贖就必須由我來完成。”老人說完就要起身進屋。

    “哎,老爹!”曉野失聲叫道。他緊張得顫抖不止,腦子飛速地打轉到就要衝破了天靈蓋。

    蓋馬老爹吃力地轉回了身,奇怪地問:“怎麽了?”

    “老爹您可別嚇我啊!那該怎麽辦……我哥死了,我母親死了,可我還不想死……”他靈機一動,說著說著硬是擠出了幾滴眼淚。

    “我也沒說就一定會出事啊,”老人連忙又坐回了原位,笑著對他說,“我隻是在為一切可能做準備,放心吧孩子,我在先知簿上預見過你的未來,你不會死……一時半會兒。”

    “是嗎?那就好……”胖男孩連忙抹掉眼淚,扯鬆開領口追著說道,“哎,老爹!你快給我講一講這個龍疑是怎麽回事吧,我沒讀到過這裏,黑叔也沒講過。”

    “他當然沒提過,這可不是遊曆過七海就能了解到的。”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老人對他說,“典籍記載著一切,它解釋著世界上的每一段曾經。典籍裏麵隻提到過那一句話,‘龍息無影,疑此恩從’。我也是困惑了幾十年,根本不知道這句話代表著什麽。直到幾年前,一位智者給了我指點。龍疑是出自遺失的篇章,咱們手中的典籍隻是冰山的一角,沒有人能夠讀到完整的神諭。”

    “他是誰?”曉野問。

    “智者不該出現在你我的討論範疇之中,也許有一天你會遇見一位能夠給予你指點的智者,但隻是也許……”老人有些不耐煩地說,“老蓋馬我能想起來這個故事就很不容易,想聽的話就不許打岔。”

    “想聽,想聽!”曉野忙朝老人點了點頭。他偷偷地瞥了一眼對麵的帳篷,仍沒看見蓋溪的身影。

    “在三位尊主還年輕的時候,曾各得到過一顆龍蛋。龍,育於混沌之甲,待時而出。天之尊把龍蛋放在最接近太陽的雲彩之上,七天便孵化出了一條翻雲覆雨的無翼飛龍。海之尊把龍蛋放進了大海之眼,一年之後也得到了一頭劈斬鯨浪的石骨巨龍。唯獨冥之尊一直把自己的龍蛋帶在身上,而且一帶就是十年。”老人清了清嗓子,繼續講道,“也是同一年,死亡開始接管世界,從天脊到海底,從人間到冥淵,不知來曆的詛咒充斥著這世間的每一個角落。雨水是酸黃的,海水是猩紅的,草木枯敗,鳥獸橫死,人類大批地發生異變,就連安息於異度的亡魂們都變得躁動不安。尊主們對此無能為力,因為年輕的神祗們也被這可怕的詛咒拖入了泥潭。”

    “人類發生了異變?變成什麽樣了啊?”曉野問。

    “人的異變不是重點,年輕的傳承者不要偏離主題。我講述的是神祗的掙紮,是為數不多的能讓尊主們都感到危機的劫難。”老爹皺著眉說,“當時尊主們麻煩纏身,他們的龍自然也不能幸免。先是天之尊的飛龍暴斃於天際,墜落到了七海的西南。那裏曾是一塊充滿生機的陸地,卻被這飛龍砸得支離破碎,成了如今的荒蕪之海。海之尊的石龍也難逃厄運,滾沸的岩漿從它的心髒裏迸濺而出。石龍掀起了滔天的駭浪,卻無法熄滅心頭的火種,最終在複生海的盡頭被岩漿團團裹住,化作了永不熄滅的末日熔爐。”

    “可是黑叔說,末日熔爐是上古的烈焰之主留下的墓碑……”說到一半,曉野連忙住了嘴,因為老人的小眼睛已經瞪得發圓了。

    老人幹咳兩聲後繼續講道:“海天如此,異度也亂成了一鍋粥。冥尊大人空有一身力量,奈何被詛咒束縛了手腳。就在這時,那顆巨大的龍蛋破裂了……然而冥尊大人並沒有等來那頭期盼已久的龍,除了散發著刺鼻氣味的液體之外,蛋殼裏什麽都沒有,神祗也無奈地垂下了頭。”

    “可就在這萬籟俱寂之時,縹緲之間有了一絲顫動,那灰褐色的蛋液像長了翅膀一樣撲向了冥尊。奇跡出現了,尊主掙脫開了黑暗的枷鎖,神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體內。異度的神明瞬間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他將渾濁的液體灑入雲層,聖潔的雨水便洗滌了大地。他將其潑入汪洋,湛藍的海水淨化了生靈。他又將其融入到異度的每一處縫隙,暴躁的亡魂們也終於得到了安息。最後,他傾倒出剩餘的液體,親手打造了一片神奇的區域,那裏地處極北卻終年不凍,那裏通往異度卻不容許世人前往,那裏孕育著治愈一切的力量,卻隻能終日被團團迷霧籠罩埋藏,直到有一天,劫難重返,而始祖的血脈也終會將其洞開……”

    “尊主保佑,異度就在咱們的身邊?東方的迷嵐能通往異度?是要爬到那迷霧中的山頂嗎?”曉野驚訝地問。

    “別糾結那些細節了,典籍自有道理。我隻知道,那是距離咱們最近的一處異度之門,一共有多少個我也說不清。”

    “那些去而無返的人,難道是進入了異度?我也好想進去看看啊。”他弱弱地說。

    “生者不度,亡者不複。你認為上千年來有你這種想法的人還少嗎?你以為他們再也沒有回來是被尊主留下喝酒了嗎?尊主保佑,年輕的傳承者還感受不到危機四伏的壓迫感,就為了這些神域外圍的海水,我可是把老命都賭上了。”老人有些不耐煩地說。

    “老,老爹,您真認為會有厄運降臨嗎?”他有些緊張地問。

    “我能力有限,現在看不穿眼前的謎團,我隻能提早做好準備來迎接一切的可能。血月提前來臨,永冬正在消退,坎帕卡還能紮綁多少根命節,恐怕隻有尊主才能回答得出了。”老人一邊往火中添木頭,一邊歎氣道。

    “我可以幫忙,讓我也做點什麽吧。”曉野爽快地說。

    “這還不是你該做的。”祈長嚴肅地說,“先把我給你的那些東西讀透吧,一步一步來。記住,你內在的力量並不完全屬於自己,不去學著掌控,它遲早會反噬自己,危害他人。”

    這時曉野發現帳篷的門簾被輕輕地挑開了一角,蓋溪正在黑暗中向他使著眼色。

    “老爹,那我就先回去了,我去好好讀一讀,有不懂的再來問。”曉野說著站起來,向後退開幾步,大聲說道。

    “這件鬥篷已經披在了你的身上啊,羅南的鬥篷。”老人眯著眼仔細打量著曉野,歎氣道,“你知道這件鬥篷的來曆嗎?”

    “黑叔給我哥做的啊。”他說著摸了摸身上這件紮手的鬥篷。

    “頭狼的皮毛,長者的血,勇士的心悸,冰湖的鐵。可惜了啊。”老人小聲嘟囔道,“可惜了。”

    “老爹您在嘀咕什麽呢?”曉野沒有聽清,困惑地問。

    “人老了會不知道自己在叨咕些什麽,回去吧,有時間多學習,趁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麽。”蓋馬老爹笑了笑,又拿起了長長的藥勺。

    匆忙地拐過兩座帳篷,曉野找到了躲在陰影裏的蓋溪。沒等他開口,蓋溪就拽住他的胳膊,拖著他快速前行。

    “這是去哪啊?”他氣喘籲籲地問。

    “藍寶石湖。”蓋溪冷冷地答道。

    “你瘋了嗎?”曉野叫嚷著掙脫開她的手,“咋出去啊?直接讓他們放你出去還是挖個地洞啊?你是想讓長矛戳死還是想被弓箭射死啊?”

    “閉嘴!”瘦弱的女孩猛地揪住了他的領口,狠狠地說,“走不走?”才這一會兒工夫,她仿佛又變了個人。

    晚風正勁,曉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坎帕卡女孩在前麵快步疾行,而他則像綿羊一樣尾隨其後。高牆越來越近,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黑曜石圍牆上搖曳著微弱的火光,幾個值崗的傭兵正懶散地踱著步。大門邊上有一圈傭兵正圍坐在火堆旁,曉野一眼就認出正中間的是歪下巴雷昆。那個暴徒會捏碎我的每一根肋骨,胖男孩膽戰心驚地想象著自己慘死的畫麵。他很想轉身逃跑,可雙腿早已被蓋溪那冰錐一樣的眼神戳斷了筋節。

    “別離開我半步,別說話,也別問問題。手。”蓋溪說著抓過了他的手,粗暴地將他拽向張著血盆大口的營門。

    兵堆之中,又高又壯的歪下巴率先站了出來,手中的長矛映射著黑紅的光。“呦,老不死家的小丫頭怎麽和吃狼糞的野豬在一起鬼混呢!”他嬉皮笑臉地說道,隨手將長矛重重地插在了他們麵前的雪地上。

    “那個,不是……”曉野剛張嘴就挨了雷昆重重的一腳。

    “問你話了嗎,豬崽子。”歪下巴瞪著眼罵道,“小丫頭,趕緊領著你的豬滾回自己的窩去,看見肥肉我就火大!”

    “讓開。”蓋溪輕聲說。

    尊主保佑,讓別獵來瞄準我吧,他在顫動的心底暗暗叫道,一箭射穿心髒總要好過被吊在牆上毒打至死。

    烤火的傭兵們都愣了一下,隨即大笑不止。

    “他奶奶的,別看那個老不死無聊得很,他孵出來的小家賊倒是非常有意思啊。”歪下巴大笑著將手伸向兩人,卻不想被蓋溪一把攥在了半空。

    “他奶奶的,你真是活膩歪了!”他唾罵著拔出了腰間的劍。

    “離惡如殤。”她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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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在淒冷的藍寶石湖畔,曉野拚命抑製著腸胃的翻轉。血月高懸,四野俱寂,百合花香又重新深深地刺入了他的鼻腔。

    離惡如殤,他又回想起了蓋溪那輕柔的話語,緊接著便是入目的火光……被火焰吞噬的歪下巴哀嚎不止,最終撞死於高高的石牆,而焦黑的屍體之上,一團人形的火焰又緩緩爬起,伸出雙臂朝傭兵們走去。周圍的士兵全傻了眼,wǔ qì在手卻不知該如何應對……混亂之中,亮橙色的火焰順著坎帕卡女孩的指尖不住地遊轉,轉眼就又匯聚成了幾個隨時準備衝鋒陷陣的烈焰士兵……在跑出被熱浪摧毀的營門很遠之後,曉野仍能聽到營地裏的哭喊聲。他木訥地回頭張望,那一抹抹橙色已經攀上了高高的石牆。

    離惡如殤……他不懂這是什麽意思,隻知道它把蓋溪變成了遊走在火舌之間的惡魔。他慌亂地爬出幾步,將頭浸入冰涼的湖水。刺骨的寒意將他拉回到現實,可焦臭的氣味卻在周身上下揮散不盡。那可是熟透了的人肉味兒啊,他shēn yín著將腹中的食物殘渣吐了出來。

    “省省力氣吧。”蓋溪走到他的身邊,將厚實的鬥篷扔在了一旁。她身穿的單衣鬆鬆垮垮,破爛的衣袖上還染著黑紅的血汙。

    “這是羅南的衣服?”他猛地反應了過來。

    “從你帳篷裏拿出來的,他需要嗅到自己的存在。”她冷冰冰地說道,“我隻能讓他這樣回來了。”

    “哪樣?我還沒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書呢?”他困惑地問。

    “根本就不需要什麽書,辦法是現成的,這場嗅血之約對我來說就像是去見一個從未認識過的老朋友。讓你和我同去隻是為了蓋住我的氣息,我需要這把傳承者的骨刃。”她將泛著白光的骨刃在曉野眼前晃了晃,繼續說,“爺爺會嗅到巫女的氣息,他會不顧一切地阻止我,而作為上古之道傳承者的你,剛好可以替我擾亂他的心智。”

    “你也通曉上古之道?你也是傳承者嗎?可是你爺爺為什麽讓我來傳承一切……”他疑惑地盯著那把骨刃,上麵那一條條紋路清晰的凹槽像是幹涸已久的航道。

    “我是你的對立,曉野。”她鬼魅般地笑了笑,對他說,“跪到這兒來,不許動……我的出生即注定了墜入暗影,而你才是坎帕卡的未來,你也是你哥哥的未來。”她又拉起他的手,白光一閃,他的血開始順著骨刃肆意橫流。

    曉野按住手心上的傷口,那疼痛早就被洶湧的花香給蓋住了風頭。一陣劇烈的咳嗽過後,他驚訝地發現鮮血已止住了流淌。抬起頭,蓋溪卻越發形容憔悴,她的臉上已經不見一絲血色,她的手則變得幹癟冰冷。

    “至親之血,血之親至。”她一轉身將骨刃上的鮮血滴入了藍寶石湖。死寂之下,每一滴血砸在湖麵都如同驚雷。擴散開去,幽暗的湖麵上升起了無數個血月的倒影。

    等血滴不再落下,她便開始仔細地擦拭起手中的骨刃。轉眼間骨刃又被擦得錚亮了,可上麵的凹槽卻已經被半凝的血水染成了深黑,在曉野看來,那就像是幾條正在啃食白骨的蠕蟲。

    “經年之骨,骨之年經。”蓋溪說著跪倒在湖邊,雙手捧著骨刃將其輕輕置於湖麵之上。它沒有馬上沉入水底,而是像羽毛一樣在湖麵靜靜漂浮,越漂越遠……過了一會兒,它終於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一處湖水咕咚咕咚地冒著氣泡。一聲,兩聲……終於連氣泡也消失了。沒了氣泡的藍寶石湖又重新歸於平靜,可曉野卻仿佛聽見有心髒在暗處怦怦跳動。

    “等在這兒,不許動啊……再見麵,我的身體就屬於你哥哥了,”蓋溪的笑容皎潔如初生的塵月,而許久不見的緋紅更是搶先爬上了蒼白的臉頰,“羅南就交給你了,上古之道中一定有能找回他身體的方法,請你幫幫他……”

    沒等他反應過來,瘦小的坎帕卡女孩就已經攤開雙臂,仰麵倒入了冰冷的大湖。

    “贖罪之軀,軀之罪贖……”她的聲音也被水花湮滅了。

    “蓋溪!”他連滾帶爬地撲進淺淺的湖水裏,可女孩瘦小的身影卻已經消失不見。

    晚風歸來,花香散去,世間所有的恐懼都在此刻湧上了心頭。他早該想到那靈動的百合花香源自何處,他本可以製止這愚蠢夜晚的來臨……聽著忽遠忽近的狼嚎,他顫抖著念叨起了“尊主保佑”。

    在慌亂而短暫的禱告之後,他笨拙地朝湖心撲去。湖水漸深,冰霜已順著腳上的毛孔湧進了他的腸胃。你哥哥是最出色的水鬼,你也一定沾染了些許水鬼的資質,他一遍一遍地為自己鼓著勁兒。深吸一口氣,未知的深潭就在下方……鼓足了勇氣,他咬緊牙關,準備狠狠地紮進湖底,可入水的一瞬卻又讓他驚叫著竄出了水麵。

    幽冥的水麵之下,一雙眼睛正放著huáng sè的微光。破水而出,朝他越逼越近的,是白果那張慘淡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