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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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守玉明白了,鳳先生謙謙君子,大節凜然,被他說得跟rì běn間諜如何如何,怎能不激得憤怒!便委婉地勸說:“張科長呀張科長,你都是極有見識之人,左賢二cd訂貨在先,璧山流傳間諜嫌疑於後,於鳳先生主張何幹,難道正則繡創作出來,不能買賣了,而是敝帚自珍把玩的麽?”
不能流通的藝術品是藝術品麽?
楊守玉斟酌一下,仍覺得這問題不能衝突,聽聽張敏毅還有什麽想法。
張敏毅回答:“正則繡之影響,cd參展,漸大行天下。殊不知其影響越大,眾人越加關切了噻,既為左賢二所獨占,重慶商界不會坐視的,璧山查他間諜,隻是一個由頭。”
“那就還是為了做買賣?”
“有這個意思。”
“不惜散布謠言?”
“不過猜測爾。”
“謠言止於智者。”楊守玉批評:“敏毅你身為教育科長,怎麽能相信街頭流言?”話一出口中,她就覺得有些過激,可是收不回了,隻能穩住,聽對方怎麽理解。
“哪個說的那是流言蜚語?”張敏毅激烈地反駁:“聽其言,觀其行。左賢二自認倭寇,身份可疑得很,坊間傳出,他還膽敢絲毫不加以任何分辨,顯係無法掩飾,恐怕說出來了,任他磨破嘴皮,民眾也不會相信的!”
“事實勝於雄辯,左老板說過,他會用最有力的證據,去向羅知縣說清楚。”楊守玉不明白,張敏毅為啥非得把間諜名目,栽在左賢二的身上,讓正則藝專跟著受連累?便說:“張科長在政界聽到消息了,可不可以轉述一下,我們才好理解。”
“不用轉述了,我明白楊教授的意思,要我拿出證據,暫時沒有證據,隻請各位先生警惕此人。”張敏毅壓抑怒火,提出了要求。
“那麽,是不是訂貨照舊執行,交貨上拖延一下,等待政府調查清楚?”楊守玉提出一個緩衝方案。
張敏毅不肯罷休,心頭也奇怪,楊守玉怎麽幫左賢二說話,就賭氣說:“我們拭目以待吧。”
二人爭論未休,咚咚咚,又有人敲門。
楊守玉上前開了門,正是呂鳳子,追著張敏毅過來了。見麵就問張科長離開了沒有?楊守玉回答,他還沒有走的格,正在為我們狠打抱不平,建議取消與左賢二先生的合同。
呂鳳子一笑,說:“張科長!怎麽來騷撓楊教授?還是咱們接著爭論吧。”
張敏毅迎到門口,鬥雞公一般,氣衝衝地說:“真理不明,爭論不止。”
呂鳳子似大笑,急捂了嘴巴,改為小聲辯說:“爭論未止,畢竟夜半三更了,守玉,女教師爾。張科長與本人,皆煌煌男士,不便再留其居室,何不等待明日,繼續爭論之?”
張敏毅不得不意興闌珊地告辭了。
呂鳳子也跟著要離開,楊守玉卻追著他問:“先生,你究竟怎麽告訴張敏毅的,激得他不罷不休,言語間衝撞不已。”呂鳳子停下來,眉毛皺了皺,告訴她說:“張敏毅過於執,非先前認為謙謙君子,卻是正派人。”
楊守玉維護說:“不管如何,左老板的要求難以滿足,國府要員和國際友人也要,這正則繡豈能輕易出手,我看敏毅說的,其實也是一個辦法。”
“毀諾?”
“是的。”
呂鳳子突然說:“守玉,國府要人那些繡像,就不必收費,以示對抗戰的支持;還有一支深入敵後、頑強抵抗的抗日隊伍,我們也要大力支持,你可記得謝孝思?”
“就是教育部那個義務巡視員,貴州人?”楊守玉問。
“正是。他有個朋友,叫黃齊生,是八路軍重慶辦事處王若飛的舅舅,通過他們,可以將正則繡送到延安,轉交八路軍。”呂鳳子激動不已地說。
“我讚成。”楊守玉快人快語,見呂鳳子作勢欲走,又說:“先生且慢,我有個想法,打算報告,不曉得先生聽否。”
呂鳳子挺奇怪地問:“你楊守玉有事,從未如此故作客氣,今天怎麽了,我們坐下慢慢敘述。”緩緩踱進屋裏,關閉了房門,神定氣閑地看著她。
楊守玉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端起茶杯,手足無措地放下,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呂鳳子笑了,這不是楊守玉的性格,決定自己來問她一問:“楊教授,繡製羅斯福肖像有了眉目?”
問到大事,她不會忽略。
楊守玉果然平靜了,回答說:“鳳先生,我決定用黑白繡,但要增添兩個顏色,加灰可泛淺藍色或者乳白,解決過渡色的問題,使色調更加細膩。”
“好!”呂鳳子興趣大增,問:“可是絲線如何解決?”
“來鳳場養蠶。”楊守玉回答得很肯定:“就一兩天,我讓鄒魚兒陪同,到來鳳場絲廠去看看,若是蠶絲可以使用,就向他們訂幾卷染好的色絲,還可tí gòng教學用。”
“不錯,不錯。”呂鳳子擊節讚歎,誇她:“楊教授,你確真是個有心人,重慶城郊出繅絲,我也聽說過了,隻是沒有時間去考察,此事就重重拜托!”
“您放心。”楊守玉又猶豫:“不過……”反複欲言又止,引得呂鳳子心頭越益奇怪。
“是否構圖還有困難?”呂鳳子隻好猜,能難倒她的,隻有這幅肖像,問得很具體。
“總統肖像身體和麵部都向右側,可能是shè xiàng師抓拍的,先生據此創作了油畫,雖然顯得親和,但力量似乎不夠。”楊守玉對原照不很滿意,有意要創新,可鳳先生油畫在先,不敢擅自更改,便斟酌字句,說得格外慎重,意思卻很明確。
呂鳳子崇尚民主,把美國總統畫得深具親和力,願是初衷。一般來說,美國大使館認可的肖像,再做任何改動都不大妥當,可是楊守玉說得有道理,羅斯福像的頭部和身體方向趨同,缺乏了一位鐵腕人物的剛性。呂鳳子明白她的意思,便問:“楊教授的意思,是頭部和身體方向相異,使得肖像呈現高昂著頭的姿勢?”
“是的。”楊守玉想好說法,回答:“我對頭部左側向還是右側向,尚拿不定主意,請教先生,似乎左右皆可。”對這個藝術問題,她產生了政治上的顧慮,左右都覺得為難。
“守玉多慮了,右側確實不當!”呂鳳子否定了自己的作品,重新解釋說:“身體既已右側,頭部反向,如何能夠再右側?而且不符合創作的意圖。”因此容易形成俯就,美國人性格中,缺少“俯就”這樣的謙恭詞兒。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楊守玉恍然大悟,激動地說:“我過慮了,老是覺得朝左偏易惹人指責,引起國民政府官員的某種政治反感,沒有考慮到,他一個美國總統,湍湍大國,誰還敢去指責!”而且,呂鳳子油畫肖像,對照著zhào piàn,隻是比貓畫虎,忠實於原作,不必考慮其它因素。正則繡《羅斯福肖像》,可以大膽地突破,繡出總統本人的神韻,以神似為準則,不計較原zhào piàn的真實。
呂鳳子十分讚賞:“關鍵不在指責與否,在於如何更好地表現人物的精神狀態,當右則右、當左則左,於我輩有何懼哉!”
楊守玉豁然省悟,向呂鳳子作一鞠躬,感激地說:“鳳子,確我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