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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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敏毅對左賢二的猜測不幸而言中。

    左賢二在楊守玉跟前充了英雄,過後仔細回想,這事不是充英雄可以抵銷的,楊守玉說得很對,不到羅登雲跟前去解釋解釋,得失都暗藏禍患。於是,仔細挑選了幾件洋貨,包紮得整齊了,叫夥計拿起,親自送去羅登雲府上。

    羅府緊靠縣政府,同樣是一座三進宅院,門前有下人把守。左賢二說我跟羅縣長約好見麵的。下人才肯進去通報,說外頭有個姓左的老板求見,瘦高瘦高的,長得一副耗子相。

    模樣像老鼠?羅登雲不認識,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茶幾,厲聲嚷叫說:“格老子莫不是左間諜shàng mén了?”

    下人嚇慌了,噗地跪倒,叩頭如搗蒜,說:“老爺饒命呀,我不曉得,這龜兒子是個間諜。”

    羅登雲卻說:“莫慌,莫慌。”捏著水煙筒站起,在神翕前繞了兩轉兒,才吩咐下人:“我跟你娃說哈,趕緊出去,量實他龜兒子不敢在本太爺宅院鬧事,夜半求見,無非是解釋所謂間諜之事,你喊他滾進來!”

    下人叩個頭,說“要得”,翻身爬起,徑直到大門口,見到左賢二就吼:“我們老爺說了,喊你娃進去,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說完就後悔不迭,啷個沒有說“滾”,但是,“滾”的意見,是命令對方迅速離開,又啷個請得進裏屋?

    一番話吼得左賢二直翻白眼。

    左賢二受得冷遇,皆因有求於人,自己不敢打胡亂說,還是應承一句:“如此本人就冒失了。”把手一揮,招呼夥計跟隨,亦步亦趨進了羅家院。

    羅家下人牢牢守緊大門口。

    左賢二進去,覷見羅登雲拿背對著自己,確真有點“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的怠慢意味,心頭開始打鼓,有話不敢說、有屁不敢放,嘿嘿嘿了幾聲,試探對方的反應。

    羅登雲聞若未聽,放下了煙筒,拿起一塊雞血石印材,反複摩挲把玩。這塊石頭通體雪白內蘊著塊狀血跡。羅登雲捏幾下,又掏出放大鏡來觀賞,隨著鏡片上下移動,石頭裏的血跡變幻不定,放大了散成一灘雞血,縮小時隻顯得出濃濃的一滴,因此頗生了感慨:寶石它就是寶石的噻,可隨光線變幻莫測,現出不同效果,確非凡品的嘞。

    這塊雞血石就是左賢二送的。

    羅登玉取出石頭把玩,就是繼續暗示,你左賢二若有所求,再送幾塊好石頭來!

    左賢二偏不送石頭,闖入縣長宅邸,拿定講道理的主意,要羅登雲口服心服。憑什麽按我一個間諜罪名?左賢二梳理了自己在璧山的行動,沒犯會被認定間諜的差錯,那麽璧山官民嘈得烏喧喧的,就盡都是誣陷。

    羅登雲把玩著雞血石,一聲不吭,仿佛石頭裏裹的不是紅石,而是極其珍貴的紅寶石,看得清楚了,認真地研究研究,如何能夠把這塊寶石摳出。

    人對一事用心,對萬事便難以用心,隻顧做自己的了。

    左賢二要說明有冤,不能放下洋貨就走,隻好先開腔說:“尊敬的羅縣長,左賢二寅夜拜訪,有失禮數。”

    羅登雲裝著回過神來了,放了手頭家什,抱拳相揖,說了:“哎呀呀呀,原來是左老板,不失禮數、不失禮數的。請隨意坐。哎呀呀,怎麽地了,聽說左老板回了南洋,原來已經歸返璧山,是有了新聞,寅夜前來講述,本縣洗耳恭聽。”

    “不敢不敢,羅縣長,南洋諸國萬眾一心,盡力支搖國內的抗日戰爭,民眾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形勢一片大好!”

    “那麽,左老板回去,宣傳了所見所聞,故有所獲?”

    “收獲不小。”

    “可否為本縣民眾講上一課?”

    “義不容辭。”

    羅登雲這才大喜,扭頭去喝斥下人:“格老子的,左老板親自來拜訪,你們也不曉得上茶了嗩!”裏屋丫環匆匆忙忙地跑出,拿帕子抹幹淨茶幾,下人進來上了茶,兩人一齊向左賢二行禮,又慌慌張張地退出去了。

    左賢二一撩長衫後襟,施施然坐下,示意夥計,把禮物放到茶幾上來。夥計放下禮物後即退出堂屋。左賢二耐心地等待茶葉泡開,一眼看到羅登雲手上雞血石,雙眼滴溜溜一轉,沒有開口,想讓羅登雲再說幾句,自己有所觀察。

    羅登雲仿佛渾忘了,滿城攻擊左賢二是個日諜,怎能請他講南洋華僑支援抗日呢!還饒有興趣地問:“左老板,這個南洋華僑,怎地隔得老遠老遠的,還肯回國當司機、當修理工,不怕犧牲,維持滇緬公路線囉?”

    “都是炎黃子孫!”

    “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不過。”左賢二借機問出:“縣太爺學問淵博,以賢二之平常記憶,仿佛rì běn人亦炎黃子孫,怎麽他們就要侵略我們中國呢?”設下一個套兒。

    “此話怎講?”羅登雲不曾聽過這個說法。

    “當年,徐福為秦始皇尋找不死仙藥,帶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乘桴出東海,到達琉球群島,即今之rì běn衝繩縣,開國號謂神武天皇,自稱為仲田玄,為顓頊之後徐駒王二十九世孫。”

    “哦,你說這個。”

    “羅縣長另有其解?”

    “確實有。”羅登雲鄙夷地說:“這些故事,都是rì běn人妄攀天國後裔,數典忘祖之表現。”

    “這個!”左賢二一撐而起,就要據理反駁,卻察覺不對呢,rì běn人妄攀誰,關自己什麽事,果真反駁了,豈不是數典忘祖,隻好悻悻然坐下。

    “左老板不必替rì běn人害羞!”羅登雲好心安慰,說:“倭寇狼子野心,曆史都要胡亂編造,什麽謊話說不出嗩!”左賢二隻好不語。羅登雲又想起,繼續問:“宣講一事,左老板你看,什麽時間進行更好一些?”

    左賢二回答:“隨便。”

    羅登雲不高興了,反駁說:“此事不可隨便。”

    左賢二解釋:“聽說貴縣輿論,紛紛攻擊本人是rì běn間諜,要我來講南洋華僑支援抗戰,是否合適的呢?”

    羅登雲遲疑了:“這個問題嘛……”猶豫著是否回答。

    談話似乎進行不下去了。

    左賢二自取其辱,當然不高興,而羅登雲偏偏要他做事,既非其本願,似乎不可即行。

    羅登雲不曉得那股神經短路,抓住左賢二不放,以為他還是不二人選,可以現身說法。

    左賢二說:“對了,這次回南洋,恰巧遇到西洋綢緞,賢二不揣冒昧,替貴府的太太、xiǎo jiě們,購置了一批,恭請大老爺賞臉留下,試為裁剪。”說著,把隨從手中那個包袱打開,露出一片光閃閃的五六段絲綢料子。

    太太xiǎo jiě們聽說左賢二到訪,曉得有稀奇可看,早就等候在內室房門,見他打開包袱,那些洋緞子或如雲霞、或似銀錠、或像金線銀線所織就,便蜂擁而入,一人搶了一段,裹在身上比來比去,已視為自己的物品。

    羅登雲先說:“我太太確實喜歡洋貨,但是抗戰期間,一切從簡……”轉眼見女眷們喜不自禁,換了個說法:“既來之、則購之,左老板,你把貨物通通留下,算好了價格,通知我知曉過後,近日立即把貨款奉上。”

    太太和xiǎo jiě們錦緞圍繞,喜得吱喳亂叫,恰如屋頂喜鵲,受了強光刺激。

    左賢二詭計得逞,忙說:“貨款不著急。”見羅登雲要駁,趕忙申明:“隻是,頂著間諜的尷尬身份,本人再是巧舌如簧,如何講得了抗日救國事跡?”

    羅登雲立即說:“好辦。明天本縣出個告示,說明左老板乃愛國華僑,怎麽能夠誣以間諜之罪呢!”

    左賢二大喜,連連拱手,說:“感謝縣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