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夜飯時候，兩人喝下了多二三斤包穀酒，頗有了些酒意，腳步踉踉蹌蹌，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睡下。

    鄒成虎酒醒過後，眼睛盯著屋頂，桷板兒上頭覆蓋那些瓦片有些稀疏，月亮光從縫隙裏鑽入，整個房間裏東一道、西一道的，像掛起一張蜘蛛網。他突然回憶起風二姐的神態。女人那有她恁個盯倒起男人不放的，莫非寨主當得時間過長，兩***饑了渴了，今晚黑就要跟老子騷搞？

    雖說“三太太”之稱是開玩笑，可是風二姐英姿颯爽的，哪個正常男人見了不想？

    鄒成虎想到來勁處，從行軍床翻身爬起，也不換軍裝，光赤著一雙大腳，就朝隔壁風二姐宿處摸過去。

    風二姐當眾承認了自己就是三太太。

    她也睡不著，不曉得來當太太，要跟男人做啥子事，在行軍床上翻來覆去的，不敢進鄒成虎那屋。

    不等她想得透徹，門布就唏嗦亂響，比風刮得要猛烈許多，極像有人撕扯。那死鬼摸過來了？風二姐一個翻身，跳下行軍床，繡花布鞋都顧不得穿，光著腳板，上前去把門打開。鄒成虎果然就凶霸霸的站在門外頭！昏暗之中，隻辯認得出一個圓腦殼，身軀蠻得像老虎，不曉得啷個的，他鼻孔下頭那兩撮八字胡，翹得像兩把精緻的彎刀，倒還看得一清二楚！

    風二姐咄了一聲：“你個死鬼，也不曉得討好妹兒，各人都逡進老虎窩窩了？”伸開雙手，抒他攔在帳篷外。

    鄒成虎哀求：“三太太，你就讓我進去嘛！”

    風二姐得意地說：“幸虧你娃改正得快，不然的話，把你娃在夜黑裏晾一晚上。”

    鄒成虎聽她說得激蕩，借月光朝裏頭一看：風二姐穿著藍格短袖褂子，纖夫那種短褲，一個身子該凹的凹、該凸的凸，招搖著，要看他啷個對待，腳杆頓時就軟了。

    便身不由己地往帳篷裏一倒。

    風二姐趕忙把他扶起，心頭得意非凡：這死鬼，到底還是怕了姑奶奶！

    二人都沒有想到，鄒成虎才剛拱出帳篷，就遭貼身警衛發現了，招呼了一個班的士兵，跟隨保護。風二姐那帳篷門一閉。十幾個警衛兵團團圍攏。那貼身警衛平時就憨頭憨腦的，不曉得師長進去做啥子，又怕師長發脾氣，指揮士兵們隻管包圍，不敢喊報告。他們跟即就聽到風二姐問：“你娃是傻的，啵兒也不會打一個？”

    然後，響起扭打聲。

    打了好一陣，鄒成虎才說：“三太太，嘖嘖，皮膚好麽細嫩，活像才剝的肥貓。”

    風二姐沒好氣地說：“你娃才是貓，比貓畫虎。”

    聽得周圍士兵，如丈二和尚、摸不到腦殼，個個心想：這又不是殺豬，肉嫩不嫩，都快點吃呀！

    果然，鄒成虎說著就動手了，風二姐尖叫著“你娃活搶人呀”！鄒成虎一直不說話。外頭士兵聽到了，帳篷裏確實像在殺豬，撻得行軍床乓乒亂響，突然付出一聲慘叫：“哎喲，shā rén了！”貼身警衛怕風二姐殺了鄒成虎，摸出駁殼槍，就要衝進去救人，被幾個士兵拉住，示意他再聽聽。

    聽到鄒成虎驚喜地問：“三太太呀，你龜兒當了好幾年土匪，還是處女子！”

    然後悄然無聲了。

    連續幾天，慰問團到各團營表演，給官兵畫畫、寫字，鼓勵他們衛國保家，拒日寇於南津關外，不怕犧牲、英勇作戰，直到把rì běn鬼子趕出中國。

    慰問團在前線頻繁huó dòng，所到之處，迎來一片歡呼，川軍官兵同時擔驚受怕：假如rì běn鬼子得到情報，在半路伏擊了他們幾人，或者幹脆予以消滅，這個責任可負不起！

    隻不過rì běn人似乎消息閉塞，既沒有遊擊騷撓，也沒有半道加以截擊，對慰問huó dòng置若罔聞。

    這就極不正常了。

    連續幾天的槍炮聲沉寂，使鄒成虎很不安，果然，慰問團前腳返回旅部，rì běn鬼子後腳開始進行大規模進攻。天剛麻麻亮，高安防區緊急報告，陣地前出現大批rì běn鬼子。鄒成虎命令堅守，庚即撥通diàn huà，向川軍指揮部報告。總指揮劉湘回答他，說格老子，今天聯合友軍，跟rì běn鬼子大戰一場！鄒成虎放下diàn huà，就聽到東方傳來隆隆隆的炮聲，比過去早，更加密集而寬闊。

    前線不斷傳來戰報：說rì běn鬼子先用大炮猛烈轟擊，步兵跟在炮彈後頭，密麻麻的，像螞蟻子一樣。甚至出現炸到了rì běn兵的情況。“龜兒子不要命了！”鄒成虎自言自語，他曉得，我軍防日軍搞人海戰術進攻，在高安一線布置下了五萬多兵力，利用三峽口的高山深溝，要打鬼子的伏擊。這一刻終於到了！鄒成虎叫來參謀長，命令他留守協調，指揮各部抵抗。參謀長問旅座你去做啥子？鄒成虎得意，說老子，好久沒有過槍癮了，帶領預備隊，衝上前線，去跟鬼子拚cì dāo。參謀長大吃一驚，說rì běn鬼子不是吃素的，旅座你不要命了，白刃相搏，勢必刀刀見血喲！

    鄒成虎一揮大刀，大吼說：“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把指揮部丟給參謀長，帶著那些穿草鞋的川軍，順著山路逡到長江邊，向高安鎮一帶趕過去。

    參謀長盯著他背影，曉得這個弟子上了前線，很可能不回，眼裏漸漸噙滿淚水。

    聽說鄒旅長率敢死隊上了前線，楊守玉幾人趕來，要參謀長找人帶路，跟著上去觀戰，搖旗呐喊，以鼓勵士氣。參謀長遭她嚇一大跳。他說：“前線離得還遠，子彈又認不得人，啷個啷個，敢允許楊教授一行抵攏觀看。”

    風二姐就扭他，堅持說：“叔爺有的是辦法，把我們領到既看得見打仗，又沒得危險的地方去觀看，那就要得了！”

    參謀長罵她“鬼精靈”，卻無法拒絕，喊了衛士班長，帶他們到石牌坊去觀戰。衛士班長說那裏有危險。風二姐說姐們不怕得，眾人齊說不怕。參謀長踹了那班長一腳，說：“你娃不曉得離遠點，拿望遠鏡觀看，格老子，莫非喊你，領他們打衝鋒？”

    衛士班長帶著楊守玉幾人，徒步走了半天，到達石牌坊對岸一處高崖，讓他們隱蔽好了，絕不出聲，拿著高倍望遠鏡，就躲在巨石叢林中，觀看中日軍隊對決。

    川軍陣地設在隔江的石牌坊。

    雙方大規模決戰，盡是人海戰術，衝鋒反衝鋒，看不到什麽血濺三尺、刀砍腦殼，即使拿了望遠鏡，看到的隻是炮彈爆炸，硝煙升起像蘑菇菌，一朵又一朵，煙塵下罩了多少死人，楊守玉他們看不大清楚，也無法數，隻有等候戰鬥結束後的統計。

    鄒成虎率隊趕到高安鎮附近，已經是下午了，在一個椏口歇了一陣腳。眾官兵正在吃幹糧。就有傳令兵奔來報告消息：整整一個上午，rì běn軍隊在飛機大炮掩護下，向我方陣地搞了三十多次進攻，通通被我軍打退了，消滅日軍近萬名，我軍有六七千人傷亡。

    “啥子？”鄒成虎急眼了：“除脫上萬rì běn鬼子，老子衝上去，還砍殺哪個？”

    傳令兵回答：“報告旅長，這回兒，rì běn鬼子來了七八萬，旅長帶領兄弟們打猛衝上去，出其不意的噻，正好殺他個幺槍，再整死狗日的幾萬！”

    “還有狗日的讓我整？”鄒成虎懷疑地問，周圍團轉，官兵都樂哈了。

    “還有！”傳令兵打一個立正，回答：“旅長不曉得，打得好慘烈喲！rì běn鬼子有飛機、大炮，槍械又都乘手，我們隻有漢陽造，壓不住他龜兒，衝上來了之後，就硬拚大刀，整營整連的官兵死光毬了，那些團長、營長不願當俘虜，拿shǒu qiāng對著腦殼，哢嘣，他就自殺了格！嗚嗚嗚，旅長，好麽子慘烈喲！”

    “既然恁慘，你龜兒子還敢說，我軍占了欺頭兒，得了麽子的便宜？”鄒成虎益發怒氣衝衝。

    “rì běn兵死得更多！”傳令兵理直氣壯地說：“起碼比我軍多死一半，旅長要是不肯信，你拿望遠鏡看，一片坡一片坡死的，到處是穿狗屎黃軍裝的，看那方屍體更多。”

    鄒成虎拿起望遠鏡看，前方那些陣地上，東一片、西一片，穿灰色軍裝的屍體少，穿huáng sè軍裝的屍體居多，雖然暫時沉寂著，看對方那架式，還想依仗兵多槍好，企圖一舉奪下高安陣地，再向南津關攻擊。他斟酌一會兒，把副官喊攏，大聲地吩咐：“你去報告參謀長，要他把能夠參戰的部隊，通通抽出來，從南麵側擊rì běn鬼子，打他龜兒子一個措手不及！”

    副官回一聲“得令”，丟下了飯碗就跑，曉得戰事緊張，絕不能夠耽擱。

    跟即就有大批士兵加快速度刨完幹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