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涵德將房門仔細帶好，不讓夜晚的涼風溜進屋內，打擾到睡夢中妻子與兒子。張涵德搬過一條長凳，蜷縮在上麵仰望那絢爛的星空發呆，一個身影偷偷摸摸的過來沒發出一絲聲響，坐在張涵德的旁邊，一聲不吭的看著張涵德發呆，黑暗中的人影，雙手抱肩，靜靜的望著張涵德，默默的不出聲音，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嘴角掛著一絲溺愛的弧度。

    年輕父親是一個知足長樂的樂天派，對任何沒有觸及他底線的事情，不管好事壞事都隻是裝傻充愣似的一笑而過，可是今天老道的一番話語，已經徹底擊碎他的心理防線，盡管自己不停的鼓勵安慰自己，可還是無法完全忘懷。他正處在崩潰的邊緣，隻有一個人保守的秘密，還隻能是一個人知曉的秘密，這種無人訴說的心煩，在心底是那樣翻江倒海似的折騰，本想借助夜裏的冷風，讓自己清醒一些，可是卻欲加的頭腦發漲。

    男子翻身挪動一下，想讓自己更加的舒服一點，眼角餘光看見一道人影就那麽毫無顧忌的坐在冰冷的地上，男子嚇了一跳，從長凳上跌落，凳子也一起躺倒砸在男子額頭，哎呦！一聲，男子揉著額頭的紅腫站了起來，黑影趕忙上前幫忙。

    男子哭笑不得，看著眼前穿著單薄的人影：“娘，你怎麽來了？有什麽事嗎？”張涵德上前拉住老婦冰涼的手，滿是心疼。

    老婦隻是嗬嗬的笑著，張涵德脫掉身上的衣服披在母親身上，將老婦拉到屋內。張涵德一瞬就明白過來，老婦是想看孫子了。

    兩人來到裏屋，大炕上一大一小的母子正在酣睡。老婦伸手想要抱孫子，可手在途中卻縮了回來。張涵德以為老婦害怕不敢，大手伸出就要把孩子抱給母親，老婦一巴掌打掉張涵德的大手，男子有些詫異的望著母親，不明所以。

    老婦對張涵德的疑惑視而不見，雙手使勁搓了搓，伸進懷裏，老婦哆嗦了一下，嘴裏壓抑著小聲的嘶嘶聲，男子一下就紅了雙眼，母親的眼神依舊渾濁無光，可即使有些瘋癲，母親還是一如既往，習慣性的溫柔賢良。

    她是一位好妻子，也是一位好母親，他很榮幸能成為她的兒子。在她們那個年代，女子無才便是德，她如很多的中國普通女人一樣，隻是在學校學會了幾個常用的漢字，會寫自己的名字僅此而已，但這與她的優秀並不矛盾。

    母親在張涵德眼中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一直都是。她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與人為善。即使她沒有學問，但她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鄰裏的爭鋒，村裏一幫老娘們兒的勾心鬥角，相互算計，碎碎念的毒舌她從來不參與其中，隻是恪守自己的本分相夫教子。

    直到那一天。

    村子南頭，一片墳塚之中長著幾棵高大的杜梨樹。一個年輕的母親背著一個可愛的孩子，正從田地中往家裏趕，走的是那樣的匆忙，丈夫出去幹活就要回來了，她要趕回去做飯，好讓在外累了一天的男人，回到家中就能吃上熱乎的飯菜。

    年輕母親，身段高挑，就算生過了孩子身材也是極好，相貌颯麗，在十裏八村那是排的上號的美人，那時說媒的人幾乎將家中的門檻踏爛，天天絡繹不決的往返於她家與那些有些瘋狂的男子家中，可她偏偏看上了村中一個讀過幾年書，卻老實巴交的年輕人。年輕人家中困苦異常，她的老父親以斷絕關係相要挾，都沒能讓她回心轉意，她就那麽一無返顧的嫁給了那個百無一用是書生的“假書生”。男人幾乎是手無縛雞之力，結婚幾年，都是女子忙裏忙外，男人知道女人的好，也是付出了真心的對待女子。在他們的兒子出生後，男人也放下那心目之中的清高，本本分分的掙錢養家，一家三口過的到也是開心快樂。老嶽父在與女兒真的斷絕了半年來往之後，厚著臉皮笑嗬嗬的跑到女兒家幫女兒收拾農活，沒有任何的不自然，自然而然的父女倆關係回複如初，誰也沒提當初的事，懂的適時的讓步與裝傻，親人之間哪有隔夜仇的。

    “娘！娘！我要吃杜梨。”女子背後的孩子拽著母親的辮子大聲的撒嬌。

    “德兒乖，我們回去見爹爹，回頭娘再給你摘好不好？”女子輕聲的安撫著孩子。

    “不嘛，不嘛我現在就要吃！”孩子帶著哭腔喊著。

    杜梨其實並不好吃，澀澀的有點苦，每次路過兒子都要鬧著吃，隻不過每次都是咬一口就吐掉，就是小孩子的心性，可女子每一次都會滿足他，舍不得他委屈哭泣。

    “好，好，德兒乖，娘現在就去給你摘。”女子將兒子放在地上，向杜梨樹走去。

    幾棵樹都長的有果實，隻是中間那棵最大的杜梨樹，還稍微好吃些，不是那麽的苦澀，女子輕車熟路的來到那棵最大的樹下，轉了一圈，伸手能夠到的地方，連葉子都稀少了。女子跳起來抓了兩把，隻抓落兩片葉子。

    “娘好了沒有啊。”

    “這就好了，德兒乖再等一下。”

    女子看了看樹下的墳頭，心中雖說有些發毛，可是抵不住兒子的再三催促，咬牙站在墳頭的頂端，跳起來胡亂揪著，一下，兩下，三下，手裏的杜梨已經不少了，最後一次跳起，喀嚓一聲木頭斷裂的悶響，墳頭從中塌陷了下去。年輕的母親隨著土石跌落，一股黑水湧出，女子雙眼圓瞪，心卻撲通撲通急速的跳動，女子麵目猙獰，發出啊！啊！的驚呼，聲音中充滿恐懼與絕望，女子連滾帶爬的爬了出去，雙眼一黑昏死過去，手中還死死攥著幾顆杜梨。

    男人左等右等不見妻子兒子回來，心中焦急的奔向田裏尋找，路上正好聽到兒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男人瘋了一般的衝過去，隻見妻子仰倒在地，麵色發青，緊咬嘴唇絲絲血跡滲漏出來，男人顧不得其他抱起妻子就往家趕，任憑兒子在身後跌跌撞撞，放聲大哭竟是不管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