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日落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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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有隻立耳斷掉了?”肖遙忍不住問。

    酒中仙假裝咳嗽一聲,裝出一副深沉的模樣,煞有其事地說:“這個嘛,說來話長,以後慢慢再告訴你。”

    這麽神秘?”肖遙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

    那是,簡直可以說是蕩氣回腸,催人淚下。”

    酒中仙嘴裏唾沫橫飛,卻隻字不提重點。

    顧墨白在一旁插不上話,隻是掩嘴偷笑。

    所以,到底因為什麽?”肖遙追問道。

    哎,年輕人,不要老是打破砂鍋問到底,你隻要知道,這武聖梵雲鼎,那是大大的好東西就行了。”酒中仙擺出一副師傅的派頭,責怪道。

    肖遙翻個白眼,料想這其中肯定有一件老酒鬼不光彩的事,日後一定得翻出來。

    既然拜師禮已經行完,弟子就先行告退。”顧墨白拱手道。

    酒中仙點點頭,表示答允。

    肖遙送顧墨白出門,站在站台上,拱手道:“辛苦師兄。”

    顧墨白衣衫輕揚,如微風拂過楊柳,身形翩然,穩穩落在竹排上,湖水卻連一絲漣漪都未起。

    肖師弟不必客氣,以後有什麽需要,盡管來青龍殿找我。”顧墨白還了個禮,手中竹竿一撐水榭,竹排一去數丈。

    這片位於火山口之上的鏡湖,像一顆嵌在高山之上的藍寶石,倒映著藍天白雲,將湖水也染成晶瑩的藍色,像一幅美不勝收的畫卷。

    顧墨白也在這畫卷中,一身素淨衣衫,纖塵不染,無風自動,舉手投足,盡顯優雅高貴,如此脫俗,簡直不帶一絲一毫人間煙火味。

    這就是華州大士族顧氏的公子。

    顧氏在獨心城的影響,大到無法形容。

    江左辰澈貴為江左大都護,天子敕封靖南將軍,清溪鬼穀的驕傲,公認天下兵家之首,在江左說一不二。饒是如此,也遠遠比不上顧家在中原的影響。

    華州顧氏,在南雲垂帝國時代,是開國皇帝雲歌敕封的北境侯,用以統聚北境人心,雖不掌管地方具體軍政,但地位極其尊崇,甚至與親王無異。

    顧家的確沒有辜負雲氏的信任,幾百年來,華州始終沒有生過大的變故,就連紅衫道起義,都沒能波及到華州。南雲垂帝國滅亡時,雲嗣業也是在顧家的幫助下,建都北陽,再次一統。

    往小了說,顧家是世代侯門。

    往大了說,顧家是開國元勳、護國柱石。

    顧家的曆代家主,都是可以無需稟報、直接麵聖的,這是顧家用忠誠、金錢與血換來的榮耀。

    中原王楚賁最強盛的時期,坐擁數十萬大軍,猛將如雲,謀士如雨,雄霸華、烈、滔、左江四州之地,卻也不得不聽一個耄耋老人的話,乖乖出兵勤王,在鎖龍關下鏖戰北戎蠻兵。

    顧家,天下士族領袖,換句話說,天下文人,以華州顧家馬首是瞻。

    而顧墨白本人,還是鼎湖劍塚的大弟子,晚陽真人的首徒。

    顧墨白就是出身在這樣一個家族,絕大多數人永遠都無法企及的出身。

    這樣的顧墨白,注定是天之驕子,亂世中的強者。

    肖遙是誰?

    一個從清虛山上下來的邋遢少年,一個修為盡廢的偽武者,一個隻有一把斷劍的劍客,現在還多了一個身份。

    那就是,嗜酒如命的老酒鬼的徒弟。

    望著顧墨白遠去的背影,肖遙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反而慢慢沉靜下來。

    這亂世,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都有自己追逐的東西,何必去比較?

    做好自己的事就夠了。

    就像現在,肖遙覺得自己應該睡一覺,起床後再和老酒鬼探討些東西。

    於是肖遙便睡了。

    睡了很久,酒中仙沒有叫他,而是坐在靠船的站台上,自顧自地喝著酒,欣賞著落日、風和輝煌的劍心殿。

    老酒鬼很少有這麽落寞的時候,每次看見夕陽,他都會變得莫名的安靜,不說一句話,隻是呆呆地看著夕陽,甚至連背影都透著悲傷。

    不知什麽時候,一個影子落在他的身後。

    你來了?”酒中仙醉醺醺地說。

    怎麽又在喝酒?不是跟你講過,酒多傷身嗎?”

    影子皺皺眉,似有不悅,平和的聲音不生波瀾。

    酒中仙苦笑道:“酒醉不用醒,傷身不傷心。”

    聽說你新收了徒弟,特意來賀一賀你。”影子的聲音平淡,沒有感情,說是道賀,卻沒有一絲喜悅的情緒。

    酒中仙冷哼一聲,沒有答話。

    影子透過細竹竿撐起的窗,打量著房間裏熟睡的肖遙,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讚道:“是個不錯的孩子。”

    影子停頓一下,還是說了實話,“不過看起來根骨並不算上乘。”

    不知是因為被打擾了看夕陽的興致,還是護徒心切,酒中仙心中一股無名火起,冷哼道:“你那個寶貝徒弟根骨倒是不錯,可惜將來必定是個偽君子。”

    當初明明是你不願意收,反倒奚落起我來。”影子看著酒中仙略略佝僂的背,回道。

    酒中仙撇撇嘴,灌一口酒,接著說道:“收不收是我的事,我就看不得顧家老爺子的嘴臉,真惡心。”

    影子不願多談這個話題,視線回到肖遙的臉上,問:“跟我說說,你看上這孩子哪點了?”

    酒中仙回頭看了屋裏一眼,吧嗒一下嘴,答道:“因為他眼神裏的倔強。”

    倔強?”影子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彩。

    酒中仙歎口氣,說道:“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的喉嚨被人割開,喪命在即,卻還不顧一切地用拳頭揍人。動作很笨拙,看著讓人生氣。”

    讓人生氣?就因為這個?”影子的口氣有些懷疑。

    這還不夠嗎?”酒中仙反問道,“你們這些人高高在上久了,自然不會理解。”

    這個孩子,壽命不長,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酒中仙長歎一聲,沒有正麵回答影子的話,而是說:“你知道嗎?那隻武聖鼎,我給他了。”

    影子驚道:“武聖梵雲鼎?你瘋了,鼎可是那個人的,何況你一直視若珍寶,怎麽會......”

    酒中仙又歎了口氣。他也不知道今天怎麽了,在湖裏撈了武聖鼎上來以後,他就一直在不停地歎氣。

    不是我給的,是那隻鼎自己選擇的。”

    鼎怎麽會自己選擇?”

    不光影子覺得荒謬,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荒謬。

    一回到水榭,我就覺得湖裏有些異常,起初我以為是地底的岩漿開始活躍。下了湖才發現,是那隻鼎在發光。”酒中仙解釋道。

    鼎會自己發光?”

    不錯,那隻鼎上附著那個人的一縷精魂,所以是他選擇的。”

    酒中仙用的是“他”,不是“它”。

    當然不是在說那隻鼎,而是那個人,每次看夕陽的時候,酒中仙都會想念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