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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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吹遍了青州,城外頭的難民都散去了,朝廷的旨意才終於到達,縣太爺依舊還得恭恭敬敬的接過,等打開一看倒是明白為何去年皇帝顧不得青州這塊小地方了。
原來去年遭災的地方覆蓋了大興王朝國土的三分之二,其中三分之一的地區顆粒無收,偏偏湖南那一片還出現了一個大貪官,一時間弄的民不聊生,竟是有人揭竿而起。
冬天的時候青州被大雪封了路,距離那邊也還遠,所以才沒有受到波及。
皇帝老子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想必是震怒無比的,他剝下去的賑災糧款都進了貪官的口袋,臨了弄出了個民亂還得他來收場,一氣之下湖南一帶的官員掉腦袋的掉腦袋,發配邊疆的發配,無甚關聯的也被下了獄,徹徹底底的被清掃了一遍。
在那頭大震動的情況下,青州還能平平安安的實屬難得,縣太爺現在也不覺得這地兒偏僻了,狠狠的摸了一頭的汗,暗自慶幸當年沒去了湖南那地。
朝廷倒是願意開倉賑災,不過青州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縣太爺想了想沒有敞開了放糧,而是下去走訪了一番,在青黃不接的時候發放了一批,隻夠老板姓度過最艱難的時候。
就是這般,縣太爺趙秀德也成了人人誇讚的好官,清官。
章家也收到了一份糧食,還不少,大概是看在她們家都是鰥寡孤獨的份上。處理了張老漢,也算是祛除了心頭的一件大事兒,章家的日子越發的安穩了。
章元敬並未過多關注縣太爺的事兒,對於小小的章家來說,這位大爺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讓他注意的是隨著春意一塊兒過來的另一個消息。
他們青州縣上的大戶李家李老爺子告老還鄉了,要說這李家在青州縣也是傳說,在幾十年前,李家也不過是一戶普通人家,或許還不如章家一些。
但擋不住李家老爺子會念書啊,一步步從秀才,舉人,考到了進士,甚至一舉考進了翰林院,這在當時可是了不得的事情,雖說李老爺子考中的時候已經年近四十,一輩子蹉跎最後也隻得了個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讀官職,但在青州縣,甚至是茗湖府已經夠用了。
如今老爺子已經六十有六,據說身體還不太好,會告老還鄉並不奇怪。必定他膝下唯有一個獨子,在讀書上十分沒有天賦,這麽多年有李老爺子盯著,最後也隻考了個秀才,連舉人的門檻兒都沒能進去,可見這位的天賦。
李老爺子想的明白,在京城,他們家就什麽都不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了人就遭了滅門大禍,但是回到青州卻不同,就算是他退下來了,縣太爺也還會給幾分麵子。
再有一個,這些年他們置辦下來的田地也都在青州,住著搭理也是便宜。
李老爺子下了決定,家裏頭其他人反對也是無用,一行人從京城浩浩蕩蕩的往青州趕,也幸虧他們出發的早,這才沒有遇到了民亂,好容易到了茗湖府,偏偏就遇到大雪封路,又是耽擱了一陣子,這會兒才終於踏進家門。
這次消息傳的沸沸揚揚的,則是因為李老爺子回到青州之後,放出風聲來說要收徒。
他顯然對兒子的天賦不抱希望了,孫子還好,但眼看著天分也是一般,這才起了收徒弟的意思,在古時候,收徒弟和收義子的意思也幾乎差不離了。
李老爺子的原話是,無論年紀,無論家境如何,隻要心性好,家世清白,是個一心向學的,他看了合眼緣就會收下。
這要求倒是不高,但合眼緣這事兒就難說了,誰知道老爺子喜歡什麽樣的,鬧了一個多月,也沒見老爺子鬆口收下任何一個。
薑氏打聽到這事兒的時候還激動了一下,親自拉著章元敬去了一趟族長家,想讓族長帶著章元敬去露露麵,說不定那位老大人就喜歡了她們家平安呢?
族長一聽就笑了,搖頭說道:“不是我小氣不樂意,李大人收的孩子起碼也得七八歲,他如今精神不濟,總不能還讓他帶孩子吧,平安到底是太小了一些。”
薑氏滿心失望,忍不住問道:“不是說不管幾歲嗎,我家平安還會背三字經了呢!”
說完就要讓章元敬背誦一遍,族長連忙抬手阻止了她,無奈說道:“弟媳婦,這事兒真的不成,罷了罷了,以後若是平安找不到先生,我幫你就是。”
雖然沒能達成目的,但有了族長這句話薑氏也放心了,也就沒有逼著他看章元敬表演才藝,隻是回到家中還有些介意,忍不住說道:“說到底還是怕那位老大人責怪,哎,怎麽就是不相信咱們平安是個好苗子呢?”
好苗子章元敬倒是十分理解,誰家收徒弟收一個還沒斷奶的啊,族長跟她們家也不算親近,自然不樂意為了他們去冒風險的。
不過他聽多了那位老大人的傳說,心中也是仰慕的很,別的不說,這位好歹是考中了進士當過官的,若是能拜師的話對他以後多有助益。
章元敬心中的算盤打得啪啪響,但眼前擺在他麵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他連中意的老師的麵都見不著,等個幾年的話黃花菜都涼了。
李老爺子年紀大了,精力必定不足,家裏頭還有一個孫子,這次怕是最後一次收徒。
若是錯過,在青州縣他想要再找到如此合適的老師怕是不容易,章元敬暗暗歎了口氣,忽然眼睛一亮,開口問道:“奶奶,你能打聽到李老先生最近會不會出門嗎?”
薑氏奇怪的問道:“青州縣城就這麽點大,打聽起來倒是也不難,隻是你問這個做什麽?”
章元敬微微一笑,靠近她耳邊嘰裏咕嚕的說了一陣,薑氏眼神微動,又忍不住有些擔憂起來:“這能成嗎,別到時候事情不成,反倒是得罪了人。”
章元敬倒是自信的說道:“奶奶,老大人若是心胸狹隘之人,也不會放出那樣子收徒的條件來,我們又沒有做錯什麽,他倒是不至於生氣。”
薑氏還是有些猶豫,章元敬倒是勸道:“能成自然最好,不能成也沒事兒,誰還能跟個三歲的孩子生氣呢?最主要的是,咱們好歹使過勁了,不能成也能死心,不至於心裏頭一直惦記著這事兒,反倒是不安心了。”
聽了這話,薑氏倒是也動了心,可不是嗎,她家乖孫才三歲,這也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結仇倒是肯定不至於的。
薑氏動了心,第二天就出門打聽去了,還囑咐孫氏盯著孫子讀書,勢必要倒背如流才行。
章元敬背三字經差點沒背的頭暈眼花,心中卻知道光是會背書可不夠,他們青州縣文風不旺,所以顯得能背書也挺了不起,但那位李老爺子是在京都待過的人,那地方別說是三歲了,許多人家的孩子能說話的時候就得讀書了。
他得拿出一樣讓李老爺子眼前一亮,破格收下他的東西來。
章元敬花了兩輩子的力氣琢磨著,倒是真讓他想出幾首詩來,隻是他不敢也不願意借用古人的詩詞,自己做出來的就差了幾分那個意思。
一直到大半個月後,薑氏才打聽到了那位李老爺子的行蹤,第二日一大早就跟李嬸帶著乖孫,在孫氏擔憂的眼神中出門了。
一邊走薑氏還說道:“讀書人的想法就跟咱老百姓不同,這時候還冷著呢,河邊有啥好看的,不就是幾顆柳樹嗎,連花兒都還沒開。”
李嬸抱著章元敬,也在旁邊湊趣說道:“可不是嗎,每年春天青州河邊就許多人,也不知道瞎看個什麽,有那個閑工夫還不如回家多讀幾本書呢。”
薑氏又笑道:“不過也幸虧李老爺子喜歡,不然咱們還抓不住機會。”
到了河邊,薑氏又有些抓瞎,實在是這河有點長,她也不確定能不能真遇到。
章元敬倒是鎮定許多,還說道:“奶奶,你跟李嬸就在這邊挖野菜吧,要是遇不到李老先生的話,咱們中午也能多一道菜。”
薑氏一聽就笑了,刮了刮他的鼻尖兒說道:“小機靈鬼,成,不然幹站著也惹眼。”
這時候河邊滿是野菜,縣城裏頭也常有人過來挖野菜的,她們一邊挖野菜一邊等人,既不惹眼,到時候也能加一道菜,確實是不錯的主意。
章元敬還想蹲下來幫忙,薑氏卻怕他弄髒了衣服不好看,讓他就在旁邊看著,或者幫她們提著籃子就成。
薑氏和李嬸動作都十分利索,刷刷刷一會兒就挖了一籃子,也幸虧她們早有準備,不然的話還沒有東西裝著回去,別說,野菜挺嫩,薑氏挖的也挺開心。
正當薑氏挖的不亦悅乎,幾乎要忘記來這裏的真實目的的時候,河邊忽然來了一群人,為首的是個兩鬢斑白的老爺子,雖然年紀大了,腰杆子卻挺得比年輕人還直。
他身邊跟著幾個書生模樣的人,言語之間不難看出對老爺子多有奉承,隻是老爺子一直臉色淡淡的,對他們並不多加關注。
章元敬心中一凜,來了,事情成敗與否就看這一遭了。就算是他也忍不住緊張的有些手心發汗,下意識的就站的更加筆挺了。
薑氏更是下意識的放下了野菜,扯著嗓子說了一句:“平安啊,奶奶覺得挖野菜無趣了一些,要不你給奶奶背個詩打發打發時間。”
這話一出,在場的也都是人精兒,那邊有個書生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似乎十分不屑。
章元敬抿了抿嘴角,深吸了口氣念了起來,但他念的並不是三字經,而是自己費盡腦經才寫出來的打油詩:
青江綠波高,
細葉如絲絛,
何人妝楊柳,
春風似剪刀。”
話音剛落,那頭李老先生倒是咦了一聲,抬頭朝著這邊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