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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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 原本應該肅穆的地方如今亂哄哄的一片, 文臣相互指責攀咬, 武將卻袖手旁觀,一副看笑話的樣子,鬧到最後, 幾個禦史差點沒擼起袖子幹起來。
碰!一聲巨響, 皇帝直接把手中的奏章砸到了地上,好巧不巧正好在當朝禮部尚書的身前, 嚇得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大喊臣有罪。
老皇帝臉上的憤怒卻平息了下來,他冷眼看著亂糟糟的朝堂, 冷笑道:“你有罪,你確實有罪,曆屆科舉都是禮部負責, 你就給朕弄出這樣的事情來。”
禮部尚書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額頭的冷汗一滴一滴掉落在正殿的大理石麵上, 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讓人心中沒由來的驚恐和煩躁。
更煩躁的是高高在上的老皇帝, 明湖府距離京城可不近,偏偏那邊發生的事情, 頃刻之間就鬧得沸沸揚揚,後麵要說沒有那幾個兒子的手筆也不可能。
正因為如此, 老皇帝才有幾分投鼠忌器, 隻是想到那蠢蠢欲動的皇子們, 到底是一咬牙冷聲喝道:“科舉乃是一國之本,此次竟然出了舞弊,查,給我狠狠的查。”
皇帝發話,下麵的人自然喏喏稱是,雖然皇帝的年紀越發大了,這些年頗有幾分精力不濟的樣子,但他積威日久,大臣們紛紛低下頭生怕被遷怒。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個禦史出列,手中的奏章高高舉起:“啟稟皇上,臣有本要奏。”
看見那禦史出列的時候,不少文臣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心知此次的事情怕是要更糟,尤其是那督察員的左都禦史麵如土色,一看就知道這位禦史的行動絕對沒經過這位長官的允許,左都禦史死死的盯著那個人,似乎要撲上去把人生吃了。
老皇帝皺了皺眉頭,微微閉上了眼睛,語速卻放緩了許多:“有本奏來。”
這位禦史姓陳,乃是寒門出生,如今不過是三十五歲,正是年輕力壯心懷報複的時候,隻見他大義凜然的一跪,朗聲稟告:“皇上,臣彈劾禮部員外郎徐進貪贓枉法,招權納賄,大肆賣官鬻爵,此次明湖科舉舞弊一案,乃是徐進聯同學生嚴誌新,吳玉達所為。”
話音剛落下,原本事不關己的徐進隻覺得雙腿一軟,直接出列跪倒下來:“皇上,微臣冤枉啊!這這,吳玉達嚴誌新也並非微臣學生。”
那陳禦史卻不依不饒的問道:“嚴誌新、吳玉達乃是同科進士,據微臣所知,這二位就是徐進的門生,六年之前徐進孫女大婚,嚴誌新吳玉達曾送上重禮,其中嚴誌新所送紅玉珊瑚乃是上上之品,價值千金,試問他一個翰林院侍讀,從哪兒來的銀子!”
“再有一個,徐進嫡親的孫女婿李子俊,如今還是翰林院編修,若說與嚴誌新毫無交情,微臣是絕對不信的。”說完,陳禦史膝行了幾步,痛哭流涕的喊道,“皇上,徐進身為禮部員外郎,為了一己私利操縱科舉,其心可誅,此罪當斬!”
徐進哪裏不知道自己陷進了別人的圈套,嚴誌新吳興達可能是他的門生,但他做過不少屆的主考官副主考官,真要是這麽論的話豈不是桃李滿天下。
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徐進好歹也當了多年的官,這會兒反倒是鎮定下來為自己喊冤:“皇上明鑒,陳禦史所言皆是欲加之罪,微臣的孫女婿李子俊確實是翰林院的人,卻是當年皇上欽點的探花郎,他慣來不會逢迎,在翰林院如今還不如剛入官的人。”
以前徐進還覺得自己看走了眼,李子俊雖然是探花郎,還有個當官的爺爺,自己卻不是當官的料,讓他低頭不會,讓他逢迎也不會,甚至才華其實也是一般般,徐進頗有幾分把孫女嫁給了水貨的感覺,不過如今反倒是慶幸起來。
一時之間,徐進與那位陳禦史你來我往的爭辯,將好不容易沉寂下來的朝堂再一次鬧了個沸沸揚揚,陸陸續續的,又有徐陳兩派的人或是自願,或是被迫參戰。
高高在上的老皇帝看了一場好戲,臉色卻越來越高深莫測,一直等到陳禦史不顧體統,開始攀咬出幾位皇子的時候,他才冷冷一哼。
這一哼讓大殿立刻安靜了下來,徐進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隻是重重磕在地上,像是要為自己鳴冤,又像是無話可說。
相比之下,陳禦史看著理直氣壯意氣風發,倒像是打了一場勝仗似得,老皇帝陰沉著臉孔,冷笑道:“事態不明,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一同督辦此次舞弊一案,十日之內,責令你們拿出一個結果來,退朝!”
老皇帝一甩手走了,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卻黑了臉,尤其是督察院的人,看著陳禦史的眼神完全像是要吃人,可以想象此次之後,陳禦史要還能活著的話,回到督察院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
這場從明湖府開始,震動整一個京城,被皇帝責令三司會省的舞弊大案,成了大興興宗晚年最大的一樁案子,從發生開始,就染滿了血腥味。
在陳禦史當庭彈劾禮部員外郎之後,陸陸續續不少官員被牽扯下水,甚至到了最後,有人直接攀咬住朝中的兩位皇子不放,二皇子四皇子深陷其中。
朝廷的腥風血雨,也波及了民間,不說涉案的兩位皇子名聲狼藉,一時之間民間對科舉的公平性也報以懷疑,甚至還有學子想要翻出曆年科舉的案例。
眼看著這攤子渾水越來越大,老皇帝一反初時的縱容,下令斥責兩個皇子的同時,快刀亂麻的將此次涉案人員殺的殺,關的關,抄家的抄家,發配邊疆的更是不計其數。
朝廷命官都是如此,此次明湖府的學子自然更是糟糕,上令取消明湖府此次鄉試成績,被檢舉舞弊的首犯孫波濤即刻處斬,三代以內不可參加科舉,其餘從犯徒三年,此生不可科舉,知情不報者,徒一年,十年之內不可科舉。
若說這些人還是罪有應得,隻是苦了子孫後代,那麽被牽連的保生就是純屬倒黴,凡是查明舞弊的學子,作保的保生一律仗二十,革除功名。
再有那些自發檢舉的人,不少就被打入了知情不報之中,帶頭檢舉的廣子明已經死在獄中,念其已死不追責,剩下的人卻沒有那麽好運。
一句知情不報,僥以獲利,興師動眾,圖謀自身,直接將這批正義之士打入了深淵,他們的處境甚至不如那些真正的知情不報者。
此次舞弊案牽連百人,上至主考,下及士子,不是處死,就是重刑,很少有例外的。
而在明湖府大肆清洗學子之前,李子俊被抓的消息已經傳到青州,李家嘩然。
入冬之後,這一年的青州分外的寒冷,一直飄著的細雨帶著刺骨陰寒,薑氏給章元敬穿上披風,帶著幾分擔心說道:“這麽冷的天還要去嗎?”
章元敬心知老祖母擔心的不隻是天冷,他握了握老人的手,安慰道:“奶奶,放心吧,這次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會受到牽連。”
薑氏歎了口氣,滿腹的話到底是沒說出來,隻是看著孩子出門,自己嘀咕了一句:“罷了罷了,總也不能教孩子當個沒良心的。”
看見章元敬shàng mén,門房更是高興了,忙不迭的將他迎了進去,一邊抱怨著說道:“大少爺的事情一出,老爺子就病了,以前上趕著shàng mén的人都沒了影子,還是章少爺您有良心,到底是沒辜負老爺子這麽多年的教導。”
章元敬隻是笑了笑,就當沒聽見他抱怨的話。李子俊牽扯進了舞弊大案,眼看著就要不好了,連帶著趙大人都為了避嫌不再shàng mén,李家頃刻之間一落千丈,實在讓人唏噓。
隻是在他的眼中,老師還是那個老師,他不管別人如何,卻能管住自己。
還未走進院子,卻聽見裏頭鬧哄哄的,一個尖利而熟悉的聲音大聲嚷嚷著:“爹,娘,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子俊休妻另娶,子俊是什麽人您還不知道嗎,他怎麽會牽扯進這種事情,肯定是被那徐家拖累,隻要他跟徐家劃清界線,一定能夠沒事的。”
後頭似乎是章氏的聲音:“子俊媳婦可有了身孕,你怎麽忍心!”
錢氏卻冷笑道:“她幾年也沒給我們李家傳宗接代,我還沒說她,如今難道眼睜睜看著她拖累死子俊嗎,爹,子俊可是李家唯一的兒子,您可不能不管他。”
錢氏連聲逼問,章氏還在旁邊開解,裏頭鬧成了一團,最後李老先生一句住口才算是結束,他冷喝道:“蠢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豈是一句休妻可解決的,這辦法愚不可及,不但不能救回子俊,反倒讓人覺得他天性薄涼,不堪一提。”
這麽多年,李玉山對這個兒媳婦的忍耐力也到了極限,直接讓人把她拉了出去,章元敬進門的時候裏頭已經收拾幹淨了,隻餘下打翻的茶碗有些痕跡。
章元敬其實也不知該說什麽,反倒是李玉山主動說起:“之前我寫信入京,隻可惜還是晚了一步,隻希望你師兄這次能夠安然無恙。”
章元敬正要開口安慰,卻見門外一個人臉色驚恐的走了進來,正是那李管家,他看著顯然有幾分猶豫,李玉山臉色一變,道:“何事,實話實說吧。”
李管家卻把頭低的不能再低,回答道:“老爺,京城剛傳到的信,您聽了可別著急,少爺,少爺被革除官職,發配關山。”
話音剛落,李老爺子呼吸加促,忽然捂著胸口倒了下來。章元敬一把伸手扶住,隻見老爺子麵色發白,雙目赤紅,眼看著就暈了過去。
李管家嚇得麵無人色,還是章元敬喊道:“還不快請大夫。”
